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溯时
卢德云冷冷地瞪着他,“你妈死后,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没打算让你们帮着养老!我这日子过得舒坦,早就已经习惯了,真不稀罕你们现在来孝顺我!连做人都不会,还想要做我儿子?滚回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说完,卢德云把家法棍往地上一扔,直接将卢锋和沈冬惠给推出去了。
直到被推得出了大院,沈冬惠才想起卢妮还没出来,赶紧喊道:“妮妮,跟爸妈回家!”
卢妮在屋里摇摇头,说道:“我不想跟你们走。”
“你说什么?”沈冬惠听不清,又大声喊,“妮妮,赶紧出来!”
只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沈冬惠踮着脚尖,只看见自己的女儿背过身,坐在桌前,又拿了一支笔,认认真真地盯着那张纸看。
沈冬惠皱皱眉,心里格外不舒服。
这可是她的女儿,向着老爷子就算了,毕竟是自己人,这会儿怎么还向着刚认识不久的农村野丫头呢?
沈冬惠想不明白,可她丈夫此时已经铁青着脸,转身就走,她便也不好多耽搁。
反正孩子在老爷子家,她总是放心的,便拿钥匙给自行车开了锁,对卢锋说道:“我们先回家吧。”
卢锋被揍得屁股疼,不想骑车,双手背在身后,又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太丢脸了,便板着脸,一声不吭地走回家。
他每走一步,都格外缓慢,心里想着他父亲说的话。
先学会做人,再学着当儿子。
他怎么就不会做人了?
卢锋沉着脸,心里头一阵不舒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考虑着,他是不是——
真的不懂得这么做人?
……
直到卢妮走后许久,付蓉才哄好了嗒嗒。
之前嗒嗒让人省心,她便一点都没意识到带孩子有多不容易,这会儿看着嗒嗒哭得都快晕过去了,她忽然觉得,还是上班轻松。
“嗒嗒,哭好了吗?”见嗒嗒好一会儿没掉眼泪了,只是一脸忧心忡忡地坐在床上,付蓉便温声问。
嗒嗒点点头:“哭好了。”
付蓉失笑:“妮妮姐姐是嗒嗒的好朋友、好姐姐,可嗒嗒不能这么任性,只因为妮妮姐姐要回家了,就哭成这样呀。她下次还会再来的,到时候你们还是能一起玩。”
听见付蓉的话,嗒嗒好不容易忍下来的泪水又要浮出眼眶了,她的小嘴用力往下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哇”一声大哭:“妮妮姐姐不会回来了!”
到了这时,付蓉才意识到嗒嗒有些反常。
她皱了皱眉,紧张地问:“嗒嗒,你是不是又做什么梦了?”
而后,付蓉耐心地听着嗒嗒将那个梦描述清楚。
许广华与付蓉一直觉得他们的闺女是特殊的。
先不说她一如既往的好运气,光是她好几次在做梦时见到有关于将来会发生的事情,都是一次比一次准。
甚至就连许年,都是嗒嗒通过她的梦而认出来的。
夫妻俩从未对任何人提过这一点,是为了保护嗒嗒,可现在明知道卢妮将在不久后遇到危险,他们又怎么能不闻不问呢?
也许一些事并不是他们的责任,可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孩子和她的家人出意外,看着对他们有恩的卢老爷子陷入悲伤,他们又于心何忍?
付蓉沉默许久,直到许广华回来。
许广华与卢锋见过几次面。
在有限的几回接触中,卢锋高高在上,自视甚高,一再刁难他,并且非常瞧不起他们一家人。
他没想到,嗒嗒的梦中,竟还会有卢锋的存在。
“爹,我想救妮妮姐姐。”嗒嗒认真地说。
“虽然应该帮忙,可这事,我们怎么阻拦?只是孩子的一个梦而已,就算说出来,对方也不会相信的。”付蓉轻声道。
许广华犹豫着,迟迟没有出声,直到许久之后,他望向嗒嗒。
救下卢妮不难,只要到时候想办法不让她跟着父母去沪市就可以了。
但拦着卢妮的父母,不让他们去出差,谈何容易?
