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钤
什么事儿不能提?抚养费居然不给?!
这些来不及细想,莫愁立马拿出纸笔开始算上了:“七五年的时候技术员工资就有好几十块,十年前怎么也涨到一百多,就算他工资一百二,每个月应该给四十吧?这孩子今年上高一,推算下来男方也就给了一年抚养费。中间有九年没给!”
“这些年工资又涨了不少,这九年里,前四年按每月四十算,那就是一千九百二,后面五年按每月八十,那就是四千八,加在一起六千七百多块钱呢!”
莫愁把笔一扔,“对!房改钱就应该他给!”
电视机里,主持人杜晓敏又问:“我们栏目组帮忙算过,应该是六千多块钱。那这么多年,你们就没主动要过吗?”
“我妈傻,想要一口志气,觉得凭她自己完全能养活我。事实上她真的很了不起,我上学以后都没用过那边一分钱。但是,抚养子女难道不是责任吗?离婚的时候不是说得挺好吗?这么大一男的,怎么说食言就食言呢?”
“是啊,我们心里也有疑问,带着这些问题,我们电话采访了万洁卫生用品厂的厂长。”
一阵拨号声之后,对方接了电话,杜晓敏道:“侯厂长是吧,我是《民生》的记者,有这么个情况……”
侯厂长原本还挺高兴,记者问啥他说啥:“啊,对!是有这么个事儿,对,房改,五十多平大概得交六千。”
听着听着,他琢磨出不对劲了,“那我不知道啊,我生产还抓不过来呢,也不了解这些家长里短啊。记者同志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们会好好调查,如果情况属实,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请全市人民监督!另外,我们厂的百洁布和卫生纸的质量都特别好,特别耐用,擦得特别干净……”
杜晓敏及时打断:“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再见!”她面向镜头,深切地说:“今天,我们也见到了女孩的妈妈,来听听她是怎么说的吧。”
镜头对准乔巧珍,她有点小紧张,但是话说得挺实在:“其实抚养费的事儿吧,我之前没想那么多,因为我不想看见他们,看一眼都觉得恶心。而且,我也不愿意我女儿总见到我跟他们吵架,不给钱我就自己养。但是现在欺负到头上了,我要是跟个包子似的不吭声,那孩子怎么办?”
“这件事既然拿到大家面前了,咱们就有理说理。他一家三口昨天到我工作的饭店去,说我混不吝,不讲理,帽子一顶一顶往我头上扣,这是什么意思?还带了报社的人去拍照,要不是我家云想赶到,还指不定怎么诬蔑我呢!昨天是哪个报社的咱也不知道,不过到时候看,看哪家报纸在助纣为虐。”
居然还能玩儿出这种花样?!心也太黑了!
看到这里,包括莫愁在内的春丰市民都站在乔家母女这边,节目组又在平安小区走访了一下,了解街坊们的看法。
小芳裁缝铺老板:“内娘俩我知道,在这儿住了十年多,唉,过得可不容易了。她们家闺女今天刚在我这儿买了一大包碎布,你说正常情况下,那样的布片谁要啊?我的这个心呐,真不是滋味!那点布片她还非要塞给我五块钱,多好的小孩儿。”
镜头一转,又出现了饭店老刘:“那一家三口气势汹汹的,专挑人多的时候来,生意全叫他们给搅了!他家那个儿子还要往地上躺,你说说这都谁教的?”
“听说您刚把巧珍姐辞退了是吗?”
