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墨染
苏明妩不觉得这是整理,再说了,桌子那么小不把书推过去,她要怎么侧躺呀。
符栾盯着她初醒的惺忪睡眼,往下穿着素净得像朵小白花,怎么看,也看不出有做王府细作的本事。
霍刀那晚来找他禀告,说的是符璟桓发现崔程在江南的落脚点。好在手下转移迅速,才没有更深地挖掘出潜藏的炼造之所。
司徒南说的不错,符璟桓那个蠢货,最近的确有许多古怪的地方。
江南的事,苏明妩在他书房里曾听到过,也见到了崔程的容貌,她的哥哥还是暗街新起之秀...
符栾勾唇,“王妃这么困倦,是昨晚睡得不好?”
“嗯,臣妾又梦魇了。”
符栾抬眸看她,右手摩挲碧玉扳指,笑得意味不明,“或者,是不是王妃做了什么亏心事,太过紧张。”
“...”
苏明妩余留的困意,在听着符栾这句话时,都清醒了。
符栾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无缘无故罚她抄书,现下上了马车又吓醒她。她天天呆在府宅,能瞒他做哪样的亏心事?
这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活脱脱回到了洞房翌日。
苏明妩先前内院见不着人,眼下终于能询问出口,“王爷,臣妾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符栾笑意未减,丝毫没犹豫,“王妃做的很好,何谈得罪。”
“...”
好嘛,又是阴阳怪气的语调!
苏明妩嫁给符栾的这些日子,虽不想承认,但她对他,其实是徐徐放下了许多戒备心。
刚进王府,怕他喜怒无常,过了阵,觉他讲得道理,再后来,他还会时不时顺着她的心意...
女子敏感细腻,符栾没想伤害她,是以她也敢偶尔在他面前流露本性。
可就是那晚,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了一回,他就这般若即若离,好像谁欠了他似的,他就那样不喜欢她麽。
苏明妩的娇小姐脾气一上来,心道不说就不说,她还不想听呢。
两人的对话,在苏明妩的刻意无视下戛然而止,她趴回了台几,换了个朝向对着绸帘,反正不想看到那个欺负她的坏东西。
符栾见她如此,右边瞳色漆黑,越发阴翳地暗无边际。
他的王妃真是很会骗人,就连方才也还是用纯澈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符栾虽不信苏明妩敢当细作,但她骗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对他摆出脸色?
“苏明妩,给本王转过来。”
“不要。”
男人嗓音凉凉的,“转过来。”
苏明妩心头咯噔,符栾好像真的生气了,她一点点地转过头去,就看到符栾那只黑瞳,沉黯的如深不见底的泉潭。
他,他到底怎么了嘛,无端发脾气,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符栾看着她,笑容凉薄,“苏明妩,你到底知不知道眼前的这些是什么。”
苏明妩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边摇头边向后摸索车壁的木块凸起,就想抓个东西在手心才安稳。
“不知道,本王可以说给你听,这些是凉州属地,临边小国实际的缴纳贡赋;江南各六府,本王的政派献金名目来历。”
符栾敛着眸,挑起离苏明妩最近的那本,扔在她面前,勾唇道:“还有,本王接下来要清扫的朝廷要员名单。”
“这些,你都不想看?”
符栾难得与她讲那么多话,苏明妩听得一愣一愣。
这与她是哪门子关系,她不甚明白,她为什么要看?
符栾笑了,“还听不懂么,本王是在告诉你,这桌上放的,全都是本王谋逆的证据,所以,你要么。”
...
马车早已启程,在阔道上辘辘而行,圆木车辙偶尔撞到个小石块,都能‘吱呀’几声。
周围算不上寂静,但苏明妩耳边就好像全然被隔绝了般,只有符栾的最后那句话回响。
谋逆证据。
也即是说,今日,符栾提前将所有的诱饵放在马车,让她先进来,就是为试探她的忠诚?
那若是她不小心看了,他是不是就要杀了她。
苏明妩心里泛起酸疼,相处那么些日子,他们日日相对,她以为符栾对她至少有点信任。
她很委屈,分明这世只闹了洞房那一晚,然后便安分守己,符栾为何还要突然间百般羞辱。
他不信她,就索性彻底别对她好,跟前世那样只为了床欲,那她也无所谓。
偏偏符栾时不时言语撩拨,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就算暂时没到男女的喜欢,也多少有点心动,尤其从马场回来,见过他片刻温柔之后...
