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公冶楚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所以一切命运使然皆是他的缘故。他命中带着紫薇戾气,是天下之祸。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因为他的命格经历生死离合,全是他的业障。
“可有什么万全之法?我妻我子能否与我永不分离?”
他从来不在意世人诋毁,也不在乎身后骂名,他更不会后悔之所做之事。若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有今日因果,他愿意独自承担而不是祸及妻儿。他多年帝王,如今又是权倾朝野的摄政之臣。通身气质此时已尽收敛,眉间自责期盼表露无疑。
叶灵道:“圣德之母,化戾气救苍生,这是我师父同我说过的话。观人看相,我们玄门之人代代精通。你虽手段狠决却不是戾气横生之人,天道复杂我不敢妄言。但我相信若我师父亲眼见过你,或许不会用那等冒险逆天之法。”
公冶楚拂袖而起,又行了那个极其古怪的礼。“如果没有我夫人,可能我不会是我。因果之所以相成,不在因成了果,也不在果印证了因,而是没有因就没有果。老玄师一番苦心,我永世感恩。如能化解我一家三口困局,我愿做任何事。”
帝王一诺,岂止千金。
叶灵起身,回应相同的礼,“修功德,福泽苍生,或可试之。”
“玄师箴言,我必遵记。两世有缘,未知玄师师门,不知玄师可否告之?”
“天下事原本与我师门无关,只因我师祖师父一时善念,却不想搅进局中。我师门隐世而居,实不愿为外人知晓。”
风起,人离,紫袍金带的男人如冷冽的风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白袍的男人屹立仰望星空。漫天星光之中,星宿清晰可辨。紫薇现圣光,隐隐可窥见百年盛世之相。
他未曾向世人提起过来历师承,也未提及过师门名讳。他的师门传承千年代代单传,师祖惜才破格多收一弟子,却不想成为师门之耻。师祖遗憾辞世,愧言师门气数将尽自己是千古罪人,言明至此以后门中不许再收弟子。
师父临终嘱托他拨乱反正,守佑圣德之君。他无弟子,在他身后师门无以为继。他们这一脉终会在他之后断了气数,又何须向世人道哉。
若为天下之故,皆无悔。
第111章 圣德之母
青龙湖畔,陈家私宅。
宅子坐北朝南,地处陈氏琴行的后面。南面临湖可赏湖景,北面背街有铺子阻隔喧嚣吵闹,端地是个风水好的清静之所。
悦耳的琴声从西边屋子传出来,飘荡在如今尚显冷清的青龙湖上说不出的悠扬动听。抚琴的白衣女子正是陈遥知,而听琴的男子赫然是失踪许久的程禹。
程禹未易容,病态中自带世家子弟的贵气。虚虚地靠在椅子上,瞧着像极某个高门大户里养病的公子哥儿。
他听着琴声,目光透过抚琴的陈遥知望向黑夜。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陈遥知还当他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自打她见了他的真面目,先前的百般不情愿已然变成十二分的愿意。
她向来不喜欢守成温吞的男子,比如裴济那般。重活一世她野心更大,更不愿意屈就无能的男子。
程禹虽失败过一次,但他是个有野心有行动的男人。公冶楚之所以耀武扬威,还不是狼子野心成了事。那个裴元惜之所以尊贵凌然东都城众女之上,还不是因为嫁了一个好男人。
想她才情容貌皆不输对方,又同是上天眷顾之人,她不相信对方能有那样的好运气,而她没有。她悔自己先前以貌取人,生生错失好时机。好在现在为时不晚,她有的是机会同程世子培养感情。
大哥说了,她是要嫁给程世子的。
像程世子这样的男人,才是她真正要找的人。
她一边抚琴,一边含情如水地看向程禹。程禹当年有东都城第一公子之称,长相自是过人。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随意闲靠,更是丰采高雅。
琴声激昂起来,一如她此时激荡的心情。如果程禹成了事,那么她就是将来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裴元惜得到的那些东西,她也将会拥有。上天终究待她不薄,她可以好好把握机会。一听程禹养伤心情抑郁,她当即请缨来给他弹琴开解。
她相信以她的长相才情,程禹定然会心动。
室内香气袅袅轻纱拂动,临湖的宅子清静又自在,晚风带着湖水的气息从纱帘的拂动中飘进来。琴声越发的悠扬动听,才子佳人般的男女在琴声中倒是赏心悦目。
若为画,必是一副好景。只是有人不喜这画,生生打破这一室的唯美。一个丫头端着水进来,不轻不重地放在架子上。
陈遥知瞳孔微缩,暗怒这丫头好生不识趣。
