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我晚矣
此话落下后,阿洛当场将这两份婚书撕毁了,十分的干脆利落毫不犹豫,连杨学士和她祖父安玄公都惊讶到了。但后者在心里却是暗暗赞赏点了点头。
陆修琰更是震惊茫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而随后他与杨学士便被请出了辛府,那辛府管事虽带着笑,态度却是冷淡疏离至极,“老太爷吩咐过了,既已恩断义绝,陆公子以后不要再来了,以免有损我家小姐的清誉。”
管事是安玄公的忠仆,更是看不上这陆修琰,既得了国公府千金的青睐,又何必再来纠缠他家小姐,恐怕就是想着做娥皇女英的美梦吧。
杨学士看着失魂落魄的陆修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道,“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我的学生了。”
辛氏已与陆修琰义绝,他若是再认这个学生,便是背叛安玄公曾经的授道恩情了,注定会被仕林清流所唾骂。他与陆修琰的师生情份只能到此为止了。
秋风萧瑟中唯留下陆修琰孤零零的身影,许久之后他竟苦笑起来,笑声里充满愤懑压抑和痛苦。
——
退婚之事已差不多解决了,再命人拿着撕毁的婚书去官府做个公证便可以了。
安玄公却是将阿洛留下来说话,他语气温和地叹道,“先前是我看走了眼啊,陆修琰此人并非良配。”
他曾经十分欣赏陆修琰,不仅才华能力出众,且金榜题名少年得意仍能不骄不躁性情沉稳,有兰芳之华,相宰之质,便一心以为可以将孙女托付给他。
可经此变故,倒是让安玄公重新看清了陆修琰此人。
他又继续道,“我让管事登门退婚,对他也是一种羞辱。可他却能忍着羞辱前来负荆请罪,甚至跪在门前逼我不得不见他。此人心性实在不简单,善隐忍图谋。我若在世,还不用担心,一旦我离去了,只怕他未必能始终如一善待于你。”
“还有宫中赐婚一事,虽是太后懿旨不可违抗,但陆修琰没有拒绝而是接下了,同样是为了他的仕途前程。在他心中,你不会比他的前途重要。”
系统听到这些忍不住感叹真真是人老成精,辛盈祖父的话在日后几乎都应验了。
在原身的记忆中,安玄公也劝过类似的话,但那时辛盈已然固执地嫁给了陆修琰,待唯一可以依靠的祖父去世后,她便是再无退路了。
说这些话的同时,安玄公也在心中暗暗叹息,若是陆修琰抗旨入狱,凭着这份风骨气节,安玄公就是拼上自己的老命也会将他救出来,也会更放心将孙女交给他。可惜他没有做到。
安玄公可以理解他出身寒门,十年寒窗苦读努力不愿意一朝丧尽还得罪了陛下和太后这些苦衷,人心世情如此罢了。
但安玄公膝下唯有辛盈这一点骨血,若她以后过得有半点不好,他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安玄公最后沉下脸来,重重道,“阿盈,你要记住,此人不值得让你伤心。”
阿洛点了点头,原身的确理解了祖父的话,但却是在很多年之后了。就像阿洛嘲讽陆修琰的喜欢不过如此,陆修琰若是真情实意,辛盈也不会不得善终,临死前连亲生子都见不到一面。
她当着陆修琰的面撕毁了婚书,也是让他死心,以后莫要再来纠缠她。原身的怨念还不知何时能了结,但心愿却是指明了要远离陆修琰的。
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迫,阿洛都会让这个结果达成的。
见她眼明心亮,安玄公欣慰地点了点头。他让孙女过来见陆修琰,就是担心阿盈对他尚有情意,即便狠心退婚,也难免会伤心难过。现在阿盈比他想象的还要洒脱决然,他也就放心多了。
——
另外还没有完,安玄公让人将今日之事传播出去,随即称病不见外客,还请了大夫来府上。
系统再次赞叹道,【安玄公还挺会占据舆论高地的。】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也知道如何利用名声。这一连串的操作下来,别说陆修琰,成国公府没脸,就是赐婚的皇室也落不到好。
果然宫里的御医很快也来了,“在下姓陈,是宫中太医院院正,奉陛下之命特来为安玄公诊治。”
但一见到正在为安玄公诊脉的大夫,陈院正神情立刻变了,“阁下是卢神医。”
那大夫看上去就是个老道士,面容慈和,微微一笑对他点头示意,“在我与安玄公是故交好友,听闻他病了便来为他看看。”
