作者:玉倾欢
“外头下雪,婆婆不必送了。”穆亭渊撑起伞,往小院对面的书房走去。
他看了一眼晏枝所在的院落,披戴着雪花的梅枝从墙头伸了进来,压在红瓦白墙间。
风过梅梢,送来令人心旌荡漾的香气,他突然很想让嫂嫂看看他穿白衣的风度……
可比那人差?
——
晏枝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觉得不管在哪个时代,早起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如果有下辈子也不可能的。
等到太阳照了进来,外头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她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窝在被窝里不肯起床,昨日同晏殊同说的那些豪言壮志在早起面前变成了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她能有多骄傲,不堪一击好不好?
呜……不想起。
但想到这个世界还有不少烂摊子,晏枝团着被子享受了一会儿平静后便咬着牙干脆利落地起来,莲心听见声响,进来伺候晏枝穿衣洗漱。
莲心问道:“大夫人今日要戴哪个发钗?”
“随便搞搞吧,莲心,把我前几日没看完的账本拿过来,午膳在房里吃,让亭渊不必等我。”
“是。”莲心挑了根梅花白玉簪替晏枝挽了一个妇人髻,习惯性的替晏枝挑了几根碎发挡着额头的伤痕。
晏枝道:“没事,头发撩开就行,常捂着反而容易留疤呢。”
“是,”莲心又应了一声,给晏枝把头发弄好,便转身去拿账本。
晏枝从上回看到的地方接着看,一旁取了纸和炭笔计算,越看越觉得穆府真是肉眼可见的贫穷,穆老夫人究竟是怎么能把这么个破烂穷酸的家撑出了四大氏族的门楣实在是让她费解。
在她看来,有多少钱做多少事,花没必要的钱在面子工程上纯粹是浪费,又不是做形象投资,穆老太太只是在单纯地掏空底子,现在的穆府哪里还有钱养这么多奴仆下人?还要按照四时置办衣物,按照节日装点府内排场……这么大的缺口,难怪肯拉下脸皮同她借钱,也难怪出事后,穆府旁支没过来闹事。
闹也闹不出一个铜板。
她叹了口气,额头伤口正在长合有点痒,她忍住抠挠的冲动,道:“莲心,把秦总管叫过来。”
“是,夫人。”
过了片刻,秦兆丰前来,拜过晏枝之后站在一旁,待晏枝又看囫囵了一本账簿,才问道:“大夫人唤秦某有何吩咐?”
“自老太爷死后,穆府常年亏空,你可知道?”
秦兆丰一愣,心想又是个硬钉子,最近几日每日都跟站在风口浪尖上似的,他提着胆子道:“回夫人,奴才知道。”
自称都换了,看来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晏枝道:“秦总管同我说说情况,我刚接手穆府事宜,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
秦兆丰瞥了一眼被晏枝放在一旁的穆府账簿,又瞥了一眼旁边写满未知文字和符号的纸张,斟酌着说:“大老爷病重,需得用上等人参吊着性命,这本就是望不到底的,二老爷又在外豪赌,更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两人俸禄本就不高,月月皆是入不敷出,长年累月下来便是如此破败的模样。”
“府里的生意呢?”晏枝问。
秦兆丰一惊,抬头看晏枝,晏枝目光清澈地说:“我知道府里有在暗地里行商,西市那间锦绣里可是咱们的铺子?”
士农工商,士为上,商为最末流,本来像是穆府这样的四大氏族大可不必招惹最下等的营生,可商户虽低贱,却富庶得很,那些生意若能做起来,便能填补上两位老爷挖出的巨坑,穆府便自然而然地做了起来。
想到眼前这人的本事,秦兆丰知道瞒不住,便如实告知:“是,锦绣里等商户还有一本账本,都在奴才这里。”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账簿递到晏枝面前。
晏枝翻阅时粗略一算就知道这上头的营生全在亏损,本该是大名鼎鼎的锦绣里亏损得最为厉害,这让她不由一脸黑线,这穆府真是做什么亏什么,什么亏做什么的典范。
其实为官者做生意在本朝并不奇怪,商户利益太诱人,只有最传统的氏族才会抱持原有的刻板思想,坚持不“同流合污”,很多官员都私底下与商户联合,甚至自己开起了店面,做背后老板。
就连晏大将军都在西市有一家鼎鼎有名的玉石铺子。
士农工商的思想犹在,商人的地位也不曾改变,但本文的原作者为了衬托女主的才能,让经商变成了能得到万众认可的事情。因为她写的第一个情节点便是荣安王要考验洛霞笙,让她在短时间内救下一个即将倒闭的濒危铺子。
回想起这段剧情,晏枝觉得自己似乎也在走这条路,穆府交困,铺子全面亏损,家底几乎被掏空了……这还能起死回生,除非钱多,除非开挂。
巧的是,这两样,她目前都有。
她带过来的嫁妆不少,金银珠宝还有一小块田地,靠着这笔嫁妆自然能养活好几年穆府的人,但是,她要的可不是坐吃山空。
她要钱,不仅仅是让穆府渡过难关的钱,更是日后能撑起她野心的钱。
这个目标不算很难,谁让她提前把这本书的剧情都看完了,自然知道日后的事态走向。
晏枝把整个穆府的财政状况搞清楚了以后,对秦兆丰说:“秦总管下去统计一下,府内还有多少下人愿意留在穆府,若是愿意留下就把名字登记给我,若是不愿意……”她冷冷一笑,“让他们领了这个月的月钱滚蛋,反正他们也怕被我克死,我还怕哪天睡得好好的,有人冲进房里要杀我呢。”
秦兆丰问:“穆府有不少奴才都签的死契,若是这部分人想走,他们的卖身契要如何处置?”
