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珣
说的越多,只会让他更看清面前的男人,这不是他的义父,是吃人的鬼怪,他握紧手中的长刀,悍然迎上,将苑博逼近他早就布置好的地方。
黑暗的小巷中埋藏多时的银丝颤巍巍尽自己职责,坚韧地它差点带走苑博一只手,被他反应过来,一剑挑了。
可惜,没能带走他的头。
“崔言钰,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方法?”
“废话少说。”
两人身上的伤口逐渐增多,打得不分上下,崔言钰并没有如苑博所想,在家中颓废了多日而没有力气,反而让他差一点就去见了阎王,脖子上的长刀划痕再深一点,就能让他气管割裂。
他暴怒之下,短剑出的招式更加密集,可被他一手教导起来的崔言钰,对他的招式分外娴熟,每每能够招架得住。
苑博突然明白,今日崔言钰哪里是暴起杀人,而是蓄谋已久,他是故意生病做戏给众人看的,顺带将他都迷惑了。
生死之间,他们各自爆发了无限潜能。
在他又一次将崔言钰摔在地上,用脚踩住他的胸口,短剑离他只有两寸的危机之时,矮房中要冲出去的卫阿嫱被江晓啸一把按住。
他道:“你别出去,让他自己处理,你要相信他。”
卫阿嫱回头看了一眼师父,立马转头望向短巷,瓢泼大雨之下,只有他们两人手中武器泛着盈盈冷光,两人全身都被淋透了,身上沾着泥水看上去狼狈极了。
雨水的冲刷下,崔言钰抵挡苑博长刀都有些滑,短剑一点点向下压来,避无可避,他吼叫一声一松手,那短剑终还是在心脏上方刺了下来。
“噗!”
朵朵血花渐在泥水中,很快又被打散了无踪迹。
利刃穿透躯体的声音在这个雨夜里并不清晰,可距离极尽的两人却听了个清楚,苑博胜利的笑容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他低头向下望去,崔言钰的手还维持着刚才放下的动作,看似放弃的招式,手却对准着自己的小腹,他向上翻着的手腕上,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轻巧袖箭。
袖箭已经射空,而他的小腹则破了五个小洞,鲜血肆流染湿了他的衣裳,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淌。
随即他喉咙一紧,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嘴唇青紫,顿时呼吸不上来,在他衣襟遮掩下,小腹处的伤口以最快的速度变成黑色。
“咚”一声,他倒在崔言钰身上,手指微动,他还要掐住崔言钰的脖子,想要临死前带走他。
崔言钰躲也未躲,任由他掐住自己,感受着黏腻冰冷的手指逐渐没有力气,他要笑不笑的在苑博断气前说:“下去陪我父亲罢,不会有人追查你的死,你做过的事情我会全部公之于众。”
苑博喉咙一紧,最后手彻底没了力气,头砸进泥水里,崔言钰仰头直面豆大的雨水,不知是不是雨打的太疼,让他嫣红的眼尾愈发红,看起来就像是流泪一般。
“哈哈哈哈、咳咳、嗬嗬……”
响雷贯彻天地,掩盖掉了这条偏僻巷子里闹出的动静,巡逻的士兵躲在房檐下避雨,无人会过来。
眼见着两人都没了动静,卫阿嫱挣脱出江晓啸的手,冲出屋子向崔言钰跑去,她砰地跪在泥水中,顾不得膝盖疼痛,叫道:“崔言钰,崔言钰!”
将他身上的苑博推开,任由他躺在脏污的泥水里,而她拍着崔言钰的脸颊,“崔言钰?”
他浑身都是伤,四肢伤得尤为严重,胸膛上还有一柄立着的短剑,一把将短剑拔了下来,她扒开他层层的衣襟,露出里面的软甲,短剑戳在软甲上,只差一点就能刺透。
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脖颈,感受着指腹下跳动的喜悦,她轻轻拂开他脸上的头发,露出下面苍白的面容,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悠远不知望向何处。
“崔言钰!”
她弯腰为他挡着雨水,发丝落在他脸上,痒痒的为他带来了生机,他目光移动落在她脸上有些心疼,她道:“崔言钰,醒醒,你头发都脏了。”
他伸手,浑身的力气好似都在那一战里消耗了,没能为她将发丝掩到耳后,只能扶上她的脸,将她的脸都弄上了泥土和鲜血,他便皱了眉。
卫阿嫱却是不在乎的,她按住他要落下的手,眉眼是少见的温柔,她肯定道:“你没错!”
