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溯时
现在许广华与付蓉的生活好了,两口子虽不像城里人那样能上国营饭店打红烧肉,但想要招待父母,还是能做出一桌子菜的。
这是一桌子素菜,不过许广华手艺好,做得非常可口,付丛森与郑平娣便吃得很香。
晚饭后,他们急着要赶车回去,可付蓉还是将他们留下来了。
“爸、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屋子有好几个房间,你们留下来凑合一个晚饭,明天广华也要去镇上,到时候带着你们一起走,也有个照应。”
与之前的付蓉相比,现在她明显已经敞开了心扉,也能好好对父母说话了。
付丛森与郑平娣很是欣慰,也想要陪陪外孙和外孙女,便答应留下来。
夜里,付蓉将嗒嗒留在姥姥姥爷身边,自己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雪花膏。
这雪花膏的膏体看起来平整又光滑,凑在鼻尖轻轻一闻,还带着熟悉的芳香。
她一脸珍惜,小心翼翼地挖了一点,涂抹在脸颊上。
原本干燥起皮的脸颊竟雪花膏的滋润,顿时不这么紧绷了,仿佛舒展了不少。
付蓉不自觉感慨:“要是每天都能用就好了。”
“放宽心用,用完了咱们再买。”许广华笑着说。
付蓉嗔他一眼:“这多贵啊,我可不舍得买,你舍得呀?”
说着,她眼底的笑容愈发深了。
这一刻,她有父母的关心爱护,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还有最心爱的人陪伴在身边,实在是无比幸运。
而这样的幸运,一定会继续伴随在他们一家人的左右。
……
第二天清晨,许广华与岳父母一起刚坐上去市里的车。
一路上,郑平娣说起付蓉要高考的事,满心感慨:“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倔,她要是想高考,那就是谁都拽不回来。这段时间家里的
事辛苦你了,如果吃不消了,你就把嗒嗒送过来,我给你照顾几天。”
“没事,嗒嗒很乖,我可以照顾的。”许广华温声道,“你们不用太担心,蓉蓉参加高考,我也很支持。毕竟照顾家里是什么时候都能做的,可高考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郑平娣与付丛森是知道付蓉要参加高考的,那天她来市里学校开会时顺路绕家里一趟,说了这件事。
老俩口担心这事会让付蓉的丈夫有意见,所以才来探望。
本以为许广华只是个农村庄稼汉,不会有什么思想觉悟,更不可能理解付蓉对高等学府的盼望,可没想到,他竟然能站在她那一边考虑问题。
付丛森与郑平娣都很满意,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深,笑容就没再消散过。
等到将他们送回家,许广华就赶忙按蔡敏舒与她丈夫给的地址,去了他们单位一趟。
蔡敏淑看见他,便热情地邀请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我等了好些天都不见你来,以为你把我留下来的纸条弄丢了。”
直到许广华解释了一番,她才知道是地里农活忙,他暂时没时间过来。
“反正中秋节还没到,那联谊会和茶话会也还不着急。等你忙好之后再来吧。”
话说到这里,蔡敏淑让许广华先坐着,自己则出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她带回他们单位宣传部的主任。
“你好。”这主任年纪比他大一些,头顶的发也比较稀疏了,嘴角微微抬起,但看起来并不和善。
甚至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许广华点了点头,道一声“同志”,便坐在一旁。
过了片刻,这宣传部主任走到蔡敏淑身边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
许广华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蔡敏淑将他送到门口。
蔡敏淑问道:“许同志,你想不想留在我们单位工作?”
许广华正要走,听见这话,步伐不由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望向蔡敏淑。
蔡敏淑笑道:“刚才那是卢锋,他是卢叔他儿子,知道最近有个小孩和他走得近,所以想要让小孩帮忙沟通,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父子的关系重修旧好。你要是愿意帮他这个忙,等秋收过后有时间,就多
带嗒嗒上卢叔家转转,到时候他儿子也会过去的。”
这是做一场交易吗?
许广华沉默着,望向蔡敏淑。
双职工的名头,这多吸引人啊!