他没有这么小心眼,也不会和卢锋多计较,只是若要帮忙,他们算不算自找麻烦?
“嗒嗒,你喜欢妮妮姐姐的爸爸吗?”许广华问。
嗒嗒摇摇头,她见过许多大人,除了以前家里的奶奶和二婶婶,妮妮姐姐的爸爸和妈妈也是数一数二对她不友善的。
“要是你不喜欢的人出了意外,你会帮吗?”许广华又问。
这个问题,对于嗒嗒来说太深了,她答不出。
可当天晚上,她在梦中,又见到了猪长老。
猪长老捋着它的长胡须,对嗒嗒说:“其实早在帮助祁寡妇救回她闺女的那一刻,我就说过,她会给你们家带来麻烦。可你连想都没有想,就立马醒来,叫醒了你爹娘。嗒嗒,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的第一反应,会帮你拿主意。”
嗒嗒似懂非懂。
她本来是个热心肠的小朋友,想要帮妮妮姐姐的爸爸和卢爷爷和好的。
但妮妮姐姐的爸爸太凶了,不仅欺负她爹,还嘲讽他们家人,嗒嗒就决定不管他了。
可是现在,妮妮姐姐的爸爸面对的可是死亡的威胁,听起来,好像是非常严肃的事情。
“预言镜里,卢爷爷这么难过,是因为他再也见不到妮妮姐姐一家人了。可如果他们都能活下来,那卢爷爷就不会难过了。”嗒嗒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
猪长老又说:“嗒嗒是个有福气的小朋友,可这福气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因为嗒嗒很善良,疼爱嗒嗒的人也很善良,好运才会伴随着你们。”它笑着,眼神慈爱,“猪长老不会担心你,因为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是最正确的选择。去吧,孩子。”
猪长老的蹄子挥了挥,嗒嗒懵懵懂懂地歪了歪脑袋,而后从睡梦中醒来。
……
孙秀丽和陈艳菊大打出手的事,既已经惊动了公社,那就没这么容易了结。
这些日子村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当时周老太已经写了检讨书,认了错,造成的坏影响平息了下来,这会儿孙秀丽又闹出幺蛾子。
公社大队长和村干部们都很气愤,他们担心孙秀丽闹出的事会让这村子的风气变差,因此便决定严肃处理。
至于怎么严肃处理,就是再往上头报。
事情闹大了,便是沸沸扬扬,孙秀丽被当成典型,去了无数个村,经由村干部们批评教育。
她的脸皮本来就不算太厚,平日里也总是喜欢人家高看自己一眼,可经过这次的事情,她的头就真的再也抬不起来了。
在公社里丢了脸面也就罢了,回到家,她还是不安生。
她男人气得大骂她一顿,虽没有动手,可平日在家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竟一句话都不愿意对她说了。
至于她最疼爱的儿子许强强,更是因为村子里小伙伴的耻笑而无数次说了伤她心的话,甚至连她千辛万苦省出来给他吃的鸡蛋,他都不愿意吃,丢得远远的。
孙秀丽认错了,也哭了,最后还收拾好包袱说要回娘家,可谁搭理她呢?
一家子人都在气头上,大家看见她便忍不住翻白眼,谁都不愿意多和她说一句话。
孙秀丽便去找陈艳菊闹。
陈艳菊现在白天要上工,下工之后赶紧回家做饭,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又连忙去上扫盲班,生活安排得极其充实,即便孙秀丽想找她,都不一定能看见她的人影。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孙秀丽一连再陈艳菊家蹲点好几天,终于让她给碰上了。
不过几天不见,陈艳菊看起来好像有很大的变化。
她瘦了一点,身上穿的不是过去那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脸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很有精神。
与她一相比,孙秀丽觉得自己反倒显得灰头土脸了。
孙秀丽心理不平衡了,要知道过去在家中,她说一,陈艳菊不敢说二,她可总是压了陈艳菊一头的啊!