崔言钰闭上眼睛,“我赢了。”
“是,你没放过他,快起来,我给你上药,我们还有后续要处理。”
“对。”
他借着她的力气坐了起来,矮屋中陆续走出江晓啸和几位在倭国的暗探,他们看向已经死透的苑博,都伸手拍了拍崔言钰的肩膀。
而后他们四散开来,先是将布置在小巷中的银丝收起,而后将他射出的袖箭找到,从墙上拔了出来,一共五只沾了剧.毒的袖箭被妥善放在盒中,又将整条巷子都处理了一遍。
脚印、破碎的雨伞、勾破的衣丝,凡是能被看出的印记都被他们给收拾了,雨水将地上的血冲了个干净,不是亲眼看到今晚打斗,不会有人相信这里死了人。
全部整理完后就只剩还躺在地上的苑博,高高在上的左都督,此刻只能泡在雨水中。
他们从矮屋中拖出封得厚实的冰棺,里面铺着满满一层的石头和冰块,停放在苑博的身旁。
草草包扎过伤口的崔言钰,亲自将地上的人放置在冰棺中,又用冰块将他掩埋,看着苑博躺在数不清的冰块中,他眸子阴沉又复杂,最后将棺盖给盖了上去。
冰棺上缠着草绳,他们几人就利用草绳的滑动,将冰棺拉到了不远处的臭水沟,而后一起用力,将其推进了水沟中,看着冰棺慢慢沉了下去,连个水泡都没有。
这一切都是寂静又无声的,崔言钰每一口呼吸都是灼热和疼痛的,苑博久居高位,手中权势过盛,他已经几次三番想要杀他了,更何况去了倭国两人心知肚明他都做过什么,他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不断的从苑博给他设置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万一哪一天他真的输了,那输得就不光是命了。
他等不了漫长的查案,他无法接受事情会出现不一样的波折,他不能让自己所爱之人受到苑博的伤害。
所以他选择了激烈的方式,所有的纠结和痛苦都由他来承担,他会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今日这一场局,是他们在他尚还在诏狱时就计划好的,都说“知子莫若父”,这放在他身上可笑的话反过来也一样,他太了解苑博了。
他故意从应天府抽调死刑犯戴上面具,装成倭国被抓的暗探送到顺天,让苑博亲手派人斩杀,洋洋得意自己看透“真相”,认为自己已经将那些人悉数杀光。
实际上那些暗探还好好待在南镇抚司的诏狱,压根没有踏出一步,他派出的那些杀手也被全部盯上,今晚就会被抓起来,此为一。
他和陆行止商议,拜托他制造兵部侍郎自杀而死的现场,锦衣卫陆同知心智手腕不低于他,若非上面还有人压着,他也会早早升为指挥使。
给兵部侍郎灌下昏迷的毒药,让他心脉逼近于无,又请了御医看诊,兵部侍郎自杀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可其实北镇抚司已经查出了苑博威胁拿捏兵部侍郎的真相。
原来不过是他的真爱外室被苑博所控制,兵部侍郎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换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可爱的儿子一条生路,他的血脉不会断,他贪污的金银大半都留给了母子。
查出一切后,就连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为兵部侍郎的夫人所不值,他们将那外室和外室子的消息告诉兵部侍郎,他就软了,让假死就假死,听话的不行,此为二。
崔言钰自己装做神伤,不敢相信自己义父做出的禽兽举动生病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激化苑博内心的自大和自傲。
人一但认为自己要赢了就会放松警惕,尤其他的对手看起来那么弱小,好似三言两语就会伤得他体无完肤的时候。
他等待着雨夜,事先在小巷中布置坚韧的银丝,穿了卫阿嫱亲自为他钩织的软甲,配上只能用一次,但箭头里藏着剧.毒的袖箭,将苑博引了出来,此为三。
小巷中的人早就被他们用给他们躲雨的借口接走了,雨夜之中雷声会掩盖打斗的声音,阴暗的天空不会让他注意他身上的不对劲,雨水会将一切痕迹冲刷干净。
他在苑博觉得自己赢了产生疏忽的时候,用穿着软甲的胸膛换一次肯定能射中他的机会。
这是他为苑博设计的死亡方式。
他的父亲死在倭国,那他怎么能死得那么容易,他得尝尝被剧毒腐蚀心窍的痛苦才是。
左都督死了会引起朝堂震动,但他用冰棺保持他的尸体腐败的速度降低,等冰棺在水沟中化了,他浮出水面被人发现,仵作不会查出他真正的死亡时间,只会将时间退后,这将给他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一个生着病浑身无力,在左都督死亡时,拖着病体也要顽强参加朝会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是杀人凶手,何况苑博是他义父,多谢他一直以来假惺惺的维系“父子深情”,不会有人怀疑他的。
而左都督死后,他手中的权利被争夺,很快大家就会忘记他身死的事。
崔言钰望着被雨滴激起涟漪的水面嗤笑,你那么喜欢权势,如今死在水沟里,死后不会有人惦记,只会有人想趴在你身上吸血吃肉,开心吗?喜欢我为你设计的结局吗?
