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这只熊猫明显受过不少虐待。瘦弱、脱毛、染色、皮肤病,连牙齿都不大健康,对人类也是肉眼可见的抵触。如果还对它进行强制清洗,以后住在朝闻说不定得抑郁。
风不夜趁它精神正松懈,给它下了一个催眠的术法。熊猫两眼一闭,脑袋后仰,彻底躺着不动了,没一会儿就打起极为响亮的鼾声。
众人赶紧将它推到河边,搬出笼子,准备清洁。
风不夜尽责地站在一旁,逐晨让给熊猫翻身,他就抬抬手引着熊猫转身。眼看熊猫快醒来过来,就捏个诀继续给它催眠。听逐晨说这黑白熊的伤口需要治疗,拂袖一挥给怀谢传信,让他送点伤药过来。见逐晨的衣服被水打湿了,还会施展精湛的术法为她快速烘干……
他虽然没有下到最基层的一线,但他一直陪伴在一线的左右。
全通眼观鼻鼻观口,当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在一旁给他们递刷子和毛巾。
外派修士见识短浅,越旁观越觉得不对劲,觉得尽易宗大抵是消息最通达的一个门派,便小步踱着,走到他身侧,意有所指地跟他说了句:“他师徒二人感情真好。”
全通一个激灵,扬起眉毛示意他走开一点。自己送死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来连累他?
风不夜的视线朝这边飘了过去,显然是听见了,但没有计较,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全通深憋着的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吐出来。
修士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奇怪模样,干笑道:“我还以为他听见了呢。”
全通:……可闭嘴吧你!
众人围着它忙里忙外地洗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将它身上的染料洗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这只熊猫身上的毛发异常发黄,腹部更是像被烟熏过一样,连黑毛的部分也带着枯柴的颜色,以致于逐晨一直怀疑是不是清洁做得不够到位。直到风不夜断言说洗干净了,她才怏怏收手。
在座众人齐齐送了口气,如蒙大赦地坐到地上。
不得不说,这活计实在是太费劲了,如果不是它太大个儿,逐晨甚至都想直接把它塞到梧桐木里去。
经过这一番劳作,夜倾等人对那群诈骗犯的怒气由三分飙到了九分,从短期升格为永久,一群人连连唾骂对方竟这般不知耻,做得出给食铁兽染色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逐晨真情实意地附和
夜倾大概是累得慌了,重新审视起熊猫,竟琢磨出一点眉清目秀的味道来。那对硕大的黑眼圈,有种憨萌的气质。短胖的四肢看起来富有亲和力,连睡觉的鼾声都有点韵律。
夜倾晃晃脑子里的积水,站起来说:“该做正事了吧?再不抓人天可就要黑了。”
逐晨拍拍手,扭头粲然笑道:“师父,那就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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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要走了,不再多住一断时日?我们交了半年的钱,可这才住了一个多月呢。难道就不能少订几天?反正干我们这行当,又不怕遭人说。”
青年修士站在寨子门口,扫着附近堆积如山的行礼,散漫地逛了一圈,不上手帮忙。
正在往剑上搬运货物的壮汉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又讽刺十足地吐出四个字:“规矩,懂吗?”
青年坐到门口的石头上,架着只脚,右手握着左脚的脚踝,夸张冷笑两声:“什么规矩,我看就是你们太胆小。这世上的蠢货那都是活该被骗,谁让他们爹娘没给他们生个聪明的脑袋?”
壮汉埋头做事,不再理会他。
这时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他面带春风,脸型方正,看着温柔敦厚,宽大的袖口随着他走路的姿势前后规律摆动,可以清楚看见上面关于“尽易宗”的绣花纹样。
然而他一开口,那种阴冷的声音瞬间打破了他整个形象。
“动作都麻利一点。听说那帮废物前几日往朝闻去了,莫与他们撞上。”
青年嘻嘻哈哈地笑着,没个正形道:“去了不是正好?叫他们赶紧打上一架,反正寻不到我们头上来。”
壮汉放下扎紧的袖子,问道:“里头的那几只怪熊还要吗?”
青衫修士:“小的不要。吃得多还不好养活,比这懒骨头都金贵。大的那只熊可以带上。人嘛……罢了,也用不大上,你处理干净就行。”
壮汉点头,闷声离去。
青衫修士从袖中摸出一个玲珑袋,随手往前一抛。
他抛得近了,青年箭步上前,两手接住,乐呵呵道:“谢谢大哥!”