“原来卢神医在此,我怎好班门弄斧。”那陈院正十分客气地道,卢神医可是有药王圣手之称,在杏林界堪称宗师级别的人物,几十年间踏遍大江南北,救死扶伤活命无数,广受爱戴敬仰。
没想到还是安玄公的好友。
在为安玄公诊过脉后,陈院正也没有逗留太久,而是回皇宫后就去和皇帝回话了。
皇帝也十分在意安玄公的身体情况,连忙急切地询问道。
陈院正恭恭敬敬回禀,“安玄公本就年过六十了,这一下气急攻心受刺激,难免伤身体。不过有卢神医在,应该修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闻言皇帝先是松了一口气,但余下难以收拾应付的事情又令他头疼起来了。
安玄公病倒的风声刚传出来,就有几份折子递上来了,无不是弹劾成国公府的,只怕明日早朝上的谏言奏疏只会更多,而且还会牵扯上皇室,毕竟这道气得安玄公病倒的荒唐旨意就是宫里赐下的。
哪怕太后是他的生母,皇帝此时也忍不住埋怨太后行事糊涂。
这时皇后带了参汤来到御书房,她也知道陛下正在为什么事情烦心,毕竟宫内外都在议论纷纷,今儿个陛下还心情颇为不好地从太后宫里出来,全后宫都听说了。
皇后温声劝慰道,“太后身在后宫,对于诸事内情,未必会知道的十分清楚。这事也是贵妃与成国公府做的不地道,若是告诉臣妾一声,也不会让太后随便赐了这道旨意。”
哪怕心里再怎么埋怨太后,皇帝也不希望听到旁人指责太后的不是,皇后这话正合他的心意。就是成国公府不顾体面任性妄为,还拉了太后这面大旗赐婚,这其中也少不了贵妃插手。
皇帝脸色迅速冷了下来,“贵妃真是越发恃宠生骄了,这公侯勋贵赐婚之事怎可越过皇后。”
即便皇帝心知肚明,太后下旨,皇后也不可能违抗,但早早告诉他一声,说不定这赐婚平妻的懿旨还能追回呢。不能怪罪太后,皇帝只好明晃晃地迁怒于贵妃了。
反正贵妃也不无辜就是了。
“贵妃心疼她侄女,许她嫁给如意郎君本是好事,但不该不知分寸,害了别人家的好姑娘。”
皇后盛出参汤来,又柔声道,“那安玄公的孙女,臣妾也听闻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实在是可惜了,这么一退婚,纵然人人都知道是成国公府强抢了婚事,于女子的名声而言到底是毁了,安玄公哪能不生气呢。”
她这话犹如火上浇油般,点明要害。
一普通女子的姻缘名声,皇帝也许不会在意。
但是如今是安玄公的孙女婚事名声毁了,安玄公因此气急攻心病倒了,安玄公要是有一个不好,全天下的士人都会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纵容权贵仗势欺人,肆意羞辱名满天下的安玄公,不尊礼法德行有亏。
想到这些,皇帝心头涌出一股火气来,一把摔了手边的上好茶盏。
皇后微微垂首,掩去了唇角的笑意。
贵妃出身开国勋贵数代屹立不倒的成国公府,入宫后又盛宠不衰,甚至赶着她生下嫡子后,贵妃诞下了三皇子,只差了不到半岁。皇后一直视贵妃为心腹大患,没想到现在她将错处送上门来了,皇后自然不会放过。
收到陛下传旨训斥并禁足时,贵妃还在太后的寿安宫里,且也没落着什么好。
太后再怎么没见识,至少清楚一点,她的所有尊荣都是来自亲生子皇帝。她娘家有没什么能人,自己更没有什么本事,除了依靠皇帝还能依靠谁,甚至可以说皇帝要是早早驾崩了,亲孙子再继位待她那也是隔了一层的。
现在因为皇帝不高兴,太后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立马把贵妃叫来说话了。
不就是她撺腾着自己下旨赐婚的么。太后全然忘了平时被贵妃哄的有多开心,只把责任全都推卸于她了。与皇帝的心意不谋而合,只能说不愧是亲生母子。
作为育有三皇子且背靠成国公府的贵妃,仅在皇后之下,在后宫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权势煊赫,第一次这么没脸。
贵妃也有些懵,她哪里想得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孟琳琅是她的亲侄女,她瞧着那陆修琰也是连皇帝都看重欣赏的青年才俊,以后在朝堂上定有所作为,侄女又苦苦央求她,贵妃这才答应帮忙请旨赐婚。
她娘家手握兵权,她又有子有宠,连未来大位也有资格争一争。总不至于连赐个婚,太后和陛下也不答应吧。
堂堂国公府嫡出的千金去做平妻已经是够委屈了,也是让着先有婚约的辛氏女,给了她体面。怎知道那辛家的姑娘气性竟这般大,不顾损了名声也要退婚,以致于宫里宫外都议论纷纷,连太后也迁怒上了她。