他注定不会听到回话,因此收敛神色,向收拾完尸首后,就再次躲藏了起来的暗探方向拱手鞠躬,道:“多谢前辈们相助。”若非不是他们,他只怕连诏狱的大门都迈不出来。
只江晓啸还在他身边,因此作为代表扶他起身,雨幕下,不知是谁开了口,“我们不光是为了帮你,苑博让我们妻离子散,孤苦在倭国活了一生,这仇必须报,你父亲被他陷害致死,这仇必须报,是他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亦不用多想。”
“崔指挥使,你在倭国对我们的帮助我们不会忘,可我们老了,剩下的日子想踏遍变了许多的山河,还望你相帮。”
崔言钰承诺:“我定会尽力。”
“那便好,等你处理完,就告诉女娃娃的师父便是,我们走了,不要找我们,我们不会出现,山高水远不再相见。”
不同的声音在各处响起,由远有近,“女娃娃,我们走了。”
卫阿嫱朗声:“前辈不送。”
第117章 成功脱身 人死如灯灭……
宛如漏了个洞不断下雨的天穹, 不知被谁填补上了,乌云撤去, 阳光闪耀,顺天府无人治理的臭水沟涨满的水褪去,肿胀的尸体浮了上来,只引得周围的人麻木地看了一眼,便无人再理。
顺天知府接到报案时,也只以为是哪个街边乞丐失足落入水中, 根本没有多想,直到仵作到现场一看,才发现那泡在水中的尸体身上穿得是绸缎。
大昭的衣裳是有严格规定的,普通百姓白身只能穿粗布麻衣, 唯有有官身的人才能穿绸缎, 这幸而发现尸体及时, 没让周围的人将身上衣裳给扒了,不然他们还不能发现。
可死的是谁呢?没接到报案说有人失踪。
衙役们鼻端围着布条将尸体打捞了上来, 尸体上面满是伤口一看就是寻仇, 仵作让他们将尸体抬回衙门, 扒开衣裳检查发现能证明身份的木牌, 才震惊死得竟然是左都督!
得知这一消息的顺天知府摔了砚台, 赶紧叫人去左都督府核实,府中下人回禀老爷多日前就出了门, 兴许是有公务,一直不曾归来。
“为何不报案?”府上下人疑惑,“为何要报案?老爷经常出门,三五日不归是常事。”
“哎呦,这, 这……”顺天知府亲自去停尸房,面前嘴唇泛着黑紫的人,不是左都督苑博又是谁!
他匆忙上报,继而引得朝堂震动,左都督被杀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崔言钰和陆行止,官员被杀定跟锦衣卫脱不了干系!
陆行止折扇挡脸,语气温和道:“左都督之死可与北镇抚司无关,若是我们想杀一个人,抄家岂不是更方便。”
众大臣听他将抄家二字说的轻巧脸都绿了,可一想还真是,暗杀左都督北镇抚司能得到什么?转头又攻击崔言钰,那定是崔指挥使嫉恨左都督未帮忙下了黑手!
崔言钰在将苑博推入水沟中的次日就上了朝,他淋雨又受伤,可不就像是大病了一场的样子,无人察觉他之前生病是装的。
他眼眸斜睨着诸位大臣,轻笑反问:“不知左都督是何时身故的?”
已经接收了顺天知府移交过来案子的大理寺官员道:“三日前。”
“那就不巧了,我近日身子不适,但积压了诸多公务,除了上朝便是去北镇抚司安排回应天府的事宜,所有在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能证明我起码连着五日都是睡在北镇抚司的,倒是不知,我要何时才能有空出去杀人?”
他倏地变得脸色,冷冷道:“诸位大人要冤枉人也要选一个靠谱的,无凭无据就诬陷,可当不得大昭的重臣!还是说,你们也想去诏狱走一圈?”
使不得,使不得,谁想去诏狱,那可是有去无回的地方,众大臣只能偃旗息鼓,可崔言钰不放过他们,说道:“无妨,谁想去知会我一声,我定给你们安排一个好名头,送你们进北镇抚司。”
陆行止分外给他脸,附和道:“北镇抚司随时欢迎,崔指挥使要是好心多透露一些暗探传过的消息,我们北镇抚司又能多办两个案子了。”
听到这话的大臣们一个个不说话了,他们刚才什么都没说。
崔言钰将自己身上的嫌疑成功摘了出去,他的不在场证明太硬,大理寺查案时直接没将重点放在他身上,而是放在了苑博的仇家上。
查案总是不会那么快就能破案的,在这期间,众人只为苑博可惜了不超三日,就为了他手上的兵权明面争吵,暗地里争夺的不亦乐乎。
一个死去的人,不值得他们浪费太多心血,当然还是拿到好处最重要,就连苑博投靠的皇子都放弃了去查他怎么死,不管是谁害的,总归是他的敌人,当务之急,是拿到兵权。
他们争得就差头破血流,可苑博手上的兵权却被陛下收了回去,让所有争夺的人,抢了一场空。
也就在他们气愤陛下横插一缸子的时候,随着大理寺查案的深入,挖出了苑博身上更多的东西。
比如苑博为什么经常用公务为借口出府,比如他哪来的那么多仇家,比如他在多年前出使倭国时都做了什么。
从南镇抚司交给大理寺的倭国暗探口中,大理寺查出原来苑博才是通倭的主使者,他杀了当时查出他的锦衣卫,挑起了倭国和使团的纷争,让使团死伤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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