晏枝思考了片刻,道:“也由他们选择,愿意留下便留下,不愿意的……整理好名单,卖到别的府去吧,或者按照三十年的契来赎买自由身,一分不得多,也一分不得少。”
秦兆丰为难地说:“若是走得多……咱们穆府……”
晏枝冷声道:“穷成这样了还养一群闲人干什么?”
秦兆丰不敢再多说,之前老夫人为了维持穆府四大氏族的地位才没有处理任何奴仆和雇工,该给的月钱和工钱,一铜子儿都没缺着短着,晏枝刚来没多久就打算遣散奴仆,这不是直接告诉别人,穆府快不行了吗?
看出秦兆丰心里所想,晏枝说:“你和老太太真是如出一辙得死要面子,你以为继续保持外表光鲜,旁人就看不出穆府快不行了?你以为他们瞎,还是非要掩耳盗铃?”
被骂得哑口无言,秦兆丰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等秦兆丰走后,晏枝认真看完穆府所有账本,此时已近黄昏,她饿得抓起桌子上的点心吃了两口,对莲心说:“去把三才叫来。”
三才一进屋便看到晏枝趴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地对着一张纸的鬼画符看了半天,他不由想到是否是有人要下咒残害夫人,下意识地绷紧身体。
然而下一刻,却见那愁眉苦脸的少女在见到自己时,突然坐直了身体,笑眯眯地招手让他过去。三才心里一跳,头一回觉得看了许久的大夫人竟是生了这样的好容貌。
“大夫人。”三才不敢看她,恭敬地垂下眼睛。
晏枝关切地问:“吃了吗?”
三才心里一咯噔,谨慎地答:“……未曾。”
晏枝说:“那等会儿留下来吃点东西吧,我已经让莲心去准备了,三才啊……”晏枝循循善诱,“明天去帮本夫人做件大事,好不好?”她拖着尾音,像是在撒娇。
“夫人请说。”三才定了定心神,嗓音力图四平八稳。
“你明天把我的嫁妆都拿去当了,然后再去城西买下那片靠山的荒林,连山带着林子,本夫人全都要。那边还有栋据说是闹鬼的宅子,也一并买下来,要是钱不够……”她咬了咬牙,道,“就先赊着,明日哥哥就把他城郊别苑的地契送来了。”
说到这儿,晏枝有点心虚,她在心里给晏殊同道了一百万个歉。怕是晏殊同为人君子端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送给小妹的别苑转头就被卖了出去。
晏枝厚着脸皮放下愧疚,仔细叮嘱三才:“但这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我在背后策划,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嫁妆换成了那些东西。至于我爹……你是他的人,你愿意告诉他我也拦不住。”
三才没吭声,低着脑袋,头一回反应极慢地应了声是。
她不怕三才告诉她爹,反正晏靖安只会以为她在胡闹。
她要利用那块地方发大财!
第15章 ===
她要买的那块山连带着田都是一个极其粗壮的金手指,都是作者安排给女主洛霞笙的,
山里头藏着一片金矿,开采出来的金子足以养活一支军队,而那片林子是一片极好的桑树林,等她圈下来后养蚕,得到的蚕丝是足以引起北都名门贵族趋之若鹜的极品布料。
穆府的绣庄锦绣里更是北都鼎鼎有名的,布料好,样式新,针脚密,和很多达官贵人都有生意往来。晏枝看过账本,前年几个月都是盈利的,且是撑起穆府的主要盈利手段,但最近两三个月,生意极差,不光因为最近一些原材料被蠹虫蛀蚀了,怕是也因为一些臭虫把人心给腐蚀了。
想到这儿,晏枝猛得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吩咐道:“莲心,替我备好马车,我去一趟锦绣里。”
“现在?”莲心惊讶地问,“大夫人,已是酉时,不先吃点东西吗?”
