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坐在顾沅身侧的妇人将孩子放在一旁,从衣襟里掏着,见顾沅一动不动的,操着浓重的口音问了句,“大妹子,你怎么不拿啊?”
顾沅怔怔的,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拿,这就拿。”
她从外衣里拿出她的“户籍”与“路引”,心里虚得不行——这两样,都是她仿制的。
官房文书用的字体,她曾经研习仿写过,虽与雕版印刷的感觉差了点,但写在桑藤纸上,乍一看还是有八成像的。
至于户籍与路引上的章,也是她自己雕刻的,她对扬州的章纹不熟,所以两个章都是按照长安的样式来的。
原本想着天黑人多,她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其貌不扬,只要态度放好些,官兵也不会仔细查看,顶多拿着瞄两眼,就放她过了。
只要能出扬州城,到了下一站,她就花钱去买个户籍和路引,从此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可她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裴元彻的反应竟会这般迅速!
是天要亡她么?
顾沅紧紧捏着手中的文书,心情沉重,现在官兵挨个排查,自己一个拿着长安户籍与路引的人,会不会被归为可疑人士?
若真被官兵抓了,那她还能跑么?
还是现在下船,想办法在扬州城内混过一夜?
她眉心紧拧着,侧眸看向窗外,只见码头上一排排火把,将河面都照得通明。
那些官兵,整齐划一,看身上的袍服,有扬州府衙的官差,也有东宫的侍卫,他们每朝这边挪动一些距离,顾沅的心就往下沉重几分。
若是被抓回去,裴元彻会怎么对她?
她恍惚想起前世,文明晏带她逃跑那一回,裴元彻追了上来,拿鞭子指着他们,宛若修罗,满是杀气。
他将她拽到马背上,掴着她腰身的手,恨不得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一般。
回去后,他亲自将她锁在侯府的院子里,门窗钉死,又派了宫里的嬷嬷盯着,她的父母兄嫂都不能探望。
就像是被折断翅膀的雀,她被锁着。
直到东宫迎亲的仪仗到来,他才打开了锁,牢牢地捏着她的手,将她送一个小小的牢笼,牵到了另一个大的、金碧辉煌的牢笼。
从此,她再没踏出过那座牢笼一步,死也死在了那里。
回想往事,顾沅胸口一阵发闷,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不能被抓回去,不能。
这回要是被抓回去,他会像前世一样锁着她,甚至……变本加厉。
顾沅紧紧掐着手指,到底是坐以待毙,还是继续跑?
抬眼看着外头快要排查过来的士兵们,她眸光一沉,猛地站起身来。
身侧的妇人一惊,“大妹子,你这要去哪啊?”
“我有些胸闷,想去岸上透透气。”
顾沅快步往外走,刚走到甲板上,还没踏上岸,就见一分队的士兵往这边走来。
她心头猛地一颤。
想进,无可进。
想退,也没退路。
眼角余光是银光涟涟的水波,她舌根泛苦,难道……要跳河?
老天真不给她活路了?
那队官兵已然走了过来,见她个身形矮小、容貌粗鄙的妇人,只瞥了一眼,就去与船夫说话。
盘查很快开始,一官兵走到顾沅面前,例行道,“官府搜查要犯,把你的户籍与路引拿出来。”
顾沅有些木然,默了默,垂着脑袋,伸手往衣襟去掏,手在颤抖。
妇人胆小,官兵倒也没觉得有啥不对劲,只不耐烦得催道,“你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耽误爷的差事!”
顾沅压着声音应了声,闭了闭眼,心下一横。
看就看吧,若是过不了,要杀要剐,她也认了!
就在她捏住文书时,忽然,一道粗犷的嗓音从岸上喊来,“官爷,我娘子的户籍与路引在我这。”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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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晋江文学城首发
“官爷, 我娘子的户籍与路引在我这。”
这话乍起,顾沅愣住,官兵也一怔。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过脸, 朝岸上看去。
只见码头上阔步走来一身高八尺的大汉, 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高八尺, 浓眉大眼,皮肤黧黑,下巴一圈络腮胡子, 一袭灰黑色衣裳,膀上挂着个包袱,手中提着份糕点。
“官爷, 户籍与路引都在我这, 我刚给我家娘子买吃食去了。”那络腮胡大汉很是自然的将手中的糕点塞入顾沅怀中,又朝着那士兵赔笑道,“我家娘子很少出门,见着生人胆子小, 还请官爷多担待。”
士兵抬着下巴哼了一声, “好了好了, 赶紧将文书拿出来。”
络腮胡大汉忙解开包袱, 从里面拿出两份户籍并路引, 递过去时,还往士兵的袖里塞了二两碎银,一脸憨厚的笑道, “这大过节的官爷们还要出来捉贼,真是辛苦了,买点酒喝暖暖身子。”
士兵眉头一挑, 心道这人倒挺会来事的。扫了那大汉与顾沅一眼,不动声色收了碎银,打开那些文书翻了翻,“哟,你俩打洛阳来的?”