孙秀丽愈发觉得心里头不痛快,便说道:“艳菊,到底是妯娌一场,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至于吗?这些天你在地里上工,我到处去做检讨,毕竟是一家人,你就不嫌丢人?”
陈艳菊一乐:“你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情都不嫌丢人,我还嫌啥丢人?”
孙秀丽一瞪眼睛:“我做啥不要脸的事了?”
“喝泔水啊。”陈艳菊笑眯眯的,“真看不出来,嗒嗒那小丫头的二婶婶真大方,自己想喝泔水,还想请小丫头喝。心眼得多黑,才做得出这种事啊?不过好在孩子虽然人小,可是个有福气的,别人怎么陷害,都害不到她头上!上回我在扫盲班刚学会一个成语,叫啥来着——自作自受!”
孙秀丽的胸口被火气堵住,嗓子眼也被堵住了,她咬牙切齿,过了许久,刚要破口大骂,却听陈艳菊又懒洋洋地开口了。
“少在我面前瞎转悠,要是我看着烦了,就给你那妞妞送回去。别人治不了你,那丫头心眼多,总能治你!”
这一句话,将孙秀丽在嗓子眼盘旋的所有骂声都止住了。
自己生的闺女是什么样,她自己是知道的,一想到之前许妞妞给家里头带来的霉运,闹出的丑事,孙秀丽的头就一阵胀痛。
不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许妞妞回家!
陈艳菊得意洋洋地站在屋门口,直到看着孙秀丽灰溜溜地走了,才笑出声来。
她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进屋,却不想一走进堂屋,就对上她男人铁青的脸色。
许广中冷着脸说道:“你不是学文化了吗?就不知道啥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陈艳菊一愣,没接话。
许广中又说道:“不管咋样,她都是你二嫂!二哥现在已经够不容易了,你还让二嫂这么丢人,以后他们家这日子还怎么过?你这不就是存心想让他们被全村人当成笑话来看?”
一直以来,陈艳菊都觉得许家养孩子是有问题的,否则许广国与许广中这兄弟俩也不会这么不亲,平时出了啥事,俩人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兄弟俩没个兄弟样。
她倒是觉得这没啥,自己男人要非把二房家的事都揽上身,那才叫烦人,本来她都已经习惯大家各管各的了,可没想到,这会儿许广中突然念兄弟情了?
陈艳菊狐疑地看许广中一眼,而后眸光一转,看向她婆婆屋里。
周老太哭哭啼啼的,只擦着眼泪,一句话都没说。
这些日子里,老太太有事没事都会在许广中面前说她的坏话,知道小儿子心疼自己,老太太倒是没了之前那凶狠样,陈艳菊有时候甚至觉得她装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看来这回也是周老太心疼许广国,让许广中来敲打自己。
陈艳菊看着周老太,见她时不时转转眼珠子的得意样,心中一阵难受。
她说道:“嗒嗒只是个小孩子,孙秀丽这么对她,我还应该纵容吗?”
周老太一听,就擦着眼泪从屋里出来:“我不管那秀丽是啥人,她是二房家的媳妇,咱们就应该护着她。”
许广中连忙扶着周老太:“娘,你咋出来了?你不是腿疼?赶紧回炕上躺着。”说着,他又瞪陈艳菊,“你咋回事?错了就是错了,你还不承认?现在一出门,全村人都笑话我二哥,你看娘心里能好受吗?”
“被笑话的哪里只有二哥,咱们家就没被笑话?”陈艳菊的眼底满是嘲讽,“要茅房没茅房,要里屋没里屋,俩口子带着俩儿子在堂屋睡觉,人家指不定怎么在背地里笑咱们!”
她从跟着他们娘俩住进这破草屋,又接手了许妞妞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