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鼓瑟希
他只能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在林静面前蹲下，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坚决地握了上去。
她的手僵直又冰冷，没人察觉地颤抖着。
“阿……林静。”楚明渊换了一个称呼, 语调缓慢，声音温柔。“你没有错，医生救不回一心求死的患者。你已经履行自己的职责和义务，你和死神的战斗没有失败, 是她输给了自己。”
“你没有输。”他用沉稳的声音强调和重复，“你没有。”
林静还是沉默着。
楚明渊也没有催促，只是小心地，一点点地用力，将她握紧的手指掰开，一点点地揉着她僵直的指关节。
半晌，林静重重地喘了口气，往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说：“我不是害怕。”
“我知道。”楚明渊说。
他将她的指关节慢慢地揉成平常的样子，又将装了热水的粗瓷杯放在她手里，给她暖着。整个过程中，楚明渊都半蹲在旁边，手在底下不近不远地护着，防止杯子摔下来，砸在她的腿上。
“你只是愤恨。”他替她说出来。
作为一个医生，日常工作就是争分夺秒地与病魔、与死神战斗，让一条又一条被病毒侵染后黯淡的生命，重新恢复生机。病人重新焕发的生命力，就是医生战胜病魔的荣耀，是无形的冠冕，戴在头上。
可是，她好不容易救回的人，竟然又亲手将自己的性命送回给了死神！
“她怎么能……”林静咬牙说，“为什么要自杀？我可以救她！就算是她的肺脏已经破成个筛子，我也可以救她！她为什么不相信我？”
“阿静！”楚明渊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林静瞬间沉默，嘴唇紧紧地抿住，握着杯子的手指，再度因为用力而挤压出白色。
那一瞬间，楚明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难过下去。
“她是被逼自杀的，不是因为其他人，更不是因为你。”
林静蓦地睁开眼，目光诧异地看着他。
“九尾狐族的情况，很复杂。”楚明渊几乎不需要组织措辞，就这么流畅地说了出来。
“九尾狐族分成好几个分支。十年前，灵气复苏，妖界重现人间，九尾狐族就因为是否融入都市发生过一次大规模争权。苏远梦的爷爷，如今苏家称为二叔公，在这次争权中拿到了头筹，成为九尾狐族的族长。”
林静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出，不由得问：“那原来的族长是谁？”
“原来的族长，是现在被称为‘大伯公’那位长老，也就是苏笑语她爷爷的孪生兄弟。”
苏笑语的爷爷？林静的神色不觉震动。
楚明渊见她的注意力被吸引来了，就继续往下说：“据说，苏笑语的爷爷从小没什么本事，但身为孪生子，原来那位族长作风非常铁血。他和苏笑语的爷爷都是私生子，不被家族承认，原族长带着兄弟和亲生母亲杀回九尾狐族，一路争权，排除异己，登上族长的位置。”
“他们的排行并不是最大的，但是为了证明身份，原族长把自己的排行放在族谱最前面。狐族不愿与他们兄弟联姻，他就亲自强迫白狐族的族长，把女儿嫁给他弟弟。”
林静评价：“过犹不及，原族长这么做，只会让自己反而陷入危险境地。”
“对。那位原族长，非常刚愎自用，不听任何劝告。而且，曾经为了维护族规，杀了他孪生弟弟的儿子。”
“理由呢？”林静坐直了。
作为族长，他肯定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他弟弟离心，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弟弟的儿子？
“查到的消息说，因为他弟弟的儿子，疯了。”
林静不由得嗤笑一声。疯了？用这个理由，她觉得，那个原族长才是疯了。
她低语：“我猜，苏远梦的爷爷能篡位成功，有老族长这个孪生弟弟的功劳。”
楚明渊点头：“苏笑语的爷爷帮了一把，于是原族长被打得灰飞烟灭，九尾狐族进入现代都市生活，苏远梦的爷爷登上族长之位。而苏笑语的爷爷苏云岩，从前一直没有名称，现在也成了‘大伯公’。苏笑语养病的灵丹妙药，我猜，都是苏远梦的爷爷苏云峰给的。”
“这个苏云岩，一辈子依附别人而活，实在窝囊得很。”林静说着又皱眉，“但这些，跟……”
她需要顿一顿，才能平静地说出那个事实。
“跟苏笑语自杀，有什么关系？”
“苏云峰一向自诩对苏云岩一家有恩德，经常在苏云岩一家面前提起，苏云岩一家过得非常卑微。同时，在九尾狐族里，一直有个说法。”
楚明渊说到这里，不知为何，也顿了一下。他眼中流露出一阵厌恶的神色，但林静的情绪还没恢复，所以没有发现。
“据说，苏云峰有个人狐混血的孙子。”楚明渊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继续说了下去。“苏远梦一直主张妖族与人族和平共处，妖族应该融入现代社会，所以，妖界一直觉得，人狐混血就是他。如果是苏远梦，混血的子嗣，是不可能继承青丘集团的。”
林静点头。
她明白了，这和她记得的原著剧情也对上了。
原著里，确实有苏远梦是人狐混血的传闻，苏远梦为此还黑化了。
现在，苏笑语为了报恩，用自己的命为苏远梦破除这个谣言。难怪她会主动到玄学局做DNA鉴定，玄学局一抓，她就跟着走，主动认罪完了就晕倒。
估计在她的认知里，她的身体状况只能支撑到玄学局。审讯完毕，就得死。
所以，她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表情又惊又疑。
所以，即便她被救活了，也要用自己的血在被单上写，“我才是九尾狐族的人狐混血儿，谁也不许再怀疑我十七哥。”
一切都有原因了。
林静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楚明渊看到，她一直绷得僵直的肩头，放松了下来。
于是，他也缓缓地松了口气。
林静看他这样子便好笑，摇摇头说：“我只是……”