大汉道,“是啊,我们俩口子在洛阳开打铁铺子的。这回是我老家来信,说是家中小弟要娶新妇了,我们俩这是专程赶回来吃喜酒的。”
“你们老家是滁州的?怎么一点滁州口音都没有?”
“嗐,说来惭愧。我十五岁就离家去洛阳当学徒,在洛阳一呆就呆了十多年,一口乡音都变成了洛阳腔。”大汉摇头叹息道。
士兵点了点头,核实户籍和路引后,见这男人身形魁梧手中带茧,而那女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也就没再多问。
上头说刺客是一人,还是一年轻的女人,与这中年俩口子有什么干系。
将文书还给络腮胡大汉,士兵摆摆手,“行了,你们到船上坐着吧,也别乱跑了,城里这会儿乱着呢。”
“多谢官爷提醒。”络腮胡大汉忙弯腰道谢,转过脸看向目光警惕的顾沅时,他微抿了下嘴角,一把抓过顾沅的手,嗓音洪亮道,“走走走,都跟你说了我买糕点很快就回来的,你好好在船上等着就是,跑船头作甚。没听官爷说么,外头正乱着……”
陌生男人的触碰让顾沅很是不适,下意识想要挣脱时,那男人忽然低下头,用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道了句,“姑娘,冒犯了。”
这声音与语气,与刚才那副市井小民的粗犷谄媚完全不一样。
顾沅眉头拧起,乌黑的眼眸再次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她认识他么?
不,不认识,一点印象都没有。
难道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绿林好汉?怎么可能,她才不信。
无数疑惑在心底冒出,她此刻也不敢大声喧哗,起码就目前情况来说,最重要的是混过官兵搜查——
至于眼前这个人是谁,有何企图,等船开了再弄清楚也不迟。船上有这么多人,就算他是歹人,谅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做出什么恶事。
顾沅心绪复杂的跟在那男人身后进了船。
那抱孩子的妇人见她回来了,热切关心道,“大妹子,你查好了没?咦,你身边这位是?”
顾沅没说话,只尴尬的朝她笑了笑。
那妇人一下子明白过来,笑道,“唉哟你跟你家男人一起出门的啊?你开始怎不说呀。来来来,我往前头坐去,这连一起的两位置,你们两口子坐。”
说罢,她抱着孩子就挪到前排的位置,留顾沅与那男人坐在后排。
这艘船也搜得差不多,船夫哈腰将官差送走后,转身对一船人道,“差不多了,等前头那两条船先过去,咱们也能走了。”
众人皆放下心来,一时间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教训孩子的继续教训孩子,又恢复之前的闲散。
而后排的位置,气氛却格外的安静。
顾沅频频看向身侧高大的男人,眉心紧蹙着,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知道她的身份?她都打扮成这副模样,他也能认出来?
沉吟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好汉怎么称呼?”
男人垂下眼,声音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清越与年轻,“属下顾风。”
顾风?
这个名字很陌生,但“顾”这姓氏,还有他自称属下,都让顾沅错愕。
缓了缓,她看向男人的眼睛。
那是双有故事的眼睛,形状好看,眼瞳漆黑,目光锐利又稳重,只是他看向她时,目光中的锋芒自动敛起,只剩下澄澈与恭敬。
见顾沅依旧迷茫,自称顾风的男人从腰带里取下一个荷包,打开后,里头放着一块精致的铁牌。
顾沅一看那铁牌,眼睛陡然睁大,这是永平侯府的令牌!
顾风将铁牌收好,低低道,“是小侯爷派属下暗中保护姑娘。”
哥哥派来的人?
顾沅大惊,心头冒出更多的疑惑来。
顾风看出她的困惑,朝她摇了摇头,单手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现在不方便多说,等晚些。”
这客船小,人多耳杂,的确不宜多谈。
顾沅会意,略一颔首。
一炷香后,船总算开了。
皎洁的月光倾洒,船桨摇动,荡起圈圈涟漪,银光闪闪。
……
夜半,打更的走街串巷,扬声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子时三更了——”
刺史府的某座院内,一片诡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