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远去的欢声笑语像一根根针扎进李姨娘的心里,她盯着案台上的香烛,那通红的火苗上窜下跳像是燃烧在心间。
突然黄婆子一声惊呼,“姨娘,你要做什么?”
——
裴元惜还没有走远,走着走着突然不说话了。
裴济习惯她孩子般东一句西一句的叽叽喳喳,刚才还兴奋地介绍哪边草丛里的蛐蛐最大,哪里的蚂蚁窝最多,怎么突然停了。
她歪着头,望望天又看看地。
“哥哥,刚才姨娘的屋子蜡烛好热啊,万一姨娘和我一想喜欢玩火,把烛台打翻怎么办?”
裴济笑道:“李姨娘是大人,她不会玩火的。”
“哥哥,你不知道姨娘可喜欢玩火了。有一回我睡得半梦半醒,我看到她拿着烛火烧我的帐子,幸亏提醒她。”
天真烂漫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裴济却是听得心惊肉跳,如果妹妹不曾醒来,那么会不会……
不会的,李姨娘可是妹妹的生母。
难道是嫌弃妹妹是个傻子?
裴元惜扯着他的袖子,“哥哥,我们回去看看吧,我有点不放心。万一姨娘又玩火,伤了自己怎么办?我可不愿意别人骂我是克星,他们会说是我害的姨娘。”
他正视起来,点头,“好,我们回去看看。”
还没到院子,就听到黄婆子的尖叫声,然后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黄婆子的叫声戛然而止,然后那屋子突然窜起一股大烟。
“哥哥,你看!”裴元惜小脸煞白,显然吓得不轻。
裴济冲了院子,提了一桶水对着屋子泼去。幸好他们来得及时,刚起的火势被两桶水扑灭。湿气混着香烛气的屋子里,热气湿湿腻腻令人十分不舒服。
黄婆子晕倒在一边,而李姨娘则倒在蒲团边,浑身浇得通透。她没有晕,不敢置信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两人。
将西斜的夏日中,是提着桶的少年和举着树枝的少女。少年心有余悸,少女懵里懵懂。他们看着她,像看一个怪物。
她望着他们,空洞的眼神像吃人的山洞。
要不是妹妹提醒,裴济还真不知道李姨娘会干出这种事来。什么喜欢玩火,哪个大人平日里闲得无聊会玩火。
李姨娘,到底想干什么?
有下人拢过来看发生什么事,他打发人去各院报信。李姨娘湿散着发,一身灰突突的衣裙湿了之后更显狼狈。
突然她惊愕的目光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拼命朝佛像磕头,“求菩萨饶恕我家三姑娘,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生而命薄,信女不怪她。怪只怪她命不好,信女愿意代她受过。”
裴济皱眉。
裴元惜把树枝丢到一边,“姨娘,你求菩萨做什么?刚才是我和哥哥救的你,要是我们没赶过来,你就被火给烧死了。”
“菩萨,她是个傻子,她胡言乱语您千万别记恨。只要您能饶恕她的罪过,信女愿意以后日日吃斋念佛供奉您。”
李姨娘头磕得咚咚作响,不停祈求菩萨放过裴元惜。
最先赶过来的是宣平侯,他在路上只听下人说了一个大概,并不知道具体发生的事。他一踏进院子,裴元惜立马哭着过去。
“爹,姨娘又玩火了,她差点把自己烧死了。”
什么叫又玩火?
李姨娘爬过来,“侯爷,天生薄命不能改,这是菩萨降怒啊。”
她面目实在是难堪,灰暗湿沉着实令人不喜。宣平侯一脚踢开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三娘,你刚才说她又玩火?她以前也玩过?”
裴元惜哭得那叫一个大声,“她以前玩过。我睡着的时候她想烧帐子,幸好我醒了……爹啊,姨娘为什么喜欢玩火,她是不是疯了?”