“这回多亏你想了个妙招,灵石赚得容易。”青衫修士笑起来,声音跟着柔和,“还有那几只黑白熊,你这脑子动起歪心思,当真是活络。”
青年数了数,眯着眼睛笑道:“大哥,我就说你听我的没错吧?以前我们一帮人拼死拼活,终年劳碌积伤成疾也攒不下二两银子,谁人尊重过我们?还不是嘲笑我们没出息?碰上像这样的荒年,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找别人借钱。如今人家弯着腰将钱送到我们手上,有多快活?”
青衫修士跟着发笑。
青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眼神阴鸷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干净不干净,赚到手的灵石,我就能给它洗干净!像里头那几只黑白熊,谁知道它究竟是黑是白?”
“几只啊?”
二人都没注意,异口同声地回了句:“五只啊。”
他们答完,才察觉不对,那分明是一道陌生的女声。两人快速左右转了一圈,天下地上寻了个遍,却没看见人影。
“那么多啊?干得漂亮。”
这回他们总算是听清声音来源了,脸色煞白地转身,迎面就被击了两拳,莫说什么功法,连尖叫都来不及。
全通与夜倾一人踩住一个的胸口。
全通咋舌,嫌弃地用剑割下对方的长袖:“真敢冒充我尽易宗的人,好大的狗胆。”
夜倾不客气的多,一双脏鞋尽往人家脸上招呼,骂骂咧咧道:“噬铁都不认识,还给人家染色,还特娘的魔兽。这种蠢货也敢说脑子活络,真该送去多念几年书。”
逐晨很欣慰。
这就是精神文明建设的结果——对义务教育的追崇。
第153章 回家
扫荡这个骗子团伙可谓相当容易。
魔修们将自己魔界的战旗都给搬来了,抗在肩上,威风凛凛地走进去,直接将里面的人吓了个魂飞魄散。众人发现自己居然到了魔修身上,幡然醒悟,见到这帮债主跟见到活阎王似的,就差直接跪下磕头了。
魔修们不解气,大马金刀地在座上坐着,真让一帮骗子跪在地上给他们叩首。
逐晨从前院走进来,看见他们这形同朝拜的现场给气笑了,骂了一句:“都不做正事!”
“什么正事?抄家啊?”夜倾翘着二郎腿,满脸享受,抬起头混不吝道:“那不是全通道友的买卖吗?我怎好意思抢他的饭碗。”
尽易宗的一位小修士正巧探进头来,因为有逐晨在,他胆子比较大,笑呵呵接了一句:“尽易宗只做正经买卖,抄家可不是买卖。”
逐晨接了句:“是清点成本。”
小修士应得爽快:“对!”
逐晨:“……”要脸面的人在这修真界真是混不下去。
跪了一地的人见到逐晨,起了心思,知道小年轻大多都比较心软,忙调转了个方向,朝逐晨重重叩拜,模样装得可怜,不住恳求道:
“仙人,仙人!您长得像画里的人一样漂亮,面容慈悲,我等知道错了,求您绕我们一命吧!”
“若非走投无路,岂会做这样下三滥的营生?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才鬼迷心窍犯下这般过错。往后一定改过自新,请仙君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仙君芝兰玉树,出尘脱俗一样的外貌,请万不要为我等计较,脏了自己的手。”
“芝兰玉树不是用来夸人漂亮的。”逐晨笑了下,好奇道,“诶你们这些做骗子的,就算不读书,是不是也得多背几个成语?”
几人当即又是一顿夸,搜肠刮肚的,恨不能将此生学过的词语都抛出来。
逐晨听了两句,觉得心气舒畅,真有将他们这张嘴留下的冲动。
不过嘛,朝闻最不缺的就是掌门吹,不仅吹得有花式,还吹得特别虔诚,带事例带承诺再带一段对未来的展望,不会翻来覆去只有“漂亮”、“善良”这几个单调的词语。这群骗子连唯一可取的优点都上不了台面。
逐晨下巴一抬,揶揄道:“夜倾,你看看他们,怎么都不忘记学习。”
夜倾直接往正对面的人身上踹了一脚,骂道:“你们倒是有本事啊,这也能牵连到老子身上?信不信我拔了你们的舌头,免得你们再出去祸乱。”
骗子们叫苦不迭,匍匐在地,卑微求情。
他们觉得夜倾这人凶神恶煞的,身上的血气若非杀过一宗门的人恐怕出不来,拔个舌头那自然是驾轻就熟的事,便将他的话全当了真。
嘴上虔诚认错的时候,几人心中其实大为不服,只能不敢直言出来。他们不过是行走江湖骗点钱财,像夜倾这种杀人掠货的恶霸,凭什么能在这里指责他们?归根究底,也不过是弱肉强食的道理。
这群人心中的怨气太过强烈,逐晨听到了好几句带唾骂与诅咒的心念。因为骂的不是她,她只当做没听见。暗道这帮人骂人的功夫可比夸人要厉害多了,用词新鲜,中间夹着的几句方言,听起来真是流畅又押韵。
逐晨挥挥手,让夜倾不要玩得太过分,过完瘾就把人绑了送去尽易宗。要么抄家还钱,要么卖身打工,反正绝不容许赖账。
她正打算去别处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回廊后面传来几声惊呼,听着是从侧面的杂物间里传来的。
“逐晨掌门!你快过来!”
