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开缓缓归
另一头,客厅内,沈煊见到来人,却是丁点没有意外之色,只轻轻点了点头:
“魏大人!”
不曾想一旁的魏实却是站起身来,朝着沈煊深深鞠了一躬。
“魏大人这是……?”沈煊轻轻挑眉,垂眸看向眼前之人。到底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身形较之以往清瘦了许多,眉宇间依稀有些憔悴之色。
倒是个狠人无疑。
“回沈侯爷,下官此次,乃是来特意向侯爷负荆请罪的。”
沈煊轻轻抚了下手中茶盏,却是未置一词,同聪明人说话,有些虚无的客套自是大可不必。
显然对方也是这般想法,身子不由更低了几分,嘴上也溢出些苦笑来。
“下官知晓,下官的那些粗略谋算,定然是瞒不过您同郡马二人的。许是您会觉得,下官这般对于族亲,妻弟过于狠辣无情了些。”
“只是,侯爷您心中清明,应当比谁都明白,咱们这些寒门子弟,想要立足朝堂何其不易,动辄便要为人棋子,于人刀剑。”
说到刀剑,魏实手中拳头紧握,眉宇间苦涩更浓。
“朝堂争斗何其惊险,依着下官所处的位置,若在有素行不忌的姻亲族人们,便是平日里再多的谨慎,终有一日也必将成为他处坟前,一寥落枯骨。高堂儿女,更是再凄凉不过。”
沈煊双目微合,这些他当然知晓,别看寒门之于世家子弟,好似更不
易引得帝王猜忌,身后无甚牵扯,上位者用的也更为放心些。
然而无甚牵扯也意味着处置的时候不用顾忌什么,真正成败生死皆系于上位者一念之间。一旦哪里有了什么错处,更是最好的背锅人选。
且历来寒门子弟消耗率高的另一原因,家中姻亲族人也是占了不少分量。穷人乍富之下,无疑最是容易丑态必出之时。且律法知识的欠缺,又是让人少了份忌惮。
便是他自己,因着岳父处置族人手段过于强硬了一些,在族中落下的埋怨怕是也只多不少。
沈煊沉默不言,因为他明白,若是换作他来,或许手段也未必温和多少。只是……有些事情,对方也确实太绝了些。
“当初郡主之事一出,你便有了这般想法吧?”
“回侯爷,准确来说是陛下有意用我来折损吴王殿下羽翼之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没了您和郡马爷,便是有些风险,再下也是愿意赌一把的!”
“赢了,身上毒瘤尽去,若是输了……”魏实突然笑道。
“想必陛下念在我忠心耿耿的份儿上,也能保的下官同母亲一条性命。”
对此沈煊只是心中哂笑,因为彼此都明白,但凭对方的谨慎,决计是不可能没有后手的。且依着陛下的性子,这种时候,也定会使上一把力的。
两人心照不宣,魏实复又长鞠一躬道:
“只是累的沈侯爷同谢郡马操劳,是下官的不是,但请侯爷相信。再下绝无利用牵累两位之意。多亏侯爷援手,下官此次才能还得清白。”
“魏大人何须如此,我同谢兄此次具是按公行事罢了,一切皆是有据可依。”
言外之意,若是对方当真犯了事儿,两人也绝不会有丝毫包庇之举。
不过便是沈煊也不得不感慨此人行事严谨。
不论那两位老爷子是受了何等刺激,对方收了好处上堂诬告是真。同理,不论魏夫人是否受了他人的刻意推动,然自损身体,延误病情是真。又是于大夫亲自诊断的风寒致死,再无一人可于此处指摘对方。
再者,对方刚得罪了吴王一系,担心报复因而才会整顿族中下了重手倒也无可厚非,为老娘买宅子以供栖身之地更是情理之中,至于为此少给
了银钱引得妻弟误会?再将此两处弱点显于人前,正巧落入了想找麻烦的吴王手中?
旁人也只会叹一句,升米恩,斗米仇,而后更为不耻其行径罢了。
无论律法,还是情理,再无一丝可指摘之处。当的是清清白白,纯洁无垢。
若是有朝一日与其对立,定是极为棘手之敌。
沈煊心想。
一切说清之后,魏实也并未多留,很快便拱手告辞。沈煊起身相送,两人刚踏出大厅之际,却见一小丫鬟急急的赶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件深色貂皮大氅,一瞧便是极为厚重的模样。
“老爷,这是夫人使我送来的,说是老爷您方才出去的急,身上那件儿还是单薄了些。”
沈煊见此不由一笑:“不过几步路罢了!”话是这么说,手上却已经将衣裳系了上去。
一旁的魏实不知想到什么,眉目微微一顿,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再度睁眼之时,却已再无丝毫波澜。
见自家老爷这么快便离开,一旁的随从不由有些惊诧。
“老爷您以往不是最敬佩沈侯爷不过的吗?如今又是恩人,怎么今儿个………”
难不成沈侯爷位高权重,看不起自家不成。
小厮诸般想法,在看向自家老爷明显有些微沉的脸色之时,却也不敢再开口。
马车开动前,魏实掀开车帘,抬头看向上首,只见牌匾之上明灿灿的“裕圣侯”三字灼痛了人眼。
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一点,自那位封侯之日他便已经尽数明白。
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之所求,只消是不为敌手便好。
不出两日,于几位构陷之人的判决便已然定下。
本朝虽没有状告官员便要滚钉子,打板子的苛刻规矩,但以平民之身构陷污蔑朝廷命官,情节又是这般严重的情况下,身家性命自是留不住的。
即便有着魏大人本人下跪求情,最终也判了个终身□□,遇赦不赦。同时因着此案流传甚广,吴王一脉可谓是跌了个大跟头,于士林之中名声愈发的不堪了起来。
反倒是魏御史本人因此声名更上一层。
然而这一日,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却见这位声名俱佳的魏御史却是直直跪于殿中。
“微臣受陛下隆恩日久,然今日家中族亲却是做下如此行径,累的陛下同众同僚平白操劳,全赖微臣管教不严之故。”
“微臣有负陛下隆恩,自知无颜舔居此位,还请陛下降罪!”