她就是个疯子。
不是疯子,干不出那些事情。
宣平侯目露厌恶,实在不想再看到李姨娘那张脸。
李姨娘痛心不已,“三姑娘,菩萨在上,你千万不要惹怒神灵。你赶紧磕头赔罪向菩萨求饶,求菩萨原谅你。”
越说越离谱。
宣平侯黑着一张脸,他真想敲开李氏的脑袋看看,那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稻草塞的脑子都比她强。
裴济轻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是越听越火大。
“你告诉本侯那火是怎么起的?香案那么高,你要是不动烛火,那烛台会自己倒下来吗?”
李姨娘望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就是烛台自己倒下来的。
他气乐了,烛台会自己倒,难道还真是菩萨降罪?
“来,你让它再倒一个给本侯看看。”
第14章 平地惊雷
这时黄婆子醒了,一看屋子里的情形,吓得恨不得再晕过去。宣平侯冷声问她,她支支吾吾说自己突然昏倒什么都不记得。
“好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你们还真是一对好主仆。”
黄婆子面如土色,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她不敢说实话,更不敢说是姨娘自己失心疯故意打翻的烛台。
她想阻止,谁知道姨娘像发了疯一样看着她,还对她说了一句话。就是那句话让她失神,然后被姨娘打晕。
宣平侯凌厉的目光再次转向李姨娘,李姨娘捂着心口,道:“侯爷,婢妾没有说谎。三姑娘命格特殊,非常人能改变。婢妾只求她平平安安地活着,若有下一次还请侯爷别救婢妾,婢妾愿意替三姑娘挡灾。”
一字一句,皆是为裴元惜着想。
在场的下人们哪个不知她一片护犊之心,自从三姑娘摔傻以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三姑娘的今后打算。
命相之说玄乎又乎,保不齐还真是菩萨发怒。那烛台就摆在佛像面前,菩萨一怒震天动地,区区烛台还不是说倒就倒。
下人们再看那香案,眼神中都带了畏惧。再看李姨娘无一不觉得可怜可敬,还有那三姑娘真真是惋惜得紧。好好的侯府姑娘,怎生就有一个那样连下人都不如的命格。
“姨娘,你为什么说是替我挡灾,明明是我和哥哥赶过来救了你。”裴元惜小脸疑惑,很是困恼。
裴济道:“李姨娘,妹妹说的不错。要不是我和妹妹中途折返,说不准你凶多吉少。你说这次是烛台自己倒的,那么敢问上一回你想放火烧妹妹的帐子,又是何故?”
那次总不是倒了烛台吧。
李姨娘沉痛闭目,她不正面回答裴济,只对着宣平侯,“侯爷,婢妾说的句句是实。三姑娘自小痴傻脑子糊涂,她的话你不能全信哪。”
意思是裴元惜人傻糊涂,说的不知道是梦话还是胡话,那件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裴元惜放声大喊,“爹,我不是傻子!”
她小脸气呼呼,一副被人误解的委屈状。
宣侯侯心疼不已,他的三娘为什么变成这样?还不是李氏这个妇人不尽心。他怀疑李氏是故意的,她哪里是疼三娘,分明是想害死三娘。
他听过有些人家把溺死痴傻的孩子,或是贫穷所致,或是为名声。李氏疯魔行径,若是让她继续留在府上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三娘说得没错,本侯看你确实是疯了。”他大喊一声,“来人哪,给我把人堵了嘴送到庄子上去,好生看着。”
沈氏刚到,听到他这句话大惊。
“侯爷,如兰她犯了什么事?”
宣平侯冷声道:“她疯了!”
“侯爷,婢妾没有疯。婢妾倒是宁愿自己疯了,那样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操心,也不用为了三姑娘的将来殚精竭虑。婢妾是想过和三姑娘一起死,免得她坏了侯府的名声。可是婢妾舍不得,她是婢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要不是怕三姑娘可怜,当年婢妾差点就活不下去了。”
对子女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男人自然没有女人体会更深。李姨娘的话听在宣平侯的耳中只有恼怒,这个妇人竟然还想拉着他的三娘一起死。而落在沈氏的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凭心而论,易地而处,她特别能理解李姨娘的心情。
“侯爷,要不然还是让如兰留在府里,这样她们母女也能时常见面。三娘自小和自己的姨娘一起生活,她必是舍不得的。”
裴元惜扁着嘴,像要哭的样子,“我才不会舍不得她,她一点都不疼我。不给我好吃的,又总是打我,还让我像下人一样去侍候二姐姐。到底我是她生的,还是二姐姐是她生的!”
