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这事过后,小皇子变得不爱说话了。
长到五岁时,小皇子上学堂,写好的字被兄弟画了?乌龟,太傅当堂批评他,他试图辩解,兄弟姐妹联合一气冤枉他。
太傅也许是信了,也许是觉得为了个不受宠的皇子得罪高位妃嫔生的皇子不值当,最后罚他站墙角。
课毕,他忍不住这冤枉,去找兄弟算账,反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小太监为了护着他,被丢进了河里,当着他的沉了下去。
他满怀委屈的去找生母主持公道,生母抱着他大哭了一通,又拉着他,跪到贵妃的前请罪,求贵妃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他不懂为何他是被欺负的,却还得去给欺负他的人下跪。
等他亲眼看到小太监泡胀的尸体被抬出去,他懵懵懂懂的知晓了何为人上人,何为命如草芥。
直到看到小皇子生母大出血而亡,顾沅才恍然明白过来,她梦到的这个小皇子是裴元彻。
她?像是裴元彻的眼睛般,在他的视角,一年又一年看着他长大。
她看到他暗算他兄弟时的不折手段,他对待政敌时的狠辣阴险,这时的他?像是话本子里的冷血恶人般;可她也看到他处理政务时的勤勉谨慎,赈灾时的清正廉明,官员避他如蛇蝎,百姓夸他贤明为民……
她在他的角度,看到他们春日宴的初遇,她?到他错节奏的心跳,看到他眼底深处迸出的光亮。
之后的一切,裴元彻和她讲述的一样。
他没有杀文明晏,没有指使人去害萱儿。
他在她死后浑浑噩噩,他被景阳用砚台砸肿了胳膊……
清醒后,他勤勤恳恳的做一位帝王,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他有严重的头疾,痛极了会拿脑袋去撞桌子,会疯子一般说胡话,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痴狂,一时哭一时笑,筋疲力尽了,会抱着她的牌位倒在凤仪宫的地上喊她的名字,一遍一遍道歉,说他错了。
第二日清晨,他又得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衣冠,威严冷静的上朝,尽皇帝的职责。
后来他皇位传于小太子,他搬去偏远的宫苑做太上皇,忧思疾,体每况愈下,咯血了家常便饭……
他死在了一个落雪的冬天,瘦骨嶙峋,暮气沉沉,临死前,他喊着她的名字,“是你来接朕了吗。”
话音落,他阖上了眼。
这便是裴元彻的一生。
她本以为梦境会结束,没想到一道白光闪过,她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这个梦境里,有长安第一美人顾沅,却没有太子裴元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文明晏顺利婚,婚后过了一段愉快的时间。
不久,五皇子即位,他是个自负多疑、好大喜功的皇帝,而文明晏是个品行高洁、一心为民的直臣,这样的君,这样的臣,凑在一起的结果可想可知。
新皇大肆建造皇宫,文明晏冒死直谏,毫疑问的惹怒了新皇,下了大狱。
顾沅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散尽家财,上下奔走,最后总算保住他一条命,但她却因心力交瘁、过度劳累,怀了两个月的孩子没保住,还落了病根,从此子嗣艰难。
岭南瘴气重,她子娇弱,随着文明晏一同去,一路走一路病,到了岭南,人也憔悴苍老了许多。
不同的州府,官场的情况却大同小异,屡屡受挫后,文明晏一蹶不振,顾沅操持里里外外,夫妻看似和谐,但总是缺了?什么,显得冷清。
某日公婆来信,说送两个丫鬟伺候他们。
那两个丫鬟前凸后翘屁股大,一看?好生养。
顾沅看一眼,?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隔了两日,安排进了文明晏的房里。
皇帝江山坐不稳,内有藩王之乱,外有戎狄侵扰,朝堂纷乱不断,没?年,四处割地为王,岭南刺史也扯旗造反,造反同时也不忘广纳美女。
