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溯时
可不想,许老头就只是背过身去,没多久,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周老太越想越不痛快,黑着一张脸。
大房一家一天比一天嘚瑟,就是欠敲打。
……
第二天,嗒嗒大清早的就起来了。
爹娘不在家,哥哥又起来学习了,嗒嗒便一个人在炕上打滚。
她滚了个半天,忽地听见房门被“嚯”一声打开了。
嗒嗒还躺着,小脑袋瓜往后一撇,见到的她奶是倒着的。
她打了个滚,坐起来。
忽然,她奶一把拽起她哥哥的手。
“我跟老队长说好了,让你去上工,一个月也能得俩工分。”
“我要在家学习。”许年收回手,“爹娘说我不用上工,明天去上学。”
周老太“呵”一声,冷笑道:“这村子里有几个人去上学的?人村长家儿子都没去,你倒好,跟城里娇养出来似的,要去学校念书了?一个月俩工分不算多,但好歹能换点粮食,你这就跟我去。”
她提着许年的手,生拉硬拽一般,将他往外扯。
嗒嗒焦急地爬
下炕,双手抱着哥哥的腰,不让他走。
两边的力气都在拉扯,许年急得脸都红了:“我听爹娘的。”
“你爹娘也得听我的!”周老太伸手就要推许年一脑袋瓜子,可不想嗒嗒见这一幕,一时情急,直接伸手去扯她奶的腿。
要是别的孩子,肯定不够力气。
可嗒嗒是小猪,这力气不是盖的,手一扯,就将她的腿往后一拽。
周老太被拽得差点使不上力气,提起脚就要去揣嗒嗒。
然而这一脚被嗒嗒躲开。
老太太自己脚下打滑,摔了个屁股墩子。
她疼得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捂着自己的屁股,骂骂咧咧的。
可越骂,她的声音越微弱,最后就倒在地上,疼得直嚷嚷。
……
许广华还在地里干活,就听见有人跑过来,喊他赶紧回家:“你娘被你俩娃打了!她现在疼得浑身直抽抽,大夫都已经去了!”
这一声,让地里大多数社员们都打了个激灵。
许家大房那俩娃才多大,能打得过一个大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太太本来年纪就大了,腿脚还不利索,那许年看起来瘦弱,毕竟也已经八岁多了……
难道许家大房教出来的孩子,就真这么不孝?
几个社员们跟老队长请了假,说是要去许家帮帮忙,得到同意之后,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冲向许家。
周老太在家里“哎哟哎哟”嚷嚷得厉害,不仅让隔壁一个大婶给自己请了赤脚大夫,还让她把村干部们都喊来了。
宋德荣这两天忙,但还是抽空来了一趟,他到的时候,村支书与妇联主任都已经在了。
周老太哭天抢地:“村干部,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这俩娃趁着我不注意,一下子就把我往地上推,我运气好,也就是磕着骨头,要是摔瘫了,那可咋整?”
宋德荣一怔,转头看村支书:“你到的时候咋样了?”
村支书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村支书来的时候,周老太已经倒在地上了,俩娃面面相觑,但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内疚自责的表情。
而后赤脚大夫一到,将老太太搀到炕上,仔细检查一番,说是她后腰的骨头磕着了,脚踝也扭了,得好好养着。
“这真是俩孩子
推的?”宋德荣还是不相信,问道。
周老太抹了一把眼泪,指着许年说道:“是这兔崽子推的我!”
嗒嗒的小脸气得挤成一团:“哥哥没有!我推了!”
妇联主任江梅连忙蹲下来,拉着嗒嗒的手:“你还这么小,怎么推得动你奶?”
“我力气大啊。”嗒嗒懵懵地说,“但我没推倒,是她要伸腿踹我的脑袋,不小心自己摔倒的。”
周老太平时虽是个欺软怕硬的,但好歹是孩子们的奶奶,难道真抬腿揣孩子的脑袋?
这三言两语之间,大家便没再将个小丫头说的话放在心上。
难道真是她哥哥推的?
一道道目光落在许年身上,他站在原地,虽不出声,眼神却毫不闪躲。
周老太知道怎样才会让村干部们站在自己这边,边说道:“我就是来看看孩子,看他成天抱着书本,在学什么。可他以为我不愿意让他去上学,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也就是个老太太,哪能和这半大小伙儿比力气?这孩子不是在身边养的,性子就是拿捏不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这么野。”
周老太俨然一副弱者的姿态,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处,一只手拍打着炕,歇斯底里地吼:“家里三个孩子,我尽心尽力,好不容易三个孩子都拉扯大,现在当奶了。没想到儿子养好了,现在反倒要被孙子打!”