沉默了许久,苏明妩垂着双眸,轻声道:“王爷,您是觉得臣妾会出卖你么。”
符栾刚刚满腹戾气,心里想的全是她偷偷在心底对他的拒绝和不甘愿,话出口,反而成了冠冕堂皇的试探。
那又如何,她那么喜欢说谎,他对她的试探,也是理所应当。
可她看起来,这般委屈,实在是碍人眼。
“是。”
苏明妩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她默默地从青铜釜里拿出茶壶,壶里的是符栾惯喝的大叶苦茶,又冻又苦。
她知道,可她就是想喝。
苏明妩倒了杯在茶盏里,细细啜了口,冷冷的苦涩萦上鼻尖,这样才能冲淡她眼底的酸涩。
“王爷,臣妾以后都不听你的话了。”
符栾那张俊容,有着天生笑唇,所以他生气起来,时常是似笑非笑。然而他听到苏明妩这句,脸上当真算得上面无表情,森冷得可怕。
他满脸阴霾,“苏明妩,你再说一遍。”
“臣妾说,以后都不听你的话了。”
苏明妩继续低着头,伸手将桌上先前亲手整理起来的蓝皮书打散,归拢到自己的面前。
她翻开一本,“听王爷的话,要被冤枉。”
她又翻开一本,“不听王爷的话,也要被冤枉。”
苏明妩始终低着头,动作不轻,印戳红泥没有干透,便沾在她的指尖,像雪地开出一朵朵红梅,又艳丽又倔强。
“苏明妩,把头抬起来。”
“反正,都是被冤枉。”
苏明妩全然不理会,自说自话,符栾拢眉,忍不住站起倾身,干脆地抬起她的下颌。
女子的睫羽扑簌,眼圈红红,眼泪倒是还未掉落,只坚强地在眼眶里打转,晶莹剔透。
她最后那句,咬唇盯着符栾,嗓音哽咽微颤。
“王爷,你看,臣妾现在把每本都瞧看过了,随时都能默默背诵出去,你要不要,就在马车里,杀人灭口好了。”
第45章 小纸团
马车绸帘停下片刻, 重又开始来回晃动。
男人冷悍强盛的气场消失后,厢内只剩下手腕撑扶着黄梨木桌角的苏明妩,她的眼角稍有泪痕, 微张着樱桃小口, 急促紧张地喘息使得胸脯起伏不定。
符栾离开了好久, 苏明妩却到现在才开始神思慢慢回笼, 开始后怕。
她方才是不是疯症了, 说出那种话, 万一符栾也疯了, 真的杀了她可怎么办。
万幸的是, 符栾似乎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惊住, 捏住她片刻,居然喊停马车,就那样下去骑马了...
苏明妩觉得自己像是和谁打了一架, 全身酸软无力,恹恹地向后靠着车厢壁发呆。
她前世到底哪来的精神,与那个罗刹般的男人吵了那么年, 每次不是被他按在床上结束, 便是看他像这次这样甩袖离开。
哎,她好亏, 也好想硬气一次...
窗牖钩链上的结香花包香气幽幽, 抚平了苏明妩复杂难言的情绪。
静下心来想想, 符栾不信她着实寻常, 他原本就只当她玩物,偶尔分给她片刻眼色,是她自以为是,一不留神有了小小悸动。
苏明妩自觉她应当不算很心动吧, 大概还是因不被信任的委屈居多,有点像儿时明明乖乖呆在房里绣了一天的手绢,可她绣不好,父亲就觉得她在偷懒的那种冤屈感。
这没什么关系,到此为止就好。
符栾那个人虽有副好皮囊,但性子可怖,是他打小从吃人的皇宫里慢慢磨练出来的,她既没有千回百转的柔软心肠去感化,以后避开他点才是对的。
苏明妩想通了,捂着脸揉了揉,将酸劲儿给散了去,认真盘算等到目的地之后的打算。
符栾在凉州不像是在京华能经常有空呆府里,他基本上是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
凉州地处边塞,北边与羌相邻时常有摩擦,当地郡县民风剽悍,悍不畏死,西边又是河西咽喉,横穿戈壁,是为连陲重镇。
符栾每年有大半的时间周旋于九座府郡之间,别说他没想法管后宅,就算有也是力不从心。
这对于时不时需要出去奔波的苏明妩来说,简直是天大的馅饼,她不用次次出门都与符栾说,只消在他回府前后,留在王府充数就行。
尤其她想做的是草药生意,在步入正轨之前,少不得往山里乡间奔走查看。
苏明妩想了想,趁这段在路途中的时间充裕,她确实该收心好好地背药材,不然到时候见了不认识,太容易露怯。
...
京华往豫州的路最是平坦,驿站每隔六十里就有设置,王府的车队能日行七八十里,为了赶行程便定下了三日一停。
大宁朝各道陆驿分为四等:一等大院配有驿夫二十五人,二等中院配有驿夫二十人,三等小院,四等单间,人数依次递减。
李泰庆提前打好了招呼,毕竟间隔三日,找机会寻的都是带庭院的上好砖房,这样休息起来也舒适。
今日是第六天,他们正好到了第二家歇脚的驿站。
驿站位于豫州临界山野间,因为是个一等,白墙灰瓦粉刷的光鲜锃亮,与旁边的山清水秀格格不入。庭院大门外就是宽道,经常有马车驶过,寻常人是没资格住的,符栾这样的身份却是绰绰有余。
一如往常,李泰庆打点了四间上房,上等丫鬟住在楼下,家奴仆从则住在后舍通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