那声音急切中带着点兴奋,音调越发高昂,气息绵长,俨然是大喜过望的情绪。
逐晨立马转身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才能让他们激动成这样。
尚未靠近,她已经闻到了一股类似于动物园未清理干净的臭味,还听见几道夹杂在对话声中的细弱尖叫,当即明白那边应该就是养殖熊猫的院落。
逐晨加快步伐,带着从未有过的殷切心情冲了进去,果然,看到了预想中的一幕。
三只熊猫被困在笼子里,瘫软着没有动静。在这样喧哗的环境里还能睡得香甜,多半是被下药了。
看毛发,一只已经染好色,全身是种浓烈的黑。还有两只身上颜色比较淡,估计才染了一半。
逐晨见状恨恨咬牙,滔天的怒火要沸腾起来,然而这股恨意还没生长状态,又被眼前两只小熊猫给制住了。
一青年男子被尽易宗的人逼在角落,满脸惶恐,不住后退。
他身上挂着的那两只小崽子,明显跟他关系亲近。在同样受到了惊吓的情况下,死死扒拉住他的衣角。一只蹬着腿拼命想往他身上爬,另外一只力气小一点,紧紧抓住他的衣摆,趴在地上,想跟着他一起走。
这两只小熊猫的身体状况看着比成年大熊猫要好上许多,毛发还是干净的纯白色,身材也是圆滚滚的,此时弱小无助地弓起身体,像个滚圆的球形。笨拙的动作与矮胖的身形,结合在一起无不透露着可爱。
逐晨拨开人群,忙道:“别叫别叫,你们这样太吓人了……千万别摸!小熊猫不能随便摸!你洗手了吗?洗完手也不能摸!”
抱着两只食铁兽的那位天选之子已是神思恍惚,听不见逐晨的话。任谁被一帮眼睛里泛着邪光的人包围,恐怕都难以冷静。他想象到的画面,弃尸荒野都是好的,最怕是尸骨无存。
青年退无可退,害怕到极致,开始忍不住宣泄自己的委屈。他抱着怀里的熊猫幼崽哆哆嗦嗦地解释说:“几位侠士先饶命,外面那帮人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被抓上来养这黑白熊的,一直被关在院子里哪里都没去。我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全不是我本意……”
逐晨伸出双手,努力叫自己看起来和蔼一点,咧嘴笑道:“没事儿,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你抱着累不累,先把它们放下吧。”
青年看她一步步靠近,脑袋往后一仰,磕到了墙面上。他嘴唇翕动,脸色惨白,却莫名有了一点微末的勇气,抱紧怀里的崽子,将下半张脸埋进去,磕磕绊绊地拒绝道:“不、不行!”
然而这份骨气坚持不到两秒就消散了。他眼泪飙了出来,哽咽道:“不要啊侠士!求求您,它们不是魔兽,不过是那帮骗子在外打的幌子!它们只是一种少见些的野兽而已,连妖兽都不是。你别看它们长得圆,其实只是虚胖,身上都没二两肉,不好吃的!”
“我们不吃它,也不会让任何人吃它!”逐晨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好声好气地同他保证,“我知道这不是魔兽,不过它也不是什么寻常的野兽。它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噬铁’,整个修真大陆都见不到几只。那群人不识货,才弄了这一出。”
青年挂着一脸鼻涕,看了眼怀中的两只小东西,再次哭了出来,啜泣道:“怎么可能!这帮东西长得太蠢了。又挑食又懒惰,还没什么用。噬铁?这吃的分明是钱啊!”
熊猫幼崽的脾气还挺大,适时地抬起小爪往他脸上呼去,将青年未说完的诋毁拍了回去。
青年扯过衣袖,可惜袖口被熊猫的爪子给按住了,粗制滥造的抹布轻易就被后者的指甲割裂,最后只扯下一块破布。他顾不上这些,抬手抹了把脸,在视线逐渐清明之后,理智也迟缓地归拢。
他发现这帮人听着自己语无伦次的絮叨竟然没有动手,且仔细端详的话,其实都是目光清澈,五官端正之辈,与外头那些獐头鼠目的奸贼的确不是一类人。
逐晨也才发现,这人其实长了一双大眼睛、娃娃脸,看着年纪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