妇联主任虽善于调节这些家事,但老太太这样撒泼,她一时也架不住。
其实即便许年不开口,他也已然落入众矢之的。
村干部和听见动静来的一些个老头老婆子都在议论,说这孩子一点都不孝顺,对长辈不恭敬也就罢了,居然还动手。
村支书实在没办法,满屋子找了个遍,最后看见躲在屋里的许妞妞。
他赶紧把她喊出来:“妞妞,你看见是谁推你奶的?”
许妞妞傻了,表情看起来痴痴呆呆,可还是抬起手指头,戳了戳许年。
周老太冷笑:“这样的孩子,还想要去上学念书?我看就别浪费这钱了,赶紧让老队长给他带走,在公社里好好学怎么做个人!”
“婶子,这么小的娃,公社可不收。”妇联主任想要缓和气氛,便笑着说道。
可不想周老太瞪了瞪眼睛:
“我找老队长问过了,一个人能有俩工分呢!村长,你就说句话,你让这孩子跟着上公社改造思想,这事就算了。”
“这是你们的家事……”宋德荣哭笑不得,为难地说。
场面僵持着,议论声时不时响起,嗒嗒便一直站在许年身旁,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一般,摊开短短的手臂,护着他这只“小鸡”。
许年想起自己过去在顾家时的种种。
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是被教训的那一个,有时候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为了少挨骂,他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无休止地质问。
许年看得出,周老太的火气就是冲自己来的,眼看着现在大家非要讨个说法,他是不是必须认了?
他沉默了,心底有些委屈,咬了咬唇,刚要开口,却听外边传来一道浑厚的说话声。
“不是我儿子干的。”
许年一愣,望向屋外。
先是许广华赶回来,他一进屋,身后还跟了一波社员。
再之后,付蓉急匆匆跑回来,捧着许年的脸,看仔细之后,又赶紧去看嗒嗒:“你们俩有没有受伤?”
许年一愣,下意识摇摇头。
爹娘是来帮他和妹妹的吗?
嗒嗒一脸委屈:“娘,奶非说是哥哥推了她!哥哥没有推,是嗒嗒推的。”
付蓉很惊讶:“嗒嗒为什么要推她?”
“她要让哥哥去上工,哥哥不愿意去,想在家里看书。”嗒嗒扁了扁嘴巴,“她很生气,就要打哥哥,嗒嗒着急了,就去拽奶的腿。”
许广华眸光一沉:“就因为孩子要看书,你就想打他?”
周老太急了,气得面红耳赤:“你们大房一家的,现在反了天了?你俩孩子给我伤成这样,你还有脸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谁都知道周老太平时什么脾气,她平时将大房拿捏得死死的,怎么可能任由他们造次?
村干部过来是调节矛盾的,不想将矛盾愈演愈烈,便说道:“一人少说一句,大房家的,你们先把事情的经过听明白了。”
付蓉淡声道:“不用听了,老太太就是不愿意让我儿子去上学。”
周老太从炕上坐起来,骂道:“家里头都是什么情况了,他还要
读书?学费谁来出?”
“我自己出。”许广华说道。
周老太咬牙切齿:“行,就算你能给他出学费,那这工分咋办?大宝和二宝平时野够了还上地里给她们娘帮帮忙,你们家孩子就这么安生?这一进一出的,给家里添多少负担?”
“不就是娶了个知青吗?还真当自己一家都是文化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啥德行!”周老太又骂道。
妇联主任低头思忖。
这村子里能去念书的孩子不多,有的是家里头本来底子就厚,也有文化水平的。
许家孩子这么多,就没一个会送去念书的,现在非要让许年上学,老婆子可不是跳脚了?
几个村干部互相对视一眼,虽觉得周老太对孩子太刻薄,可到底不想让这件事闹大,便想要好好规劝。
可谁知道,许广华竟自顾自开口了。
“一直以来,我们大房在家里都是说不上话的。但今天,我必须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憋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
“小时候爹要让孩子念书,我们兄弟三人,我最喜欢读书,娘却因为我是大哥,非让我留在家里干农活,把两个弟弟送去上学。”
“后来分屋,我是老大,又是第一个生娃的,一家三口理应分最大的屋,娘却叫我让让他俩,给我分了最小的一间。”
许广华说得很慢,一字一顿,面无表情。
“你这是说我个当娘的——”周老太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刚开口制止,却被他打断。
“那些事,我不跟你计较。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回年年,孩子爱读书,我们就要送他去。不光是许年,以后嗒嗒也要念书,要上最好的学校。只要孩子是读书的料,即便供到他们上大学,我们也会供下去。”
许年睁大了眼睛看着许广华,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嗒嗒也是一脸崇拜,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心里美滋滋想着,她爹好厉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