仿佛是闷热中的一道惊雷,轰轰隆隆平地而起。沈氏脑子里“嗡”一声,顿时一片空白。她心里抽搅翻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心慌不已来不及抓住。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是震惊不已,后宅之中什么龌龊的事没有。狸猫换太子、偷龙转凤、去母留子、张冠李戴各种损阴德的事层出不穷。
如果是大姑娘和四姑娘说这话,那也就是听听。但三姑娘不一样,她和二姑娘是同月同日生,两人只差不到半个时辰。
宣平侯深锁着眉,凌厉的目光如刀。
李姨娘腊黄的脸已是煞白无血,如死灰一般,“三姑娘,要不要姨娘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姨娘的心……好痛好痛。要不是为了三姑娘,姨娘现在就撞死在菩萨面前。可是姨娘不敢,姨娘不敢死啊……呜呜……”
沈氏慌乱的心渐渐镇定,暗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如兰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清楚吗?这些年为了三娘,如兰真的是没有一天好日子。要不是亲生的,谁能做到这般地步。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三娘是个傻子,傻子的话怎么能当真。
宣平侯已是忍无可忍,“还不把人拖下去!”
李姨娘被堵了嘴,无声地流着泪。两个婆子拖着她欲往出走,她拼命挣扎着爬过来给沈氏磕头。嘴里呜呜咽咽,眼神像在企求着什么。
沈氏叹息,“你在庄子上好好想想,我会替你照顾好三娘。”
像是得到想要的承诺,李姨娘又磕了好几个头,这才不甘不舍地任由两个婆子拖着她出去。那双恋恋慈爱的眼神,一直紧盯着裴元惜。
裴元惜懵懂地望向供案上的佛像,“哥哥,姨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裴济无法回答,只觉喉间有些哽咽。宣平侯皱着眉,再次在心里把李姨娘骂个狗血淋头,深深看一眼那尊佛像。
沈氏的心还有些慌,她有些不太敢看裴元惜的脸。那个孩子的眼神令人心疼,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心就会痛一分。
回到轩庭院,裴元君询问她发生何事。她望着端庄明丽的女儿,乱轰轰的思绪像是找到主心骨。自己还真是疑神疑鬼,怎么能听到三娘的胡言乱语后会有那样的猜测。
她拉着女儿进屋,细细把事情说一遍,隐去裴元惜说的那些话。
裴元君面露不屑,“李姨娘也真是的,为了三妹妹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依我看那什么命格之说应该很准,要不然李姨娘不会这么上心。母亲,你将三妹妹留在轩庭院,真的好吗?”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好与不好不是母亲能做主的。”沈氏无奈道。谁都能看出如兰对三娘的用心,自己的猜测还真是有些可笑。
裴元君不屑的神情中流露几分不满,“父亲倒是疼三妹妹,我是嫡女,大姐姐是长女也不见他上过心。一个傻子而已,他难道还指望三妹妹真的成为什么书法大家。”
她想到在前书房出的丑,而且还是在长寅哥哥面前,全身的血就涌上脸颊,臊得她无地自容。谁要那个傻子好心,害得她给父亲和长寅哥哥留下不好的印象。
沈氏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慈爱地安慰她。出口的话越来越麻木,眼神却是定在女儿脸上,一寸寸地巡视。
裴元君感觉母亲的眼神有点怪,“母亲,你为何这么看我?”
沈氏一愣,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她竟然在认真比对元君的五官,似乎想找出和如兰的相似之处。天哪!她都在乱想什么,怎么能这样!
元君长得像侯爷,在姐妹中虽不是姿色最好的那一个,但却是最肖父的那一个。
“没……没什么。母亲有点乏了。”
裴元君起身告辞,关切地让她好好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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