他与付蓉现在的日子过得虽比过去好,但他到底是在地里刨食,赚的是工分,想要让家人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却是难上加难。
他也一直在想办法,走出那座山,可听说前不久有人以为投机倒把抓得松了,就高调了一些,立马就被公安抓走了。
也就是说,至少在目前为止,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做买卖。
许广华不得不承认,他对卢锋承诺的留下工作的机会很动心。
可是——
他不能利用卢老爷子对嗒嗒以及自己的信任,来换取一个工作的机会。
“抱歉——”
许广华一开口,就见蔡敏淑笑了。
蔡敏淑笑道:“就是父子之间一些小矛盾,你以为是什么深仇大恨呢?没事,你不愿意就算了,到时候还是来帮忙,我按天给你算工钱。”
蔡敏淑将许广华送出门,便又去了卢锋办公室一趟。
听了她说的话,卢锋冷淡道:“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死脑筋。现在那些人偷偷买卖工厂的正式职位,一个工作就要三四百了,我往他兜里塞钱,他还不要。”
蔡敏淑笑了笑:“他是个死脑筋,你爸又何尝不是呢?卢叔这些年一直不愿意见你们,也难怪你现在什么办法都要试个遍了。不过父子俩没有隔夜仇,总有一天,卢叔会想明白的。”
卢锋没有说话,双手交握起来,用大拇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你刚才说那五岁的小丫头叫什么?”卢锋问道。
蔡敏淑说道:“她叫嗒嗒。至于大名,我就不知道了。”
嗒嗒……
卢锋沉吟片刻,没再出声。
若是老爷子油盐不进,就只听这小丫头的话,那他倒是真该去见见这孩子了。
她那乡下爹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小孩子总不会也是什么好处的都不收。
到时候买糖果饼干,买玩具,买新衣裳……
他不相信自己没办法搞定一个五岁的小孩。
……
许广华这一趟可真是周折。
这会儿他又转车去了镇上,为的就是给嗒嗒取衣服。
可他没想到的是,取
完以后去等公交车回村里的时候,他竟然真的见到了嗒嗒心心念念的“惜珍奶奶”。
这时,冯惜珍的脸色很白,正坐在拐角一个石墩上等车。
许广华赶紧走过去:“您怎么了?”
冯惜珍也认出了许广华,她来不及惊讶,只指了指自己的脚踝:“我崴脚了。”
冯惜珍是今天一早就出发去临芦村找儿子的消息的。
只是刚才到了镇上,看见这公交车,她没赶上,小跑了几步,脚踝一崴,就眼睁睁看着这车开走了。
“年纪大了,骨头也脆,这就崴着了。”冯惜珍自嘲地笑了笑,用尽力气站起来。
“您现在还要去临芦村吗?”许广华问道,“您刚才说自己是从市里出来的,那里其实有车直接到临芦村,不需要转车,下回去之前一定要打听清楚。”
冯惜珍这才知道自己走了冤枉路,刚要说话,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许广华赶时间,可他也不忍心不管对方,便扶着她去了附近的一个卫生所。
从卫生所出来,冯惜珍的脚踝被包扎起来,她一瘸一拐走着,步伐缓慢。
许广华说道:“您现在还要去临芦村吗?”
冯惜珍点点头:“不瞒你说,我这趟是去找我儿子的。我好不容易才有见到他的机会,不会只因为轻微的脚伤就放弃。”
这哪是轻微的脚伤,分明已经很重了!
许广华还想再劝,便说道:“听你的语气,应该和他分开很长时间了。既然是这样,也不急于一时……”
“不。”冯惜珍摇头,语气笃定,“就是因为分别的时间太长了,即便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一定能认得出他。所以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必须尽快赶过去。”
许广华被她眼中的坚持打动,不再劝说。
公交车到了,他扶着冯惜珍上车,陪她坐下。
冯惜珍疑惑道:“你不是急着回村上工吗?”
许广华笑了:“你的腿都伤成这样了,我要是不陪你去,恐怕你根本没法下车。没事,公社那边就请假吧,大不了被大队长骂一顿。”
许广华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看起来温润随和,还很有担当的样子。
见阳光恰好透过车窗,落在他的笑容上,冯
惜珍也不自觉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谢谢。”
而后,冯惜珍没有再出声,只望向窗外。
不熟悉的风景快速从她眼前掠过,不自觉之间,冯惜珍想着自己儿子的模样。
他现在应该已经三十一岁了。
也也不知道是否平安健康地长大,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冯惜珍从未想过他会多有出息,也没指望他能念多少书,她只想着,只要他能过上踏实的日子,便已经足够了。
不由地,她看了许广华一眼。
若是她的儿子能像这个年轻人一样,成长为一个肩膀能负上重量的男同志,那即便是出身农村,又有何妨?
冯惜珍就这样想着,直到公交车在临芦村附近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