顾沅这个曾经的长安第一美人,虽不如当年娇艳,但风韵犹存——
刺史抓了文明晏小妾所生的一双儿女,让他妻子,二选一。
小妾、公婆,齐齐跪在顾沅前磕头,求她行行好,孩子还那么小。
她去看文明晏的眼睛,文明晏不敢看她的眼睛,扭过了头。
那一刻,她明白了,在这个世道,她的美是祸。更绝望的是,这个男人从来都护不住她。
她不堪受辱,那晚撞柱自裁。
头撞在柱子上好痛好痛,痛得她忍不住掉泪,温热的鲜血不断的从她额头流出,渐渐没过她的眼睛,眼前?作一片绚烂的血色……
顾沅惊得一声冷汗,再次睁开眼睛时,明远法师的经也念完了。
她睁大一双漆黑的眼眸怔怔的望着他,明远法师念了句阿弥陀佛,笑道,“看来老衲这经诵得不错,太子妃?得这般入迷。”
顾沅还沉浸在刚才那两个比真实的梦境里,愣怔的坐在原地。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感知到痛觉,她一颗心也定了?分。
是了,现在才是现实,刚才那?都是梦。
“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1]”明远法师轻叹了一声,“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
顾沅在心头呢喃了一遍,直直的看?明远法师,“法师,我刚才做了两个梦……”
明远法师道,“人生不过一场大梦,活好当下,方为正途。”
说罢,他缓缓站起来,朝顾沅一拜,“太子妃,时辰已晚,你也该回去了。”
云霞漫天,旖旎崴蕤。
在暗未暗的天色,一辆马车悄悄回到了皇宫。
是夜,绵长幽深的走廊上宫灯幢幢,紫宸宫内灯火通明。
雕花紫檀大床前,顾沅凝视着床上的男人,一瞬间,他上辈子死前的模样他这副安静昏睡的模样层层重叠。
静静地站了许久,她垂下眼帘,低声道,“裴元彻,或许没遇着我,你上辈子会过得更快乐。当个被百姓称赞、青史留名的贤君,有善解人意的妃妾,儿女双全,没有执念、没有爱别离、没有怨憎会、没有求不得,不会患头疾,不会忧思过甚,也不会咳血早逝……你囚我,你也遭了报应。我顾沅从不欠你的,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她黑眸清亮,语调平静,“我也不恨你了,也不怨你了,两辈子了,真的累了。人总要?前看的不是?”
有风从窗间吹来,烛光摇曳,忽明忽灭。
顾沅盯着那个她纠缠了两辈子的男人,眉眼间尽是平和,淡声道,“裴元彻,如果你?得我说话,那你尽力活下来。从此,我不欠你,你不欠我。”
她稍作停顿,垂下的手倏然牢牢捏紧,提起一口气道,“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说完这话,她?觉得浑的气力都被抽尽一般。
再抬眼看?床上沉睡的男人,她稍扯了下嘴角,同时又松口气,没?也好,自己怕是真疯魔了,竟然说出那样大胆的话。
低下头,她轻抚了下腹,缓缓转,小声道,“小家伙,我们回去睡觉吧,”
她抬起脚步往前走,倏然,袖子被一道力气给扯住。
顾沅怔住。
好半晌,她慢慢的转过头,眸光闪动。
视线之下,那躺在床上的男人睁着一双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俊美俦的脸上带着一抹虚弱的浅笑,语调沙哑道,“沅沅,你说话算话。”
作者有话要说:[1]百度百科:佛教八苦
两个梦,是平行世界的故事。本想作为独立一章单独放在番外篇,但字数太少,凑一章太短小,又不想水字数,就把两个世界的故事一起(当梦)处理。
还没完结,标题写番外是为了FD(过两天会改)~
☆、96、【96】
二月初,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昏迷已久的太子也总算醒了。
御医诊脉, 太子体内仍有部分余毒, 这回能苏醒多亏他身体一向康健, 再加上求生意志强烈,才?以挺过这一关。至于余毒, 用药慢慢调养, 并无大碍。
一时间, 朝野内外一片喜色, 皇宫里更是张灯结彩,上下一新, 宫人们换着新宫装, 喜气洋洋的简直比过年那会儿还要热闹。
二月二十五日,钦天监推算的大吉日,太子裴元彻正式即位, 改年号为启新。