“巧珍是个好服务员,辞退她是我不对了,我太自私了,我不是个东西,我愧对春丰父老!巧珍啊,过两天事情解决了你还回来,我给你涨工资。”
春丰百姓本来心情挺沉重的,让老刘给逗得哈哈笑,都说这老板怕大家砸他家玻璃,赶紧道歉保平安。
杜晓敏举着麦克风又转移战场:“女孩家的情况大家都了解了,实在是很不容易。那么孩子的亲生父亲生活得如何呢,我们又来到了兴盛小区。”
兴盛小区的一位大娘:“那一家我知道,女的好像在哪个厂的工会,男的是个技术员。他们家穿的都可好了,一看条件就不差。不过小孩真没礼貌,动不动就打人,还文化人呢,一点儿都不会教育孩子。”
……
如此采访了几个人,说得都差不多。
节目时间快到了,最后一个场景突然转回到室内,杜晓敏问:“小乔同学,关于你爸爸,你恨他吗?”
乔云想望着镜头,轻声问:“你希望我恨你吗?”
第9章 答案就在你那儿 希望有恨吗?所有人都……
希望有恨吗?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乔云想苦笑:“可能有人会说,作为小辈,怎么可以败坏长辈的名声,让家事成为别人的谈资,让家人站在风口浪尖上?说实话,谁愿意把伤疤掀开给别人看?如果我有安静的书桌,能无忧无虑地上学,我也不会站在这里。话说回来,假设我今天不上节目,我和我妈会被放过吗?房子会给我们吗?肯定不会的,是不是?我们娘俩什么都没有,没有多少积蓄,没有体面的工作,没有报社的朋友,也没有办法享受房改福利,我们有的,只是占理而已。”
乔云想深吸一口气:“其实恨与不恨,答案就在你那里,我所有的想法,都源自于你的做法啊!”
所有人都望着电视发愣,是的啊,孩子说的没错。你想让他爱你,你得先去爱他,你对他不好,有什么脸要求他有孺慕之情?
节目引发的思考延续了很久,而此时,结束的音乐已经响起,画面切换到拿着麦的杜晓敏,“孩子说得真好,希望这件事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平安小区房子究竟归谁?男方会不会补上这九年的抚养费?我们会跟踪报道。观众朋友们,咱们下期再见!”
莫愁拿起遥控器,“啪”地关了电视,“方副台长,我决定去写首歌,歌名就叫《有妈才有家》。等宣传的时候,请您帮忙安排一下。”
方毅笑着揶揄,“看个节目还看出灵感来了?”
莫愁站起身,“恨不得现在就上台唱呢!方寸,这个小姑娘真是不错,她是一高中的吗?”
方寸点点头:“是我们隔壁班的。”
“她学习怎么样?要是以后不往外面考,可以去我们团,工作肯定能干得挺好。不过我看,她敢求助电视台打舆论战,成年人都未必能想到,主意太正,不是池中物。”
方毅笑道:“呦,还让你看上了。”
莫愁白他一眼,摆摆手回书房:“就一点不好,这小姑娘有点厉害。”
方毅呵呵笑着,“还说人家呢,你不厉害?你闺女不厉害?”他瞥了眼还在发呆的方寸:“你快去看书吧,我给你胡叔打个电话,告诉他这期节目做得不错。”
方寸抬起头,“爸,我想要这一期的带子,过两天要交一篇端午节作文。”
“行,我跟你胡叔说一声。”
一个小时后,胡导演从电视台回到家属院,敲响方副台长家的门:“方寸,你不是要带子吗?叔怕你着急,赶紧剪了送来。后面那些都掐掉了,专门留端午节那段,还有莫团的一整首《我编斗笠送红军》,都在里面呢。”
方寸皱了皱眉,“后面剪掉了?那乔云想呢?”
“那是房改纠纷,你写端午节要那个没有用!”
方寸快要吐血,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咬着牙道:“胡叔,麻烦你把房改事件也帮我剪一份,我也要参考。”
“也要啊?明天来得及不?”
“来得及。”
“那行,叔明天给你整!”