雅儿故意挡在程禹的面前,温了巾子替他擦手。
病弱的主子和温柔的丫头,落在陈遥知的眼中只觉无比的刺眼。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可这个丫头好生叫人讨厌。她还在屋子里,那丫头的眼睛就敢勾着程世子不放,当真是好不要脸。
还有这丫头的娘,叫什么何婶的更是让人不舒服。嘴里叫着她陈姑娘,眼里却是看不到半点尊重。
若是她嫁了程世子,定要将这对母女提脚卖得远远的。
她要优雅她在大度,她不能在程世子面前露出半点妒恨之色。然而手指却是不听使唤,接连错了两个音。
雅儿自是听不出来,程禹轻轻蹙眉。
“程公子该休息了,我明日再来。”她抱琴款款而出,白衣飘飘颇有脱俗之感。一双美目自以为暗含情愫,伊然笃定程禹已经是她的裙下之臣。
一出屋子当下冷了脸,匆匆前往陈陵的住处。
“大哥,那个程世子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不知道现在要靠我们陈家吗?明知我是他未来的妻子,他还把那个丫头留在身边。”
陈陵脸一黑,“哪家公子身边没个服侍的丫头,你吃的是哪门子的醋?”
“我不管,我不想再看到那个丫头。一个下人贱胚子成天摆着个小姐的款,她还当自己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当着我的面都敢用眼睛勾着程世子,背后使不定多少下贱人的手段。还有那个何婶,不过是个婆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程世子的亲娘。这样的下人留在程世子的身边,我看很是不妥。”
“那你想怎么样?”陈陵没好气,那些人都是跟着程禹出生入死的,他可不去自讨那个没趣。连个丫头婆子都容不下,这个妹妹还真是成不了大事。
陈遥知可不知他心中所想,一门心思只想将何婶母女赶走。“我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她们到底是程家的老人。不如我找个好人家,将那丫头嫁出去给人当正头娘子,想来程世子应该会同意的。”
“你心里既然有了主意,又何必来问我?你若是和程世子商量好了,倒是个两全其美的事。”陈陵敷衍地说着,心中却是不屑。
程禹要是那等好掌控的人,他何至于到现在还要巴结讨好。任是他再和对方交好,对方始终防着他。别说是底细,连寻常的事都套不出来,更不说打探程家藏银子的地方。
这个妹妹委实太蠢了些,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伤脑筋。
陈遥知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敷衍,还当自己主意出得好。“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同程世子提一提。”
“哼,你可警告你,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些。要是得罪了程世子,我可不饶你!”
“大哥,你……”陈遥知一跺脚,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陈陵也不留她,他还一脑门子的事。
半个时辰后他去见陈映雪,对于这个姑姑他是无比的尊敬。陈映雪悲悯的目落在他身上,说不出的疼爱与关心。
“我虽担着家主之名,却碍着女流身份不好太过出头。自打你父亲去后,家中一应事宜皆落在你身上。你事事操心奔波劳累我都看在眼里,恨不得能给你分担一二心中实在难过。”
“姑姑,你莫要这么说。父亲去后你撑起整个陈家,那些族老们哪个不是对你赞不绝口。旁人怕你占权不放,却不知你恨不得我一夜之间能扛起家族重任。近半年来我们举步维艰,遥知实在是太过令人失望……”陈陵不想提那些事,一旦提及就恨死自己那个妹妹。
陈映雪道:“不怪她。你母亲去得早,有些事也没有教她。她到底是你的妹妹,你可不能不管她。我希望你对她像你父亲对我一样,家和才能万事兴。”
“姑姑……”陈陵也不知为什么,无论他有多大的烦恼和不忿都能在姑姑这里得到安抚。“程世子防着我,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但有些事却不能不急。你也大了,也该成家了,男人先成家再立业方是正理。”
陈陵何尝不想寻求助力,只是他高不成低不就的很难选择。加上妹妹惹到了公冶夫人,以前同他们陈家走得近的人家纷纷疏远。
放眼整个东都城,他能选择的还真不多。
陈映雪叹息一声,“冤家易结不易解,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陵心下一动,“姑姑,你是说裴家的那位大姑娘?”