盘算了下时间,晏枝道:“不吃了,待会儿带些点心,我在路上随便垫几口肚子。”
她把账本一一收好,放入柜子里锁上,此时,莲心已经备好马车,替她穿上大氅,扶着晏枝上了马车。
她离开没多久,穆亭渊便来小院问候,他站在屋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等满意了才端起笑容往晏枝院里走。
本是想慰问晏枝手上的伤口如何,可还未踏进小院便被门口的小厮拦了下来:“亭渊少爷,大夫人出府去了,叫你不用等她回来用餐,自便即是。”
穆亭渊脸上的笑容缓缓沉了下来,早饭时去同嫂嫂请安,嫂嫂睡得太沉,他不忍心打扰;午时,嫂嫂忙于府内事务,早早叫人吩咐他自行用餐,他没能见到;到了晚间,一下课他便眼巴巴过来了,却得知嫂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府去了的消息……穆亭渊忽然觉得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有些太过愚蠢了。
他怎么能做出这等招摇卖弄的愚蠢行径。
压下心里的一片冰冷,穆亭渊又扬起笑容,温和地同下人说:“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下人受宠若惊,忙道:“算不得什么,少爷太客气了。”他心想,穆亭渊少爷真是谦谦君子,对待下人也这般温和,听说功课十分用功,每日很早便起来读书,若是能如此下去,穆府的未来便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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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府的马车停在锦绣里的门口。
锦绣里是一家颇有名声的裁缝铺子,这里既出售上好的织锦布料,也出售织工精巧的成衣,但价格不菲,令不少有意购买的人望而却步,因为锦绣里主要是出售的对象是富家小姐或者名门闺秀。
但近几个月,仓库出了问题,大量的布料被虫蛀坏了,另一方面,供给布匹的蚕丝、棉花等原材料商不知道为什么断了供应,穆府一时之间备受掣肘,只能退而求其次,降低了档次,可制作成本摆在那里,材料、绣工、店铺的日常开销等等都注定价格不会降到大众满意的程度。
起初,有些稍有些钱的小姐慕名而来,买了几件,但衣服不是生活必需品,买过便算了,她们也不过是凑个名气来的,哪里肯常花钱光顾锦绣里;而那些常客,因档次降低,本来是她们有但别家小姐都买不起的,却变成了烂大街的货色,哪里肯再光顾。
整个锦绣里便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生意跌到有史以来的最低价。
这些都不算什么,调整便是,但现在让晏枝担心的是锦绣里的绣娘们会被挖走,若她们被挖走了,那这家店面就真的倒了。
算下时间,现在正是原女主洛霞笙“一战成名”的时候,她挖走的还是锦绣里绣工最好的绣娘。
晏枝想起这事后便急匆匆地赶去锦绣里,此刻,店铺正大开着门扉,可门庭冷清,见不到一个客人。
莲心进店通禀晏枝来的事情,没多久,大掌柜便迎了出来,拜道:“见过大夫人,外面天寒地冻的,里面请。”
“嗯。”晏枝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句,跟在掌柜的身后走进店里。
锦绣里格调颇风雅,四面墙壁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正堂顶上一片牌匾写着“云裳羽衣”四个大字,落款是前任新科状元,如今的吏部侍郎,展示在店面里布料和成衣俱是上等货色。
角落里临时搭了一个架子,上面整整齐齐挂着一排衣服,晏枝问都不用问便知道,这是为了扭转利润而特设的低价货区。
她踱步过去,在衣架上瞥了一眼,伸手摸了下衣料的材质,又认真地看了下针脚,回头和店里的其他成衣一对比,高低立判。
这越发证明了她想得没错。
掌柜的姓吴,单字一个宁,从锦绣里开起来时便在店铺里做事,后来得老夫人提拔,从小小伙计当上了掌柜,老夫人灵堂那事,他是亲眼见着的,对晏枝颇为钦佩,便觉得坊间的流言蜚语是吃人的猛兽,怎么把一个聪慧坚韧的女人传成那样的恶毒。
吴宁一路跟在晏枝身后,察言观色,看出来今日晏枝是为了铺子的生意来的,一想到这几个月惨淡的利润,他不由吊起一颗心脏,准备听候发落。
晏枝看完一圈,道:“把那些平价替换的衣服撤下吧,别摆在店里,老夫人想得周到,当初将锦绣里定位给名门小姐缝衣制衣的铺子便继续贯彻下去,莫要再自降门槛。”
她估摸这店铺会走这样的路子还是因为老夫人对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怀。她母族是小门小户,她更是庶女,嫁给穆老太爷后一直对自己要求严苛,挺直了脊梁骨,可后来还是低下头低声下气地去求别人了,就像这个铺子一样。
“可是……”吴宁犹豫片刻,仍是没忍住问道,“大夫人,若是不低价出售,恐怕没人愿意再买咱们的衣物。这两个月来都是这些低价衣物赚进来的,其他每个月能卖出一件便算不错。”
晏枝没说话,也没露出什么明显的神情,吴宁见她没开口训斥自己,便将一肚子苦水全都倒了出来。
“仓库里还积压着许多零碎的布料,缝不出新衣,丢了又十分可惜,那都是上好的布料,便是送入宫中也不输了档次。而且,绣工们的工钱拖欠了一个月,店铺入不敷出,还要掏空成本给穆府那边派发下人的工钱和月钱,大夫人,如果把这些低价衣服全都撤去,那锦绣里更没活路了!”他着急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