方家人各干各的事儿去,乔家这边,却在批评与自我批评。
乔巧珍拉着女儿好一阵叹息:“我是真傻,平时都是瞎厉害,关键时候啥也不是。当年这抚养费没追着要,你姥姥没少数落我,你舅答应的学费也就敢不给咱们,真是一步退,步步退。云想,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妈现在痛定思痛,以后力气都用在刀刃上。”
乔云想也说:“我以前也不懂事儿……”
“够懂事儿的了,谁家有你这样的孩子不得偷着乐?”乔巧珍拍拍女儿,“不浪费时间了啊,我做头花,你赶紧学习去。”
正说着,门被敲响,楼上郭老师家阳阳在外面喊:“乔姨,我妈让我给你送点儿粽子!”
娘俩相视而笑,春丰市的人哪,就是这么朴实和善良。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端午节之夜注定不会平静。
程矩躲在自己房间里,门欠开一条缝,偷偷听爸妈吵架。
“你出的这叫什么主意?还不如不吱声呢!等厂里跟她要钱,她不就知难而退了?这下可好,连我们厂长都知道了,我这脸往哪放?”
“谁知道她们能找电视台?这都多少年了,居然还提抚养费!你说你有什么用,房子给别人住了十来年,还给自己生了个仇人!”
正吵着,家里电话响了,是厂工会领导打来的:“程峰啊,刚才侯厂长给我打了电话,咱们有错就得承认,对吧?这事不能拖拖拉拉,厂长说明天亲自去平安小区,我也跟着,再把电视台的人也请来。你痛痛快快把钱交上,把手续办好,再给人家母女道个歉,这事就翻篇了。”
程峰一听这哪行,正要说些什么,对方语气严肃:“一天都不能耽误!咱们实打实地说,你抚养费确实没给吧?全市都盯着呢,你觉得躲得过去吗?你闺女都说了,她恨不恨你全在你一念间,你还非要结这个仇怎么着?这件事处理不好影响的不仅是个人,连厂子的声誉都跟着遭殃。你还不知道吧?轻工业局局长都拍桌子了,说要加强工人队伍精神建设,搞不好侯厂长都得吃挂落!”
“早点儿解决,损失就控制到最小,对不?再拖上个几天,咱们厂在春丰市还能抬得起头?不主动去找电视台,由着人家追踪报道,那得多被动!你想想人家怎么没去采访你,还不是站在你前妻那边,不给你发言权?!”
“就这么定了,明天把钱准备好。咱们主动上门,就可以要求电视台不照你的正脸。你要是不去,厂里刚毕业的几个大学生可都盯着技术员的位置呢。”
程峰放下话筒,颓然坐在沙发上。林洁在一旁听完整个对话,大声喊:“我才不给她们拿钱!那就应该是我的房子!凭什么呀,连你妈都向着她们,对我这个生了大孙子的正经媳妇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为什么要嫁给你遭这份儿罪!”
程峰靠着沙发,疲惫地闭上眼睛:“不都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咣当”,一个水杯砸在他面前,溅起一地的玻璃渣子。
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某报社主编拿着几张稿纸,一把拍在实习记者脸上:“你说说你写的这是啥!能发吗?明天不用来了,报社不适合你!正经文章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就歪门邪道有能耐!原来去小饭店拍照片的就是你啊,还《袭击幼儿丧尽天良》,你可拉倒吧!”
整个春丰市都盯着房改事件,就在第二天,春丰新闻播报了事情后续:万洁卫生用品厂的领导亲自去乔家慰问,并主持大局,办好了相关手续。乔巧珍的前夫交了六千块钱房改费用,又额外拿出一千块钱作为补偿。
春丰人民撇撇嘴:我们都算清楚了,抚养费是六千七百多,其实他也就多拿了不到三百块钱,都不够给人家精神损失费的。
新闻组特地给了程峰出镜机会,不过在他强烈要求下给打了马赛克。程峰说:“在厂领导的帮助下,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真心实意地向大家道歉。以后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好好工作,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
春丰人民继续撇嘴:领导不帮助,你就认识不到错误了?你跟我们道什么歉,你对不住的是母女俩好吧!