同日,新帝下旨, 皇后崔氏封太后, 入住圣端宫;太子妃顾氏封皇后,入住凤仪宫。
永平侯晋爵, 升为一品平国公,世袭罔替, 侯夫人赵氏封为一品国夫人。永平侯之子顾渠官升?级, 为二品镇国将军兼太子少保,其妻白氏为二品诰命夫人。
新帝对顾家的眷顾,让外人眼红不已, 恨不?立刻将自家女儿送进宫中,获得圣宠,光耀门楣。
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大臣原本想着新帝登基,应当会选一批新妃嫔充实后宫,而且中宫皇后怀着孕不能侍寝,更是新妃上位的好时机,不曾想朝堂上但凡有提议选秀的臣子,都会被新帝厉声呵斥。
新帝是个狠厉的性子,模样生?威严冷漠,平时不发脾气就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一旦发起火来,更是骇?人两股战战,心颤胆寒。
这般训斥了两三回,后再无大臣胆敢提选秀的事——虽说谁都想求富贵,但也?有命享受啊。
这日,圣端宫内。
晋国公夫人一脸拘谨的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手中的帕子紧紧地捏着,上半身稍稍往倾去,压低了声音道,“太后,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呀?这都即位一个月了,真打算就这样把后宫空着?”
“皇帝怎么想的,哀家哪知道。虽说母子连心,那也?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才连心,又不是我生的。”崔太后慢悠悠的转动着手中佛珠,自打当了太后,她每日逗猫养鸟,念念佛看看书,日子真真是悠哉极了。
晋国公夫人一噎,默了默,还没想好下一句,又崔太后觑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来这些弯弯绕绕的。”
“这……”晋国公夫人迟疑片刻,缓声道,“这不是想着,若是陛下改变心意想选秀了,咱们敏敏还有机会么?”
“敏敏?你不是打算将敏敏嫁给你娘家外甥的么,怎的又改变主意了。”
“这…唉,是,我原本是那样打算的,可是老爷他……他看着顾家水涨船高,风头无两,就……就有些不大高兴。”
晋国公夫人满脸忧愁,殿内也没外人,索性与崔太后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敏敏是我女儿,我这当娘的自然是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我娘家那外甥的确很不错的,敏敏她自个儿也有意,这本是一桩好姻缘的。太后,我知道您一向最是疼爱敏敏这个侄女,要不您劝劝老爷吧,我在他面前压根说不上话,我若说多了,还?遭他训斥。”
崔太后一下子明白过来,敢情是她那个兄长贼心不死,着顾家的女儿争气,也想把女儿送进宫里求荣华了。
若说崔太后还动过这样的心思,这会儿是半点都没有了,想到裴元彻都能为顾家人挡刀,命都不要了,但凡涉及顾沅的事,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咱们的皇帝是个痴情种子。”崔太后不冷不淡的笑了一下,又拨了一圈佛珠,才慢声道,“敏敏进宫只会毁了她一生,没准还会惹得皇帝不悦,与哀家生分起来。这事你放心,你放心,哀家会与兄长说的。也是时候与他谈谈了。”
晋国公夫人自是感激不尽。
?月的阳光和煦纯净,透过碧柳色窗纱照进殿内,洒下一室璀璨的金光。
凤仪宫内,张韫素腻在顾沅身旁,脑袋贴着她圆鼓鼓的肚子,一脸惊奇,“哎呀动了!还有声音!小孩子在肚子里就会出声了?”
卢娇月打趣道,“你嗓门小一点呀,别吓着了。”
“男孩子的胆子哪有那么小。”
“你怎就知道是个皇子,万一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呢?”卢娇月笑着反问。
“不,这一胎一定是个小皇子才好。”张韫素语气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