裴元若有琴艺大家之名,在文人墨客中颇有名气。侯府庶出的姑娘,也不会像嫡出姑娘一般难求。中间还有公冶夫人的关系在,能和大都督成连襟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事。
若是能结这门亲,倒是极合心意。
陈映雪悲悯的眼神看着他,“我的陵哥儿这般人物,若是陈家未退出朝堂该是如何的鲜衣怒马。什么样的世家嫡女求不到,又岂会为一个庶女费心。”
他闻言,手握成了拳。
待他成了大都督的连襟……
都督府静寂如常,清明院里灯火通明。
公冶楚去找商行的期间,裴元惜补了一觉。睡醒后一室烛光,心绪繁杂之后再无睡意。索性无事人还胡思乱想,她便领着人去了一趟库房。
翻出一些料子准备以后无事时给那对父子多做些衣服,不管针脚好不好,是她为人妻为人母的一片心。
踏着月色进了院子,但见下人们皆在外面噤若寒蝉,便知是公冶楚回来了。
内室珠帘暗香浮动,她心撞如鹿。
乌衣墨发的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榻边,气势不减冷冽如刀。从黑色翘靴往上看,是他那修长的腿。光是想着这双腿是如何的强劲有力,便叫她红了脸乱了心,身子一软脚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往这边一看,她心跟着发颤。身软心颤之时,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瓷瓶,一下子所有的娇软都变成僵硬。
白胎的玉瓷,红布封口。这样的瓷瓶常见,一般用来装药丸药粉的,上一次她用来装避子丸的瓶子便是这种。
瓶子不是春月放的,也不是她放的,那只能是这个男人放的。
“以前是我换了你瓶子里的东西。”
一句简单的话,道清前世她为何会怀孕的缘由。她眼波微动,心里说不出来的复杂。上一世她一心想着回去,加上时间紧迫,自是不允许自己给他生儿育女。
她记得初知自己怀孕时,那种冲击和慌乱。明知自己死期不远,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她可以像过客一般从这个世间离开,从未想过会留下一个孩子。
整个孕期,于她而言都是复杂和纠结。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写下育儿手册,又亲自给自己下了催产药在死期来临之前生下孩子。没有人知道那种感受,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那个自己生下的孩子。
怪他吗?
他又有什么错。
他看透了她的假意,甘愿受骗假装不知。男女之事越是卑微越是想抓住不放,他明知她不想给自己生儿育女,却使了手段让她怀上孩子。他想留住她,想用孩子困住她的人。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无论有没有孩子她终究会离开。他不能接受那样的事实,他拼命想找出她的死因杀了很多人。不会有人知道那种心被抽空的荒芜之痛,便是东山王府被灭门之后他都没有那样惶恐过。
“我改了方子里的几味药,只留了调养身子的功效。”
“哦。”她淡淡地应着,表示自己知道此事。
“你现在年纪尚小,这药是我找人配的,方子是你以前的方子。我找人看过,说是这方子极好不会伤身。”
她惊讶抬头,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之间心情重新复杂起来,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前世他处心积虑让她怀上孩子,这一世为什么又不想她生孩子?
“我们有重儿。”他说。
是了,他们有孩子。
所以生与不生皆是他说了算,凭什么?她捏着那个瓷瓶,想到自己上一世怀上孩子时的那种焦虑绝望,恨不得将瓶子砸在他身上。
“原来事事都在你掌控之中,你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自己生孩子?”
这便是气话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恼,看看她气成什么样子,这样赌气的话也说得出来。至此她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再是生气再是愤怒其实都不是冲着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冲着谁,是上一世那该死的宿命,还是这错综复杂的前世今生。
一室暖光生辉,人高腿长的男人缓缓走到她的身边。她没有抬头,自不会看到男人唇角隐现的笑意。
男人大手包住她握瓷瓶的手,“若有可能,我倒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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