镜头给到乔巧珍,飒爽妇女半个眼神都不给前夫,话也说得特别干脆:“感谢全市人民,感谢电视台,你们就是正义的力量。以后我肯定好好养孩子,不让她受委屈,让她成为有用的人!”
新闻组的记者问:“您和前夫之间……”
“以后路归路,桥归桥,八竿子都打不着!”
乔家母女不愁房子了,简直太好了!好多老百姓对着电视机哗哗鼓掌。这时候,新闻切换到下面一条:
昨天夜里,卫生用品厂家属楼的玻璃被砸了,派出所一大早接到报案。我们了解到,这家的户主是卫生用品厂的职工——乔兴旺。
乔兴旺对着镜头直抹眼泪:“我在卫生用品厂不假,姓乔不假,可是我不是那个小姑娘他爸呀!人家是父母离婚后跟妈姓,跟我有啥关系啊?你们小学毕没毕业咋滴?做卷子不知道审题啊?凭啥砸我家玻璃啊?我可太冤了!”
“不过既然都姓乔,八百年前就是一家。我媳妇给她家买了老太太肘子送去,表达一下心意。大家记住我长啥样,以后别为难我了,我是好人!”
市民们笑得不行,居然还有人被误伤。这乔兴旺流着眼泪还能一脸兴奋,怕不是个戏精。
记者憋着笑对镜头说:“虽然心情可以理解,但是砸玻璃的行为不可取。而且乔云想是跟妈姓,她爸不姓乔,大家就别去砸卫生用品厂工人乔兴旺家玻璃了。”
尘埃落定,乔巧珍拿到了房子的所有权。回想这一天,过得真是相当忙乱。她去办了手续,迎接各路慰问,甚至有的街坊敲了门就把东西放在门口,都不知道是谁送的。
服装厂骑倒骑驴的大叔准时把布片送来了,乔巧珍今天也没空去跑外勤,只来得及把布料分了类。
而乔云想呢,学习之余把妈妈买来的细帆布裁好,踩着缝纫机,又开始做新鲜的物件!
第10章 小美丽 本白色的细帆布做成布包,正面……
本白色的细帆布做成布包,正面用灰色布拼了一只小猫,猫是简约的广告画风格,尾巴高高翘起,弯过来恰好做成包带。
乔云想做的帆布包,就和之前的头花一样,操作起来一点儿都不难,但胜在猫尾处的巧思,有种别样的惊喜。
这一款,真的特别适合少女。
“也太好看了!”乔巧珍拿着帆布包舍不得撒手:“你从小就喜欢玩儿缝纫机,总爱自己做东西,我以前就不该拦着你。”
乔云想叹了口气,何止小时候喜欢啊,长大后也没少摆弄。当年最遗憾的,就是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东西。每每听见别人说“我很幸运,兴趣就是工作”的时候,总是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后来她自学裁剪,关注流行的时尚元素,也常看各类大秀,但毕竟没经过系统学习,始终是野路子。
不过,学过的东西沉淀在岁月里,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她现在设计成衣能力还不够,但做帆布包绝对绰绰有余。
“云想,我还没见过市面上有这种包呢。妈明天再买些细帆布,咱们做一批吧,肯定卖得好。”
乔云想笑道:“我是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猫猫的包我也不舍得卖,我要当书包用。”
乔巧珍心里当即一酸,女儿的书包都磨坏了,是该换一个。不过现在的学生,背个军用小书包就相当时髦了,这个小猫帆布包背出去,别人得羡慕成啥样!
她越看越喜欢,拿在手里反复摩挲。乔云想手快,说话间又裁好几块细帆布,边蹬缝纫机边说:“妈妈,你要是做头花做烦了,就按这个大小做几个帆布包放着,不用任何装饰,白板的就行。这段时间我多想一些款式,这种东西太容易模仿了,要精致出彩才能卖得上价。等我放暑假了,咱们就拿着样品去盛省。”
“去盛省?不先在春丰市来一波吗?”
乔云想笑道:“我不是说过嘛,要带你去搂满地的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