对方这一手,可谓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一开始众人还都以为这位是在以退为进,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然而一连数日具是如此,众人这才明白,对方这是认真的。
沈煊见此,不由脚步一顿,看来,他还是小瞧了这位。
此后一连几日如此,陛下见其心智坚定,这才如了对方之愿,官降一级,仍就任御史台。
消息传来,士林中不由一阵儿唏嘘,只觉得这魏御史当真是读书读傻了,好好的官位居然还嫌高不成?
然,朝中自是不乏眼明心亮之辈,心中明白。
时至今日,这位魏御史,才算真正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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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京城之大, 总是不乏新鲜之事,随着案件尘埃落定,有关于魏御史的种种却也很快随风飘散, 倒是京中有女儿的人家不免多关心了几分。怎奈人家魏御史主意已定,必是要守过这三年孝期才肯松口再娶。
众人兀自叹惋之际, 对其人品操守不由又高看了几分。
然而同誓守妻孝的魏御史不同, 才刚出了正月没多久,数封请柬便已飞至王公大臣之家。有关吴王殿下即将迎娶继妃的消息很快便沸沸扬扬。
收到消息时,沈煊夫妻俩正巧还在郡主府做客。几人围坐在不大的暖阁之中, 只见方才还言笑晏晏同顾茹分享者育儿心经的安华郡主瞬间就变了脸色。
手中喜帖更是轻飘飘的扔在了地上, 几位随侍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 愣是没一个敢弯下腰去捡的。
鲜红色上头还印着百年好合的喜帖就这般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几人不由抬眼看了过来,却见对方一阵冷哼:
“我道是什么个尊贵人物,请帖还发到咱们家来了。难不成还以为本郡主会给她这个脸吗?”
到底从小一道长大的夫妻俩, 听罢, 谢瑾瑜很快便明白了底下这封请帖的主人是谁。神色不由露出几分惊异来。
“吴王殿下, 不会吧?”
郡主轻轻阖了下眼,不止是谢瑾瑜, 便是一旁的沈煊也心惊不已,这也太快了些!若是他所记不错的话, 这距离吴王妃去世尚且不足半年吧?
几人面面相觑, 便是皇家,也没的这般不顾体面的吧?一年你守不到,但这不足六月还守不到,这就有些过了吧。
再对比魏御史的三年之守,怪不得郡主这般生气了,这简直在把皇家体面往地上踩啊!
暖阁内, 很快便只余下一阵儿静默,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素日里张扬豪爽的安华郡主突然低沉道:
“你们许是没见过,本宫已故那位大舅母,最是个温婉和静的性子,便是两家素来不睦,待我们这些小辈们却是再没有不好的地方。”
在外温婉大气,于内柔婉淑德,宫中内外,再没一声不好的。如今旧人音容尚且在耳,新人笑声却也延绵不绝了起来。
她那位好舅舅啊!说不得到底是狠心绝
情,还是欲壑难沟?
见郡主心情委实不好,谢瑾瑜眉间流露出些许急色,沈煊夫妻俩连忙告辞。
回去路上,顾茹脸色也不由有些怔然,大概是多少还是有些物伤其类吧。夫君封侯那时那位早已缠绵病榻,但她早前也是听过的,据传吴王夫妻俩最是举案齐眉,诺大的王府之中连个像样儿的侧妃都无。
当的是皇室一大痴情之人,然而曾经种种,莫不是个笑话么?
“相公,若是妾身有朝一日没了去,相公你……”
顾茹顿了顿,到嘴的话却是突然说不出来了。若是自己没了,难道还让相公一直孤零零一个人吗?且诺大的侯府,总归还是要有女主人的。
归根结底,她还是太贪心了些。
“说这些胡话做什么,咱们会一直好好的。”
沈煊轻轻握住身旁的素手,车上的手袋放时间久了,摸起来已经有些沁凉。沈煊将其放入手间轻轻揉搓,不时便生出些暖意来。
“茹茹,世上不论是什么东西,具是要人活着才能有的。”
人的情感变化莫测,未来更是难以捉摸,记忆会消退,情感会淡忘。便是沈煊自己也不敢保证日后如何,他不愿轻易许下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的承诺来。
顾茹点了点头,轻轻靠了上去,丝丝缕缕的惆怅之下,此时她却也是高兴的,相公终究没说些假话来哄她。
马车摇摇晃晃,车厢,狭小的空间内,倒也充斥着些许宁静安稳。
另一边郡主府内,轻抚着手上的碧玉手镯,通体清透,安华郡主好似又想起那位目似秋水般温和的长辈。
早些年间,上皇还在位之时,因着宫中贵妃最是喜爱翡翠饰物,不论王公大臣还是民间富贵人家,倒是兴起了一股子翡翠热来。然不论何时,舅母那里一应饰物具都是这般清透的玉石。
“安华,舅母我怕是没多少时日了,你舅舅那人,素日里最是眼大心空的主儿,又有宫里的德太妃跟着裹乱,想来日后怕是再难安生。”
“舅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