只是在这个充满了感情，而不是只有欲/望的世界里活了一段时间，见了各式各样会感恩、会嬉笑怒骂的病人，所以不由得也对病人投入了感情。一旦投入感情，就要面临被伤害的风险，她清楚的。
可惜，这些不好说，说了会牵扯出更多问题。
她换了个说辞：“我只是一下子没缓过来而已，其实你不用处理，我自己面对，也能很快就好。”
“我知道。”楚明渊应着，站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软弱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病人自杀，就难以自拔。他当然清楚，她只是一下子被气昏头了，没一会儿就能控制情绪，恢复过来。
可是他也太清楚，情绪这种东西，就像洪水，强行压制是会引起反效果的。堵不如疏，千古道理，情绪只有痛快地发泄出来，心里才好受。
他一点也不希望她难受。
他也抱着那么一点点私心，希望他还是一个可以让她自由发泄真实情绪的……朋友。
也只能是朋友了。
林静坐在沙发上，没有看到他几近百折千回的眼神。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喝了口杯子里的水，暖暖微冷的身体。
刚喝完，就听到敲门声。
“林医生，苏笑语的家属来了，想见见你。”
这种时候会来的，一定是苏远梦。
林静咚的一声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站起来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锐利。
“我去会会他。”
楚明渊没有阻拦，他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看着林静坚定有力的步伐带起白大褂的衣角，跟着护士走。
他的林静，已经恢复过来了。
玄学科的办事效率很高，只着一会儿的功夫，护工已经通知有关人员来将遗体搬去太平间了。林静到的时候，苏远梦正看着工作人员将苏笑语的遗体小心地放进雪柜里。
苏笑语还是姣好的女子形象，显然是苏远梦给遗体施加了法术，保持住了她的化形。
“小语喜欢自己化形出来的美人样子。”苏远梦黯然地说，“做哥哥的，总要实现她最后的愿望。”
林静笑了一声：“苏总，你来的倒快。”
从楚明渊将她带离病房，到现在赶来太平间，总共还没到半个小时。这个时候，苏远梦不是应该在青丘集团吗？青丘集团到一附院，不堵车也要开一个小时。
“我接到电话，说下午小语醒了，就想趁出堵车过来问话的时候，问问能不能见她一面。没想到……”
苏远梦哽咽，落下两滴眼泪。
哦，狐狸的眼泪，狐狸精这类妖怪，都这么擅长演戏吗？
可惜，拜家里那位狐狸精所赐，她已经免疫狐狸精的戏剧了。
林静微微含笑，毫无防备地给了苏远梦一记：“苏总，你的DNA鉴定报告出来了……”
苏远梦的眼神骤然一凝，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秒。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精：啊……阿嚏！（静静骂我！
第48章
苏远梦的眼神只凝滞了一秒, 呼吸也只紊乱了一秒。一秒之后, 他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在眼中露出一丝惊慌，并且将惊慌放大了。
“林、林医生。”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紧张地问：“我的DNA检测结果怎么样？我是不是生病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 林静简直要给他鼓掌了。
这反应, 够快的。
俗语常说,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因为眼神是会传达情绪的。很多人虽然表情控制住了, 但是眼神却能泄露真正的想法，就像演员经常在演哭泣，眼中却没有悲伤一样。
眼神很难骗人。有些人, 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 就会把目光放空，掩饰住真正的情绪。
林静没想到，一秒之内，苏远梦不仅能把真正的情绪掩饰住，还能猜到她的意图，反过来放出惊慌的神色，把话题引开了。
他知道, 她话只说半句，是诈他的，所以反过来套她的话，想借着她的口, 说出他想要的事。
例如，他不是人妖混血之类的。
林静嘴角勾了勾，算是笑了：“苏总，你不用紧张，我只是例行通知而已。你的DNA鉴定报告出来了，有时间记得去玄学局拿。需要本人亲自去，带证件，签字取走。”
“好的，劳烦林医生亲自提醒了。”苏远梦脸上还带着笑，暗中却咬紧了牙齿。
这个女人，竟然戏弄他！要不是他反应够快，现在已经中招了！
林静再度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回归正题：“没事，就是顺便通知一句而已。对了，听说苏总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经过方才那一下，苏远梦已经清楚，别说设计她，就算想从她嘴里套话，都不可能。
他在脸上摆出个温文又哀伤的表情，难过地叹了口气：“我本来想问问小语有什么遗言，但是现在人都没了，问遗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林医生，早知道小语会想不开，我会请你别救她。”
“是吗？那苏小姐可真是要感谢你这个好哥哥了。”林静笑着说，将“好哥哥”三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苏远梦也笑得意味深长，两人同时感觉到话不投机半句多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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