当陛下身边的传旨太监奉命训斥并对她禁足后,贵妃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没晕了过去。
第36章 齐人之福(她的如意郎君)
辛氏退婚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唯独成国公府是欢天喜地。
至于外头那些文人或是言官的指责,成国公府都充耳不闻。成国公府仗着手里握有军权,自然不在意什么脸面声望,女儿高兴实打实的好处才是真的。
国公夫人就面露喜色道,“那辛氏女退了婚,也是件好事,总不用女儿去做那低人一等的平妻了。”
平妻说得好听,但放在高门大户里,论身份不过比贵妾好些罢了。哪家女子会真的乐意放着好好的正室嫡妻不做,去当什么平妻呢。若不是女儿执拗劲上来,非要嫁给那陆修琰不可,不然就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青灯古佛一生。国公夫人也不会吓得只好依了她。
成国公面色骄矜,“我家的女儿,就是做皇子妃也够格了,现在嫁给一个小小状元,已是他的福气。”
他说这话一点也不虚,成国公府上一个金贵嫡女已经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了,要不是陛下的皇子年纪都还小,成国公未必没有这个打算。除此之外,对于孟琳琅这个嫡女,他也一向是宠溺惯了,纵容着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就算那陆修琰先定了婚约又有什么关系,要不是那女方是安玄公的孙女,轻易动不得。换个普通人家,国公府早就逼着他退婚另娶了。
如今那辛氏自命清高,不愿共侍一夫而退了婚,也正合了成国公府的意。
安玄公是何等人物,成国公府也心知肚明,连陛下都需敬着三分。
如今辛家主动退出了这场婚事,国公夫人也松了口气,对女儿孟琳琅语带深意道,“我本来还想着教导你,等嫁过去后且忍着让着那辛氏女,把小性子收一收,不能像在娘家时无法无天了。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国公夫人是在高门里精心教养过的大家妇,什么手段心机没见过,甚至还收拾过不少后宅的姬妾姨娘。等到女儿要出嫁了,自然为她精心谋算。
她打量着那辛氏女出自簪缨世家,又有个名满天下的大儒祖父。而孟琳琅是强求赐婚的平妻,哪怕同日出嫁也天然矮了一头,若是再争强好胜,只会落不着好,不如徐徐图之先留住夫君的心。
这都是国公夫人先前琢磨的打算,现在看就用不上了。
那辛氏女既然退婚了,她的女儿孟琳琅是身份高贵的侯门嫡女,便是陆修琰唯一的妻子,以后在陆家后宅里,也无须忍让压抑什么,量陆修琰一个个小小的状元新进翰林,也不敢有怨言。
国公夫人含笑轻抚着女儿的秀发,“他以后就是你的夫婿,谁也抢不走了。”
孟琳琅俏丽稚嫩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薄红,心中又忍不住生出期盼。
其实孟琳琅第一次见到陆修琰,并非外面传言的打马游街。而是某个春日她与大哥骑马坐车出游,在曲江边遇见了那时才刚上京备考的陆修琰。
那弱冠年华的郎君,长身玉立,眉目清俊中透着一股书香气,如同一道风景落入了掀起帘子的少女眼中。
一向高贵骄纵的她竟难得红了脸,甚至还将随身香帕扔给了他。
那时孟琳琅便对他动了心,她嫡出的大哥还笑话她说,一个穷酸读书人,哪里敢肖想公侯千金的,她那举动没得惹人笑话。
直到金榜题名打马游街,状元郎俊才风流之名满城皆知,孟琳琅也在楼阁上一眼便瞧见了他。
他也不再是什么穷酸读书人,而是前程似锦的新科状元,那一刻孟琳琅便下定了决心要嫁给他。哪怕之后听说他已有婚约,连婚期都定了,孟琳琅仍旧不管不顾地强求了爹爹,又进宫请旨赐婚。
这才成全了她的心愿。
听说陆修琰跪在辛府门口,想要挽回婚约最终无果,孟琳琅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原来他那般喜欢辛姑娘,并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若是辛姑娘没有执意退婚甚至撕毁了婚书,两人同嫁一夫,孟琳琅只怕自己很难争过她。
哪怕知道对不起那位辛姑娘,孟琳琅依旧忍不住欢喜,那个芝兰玉树清俊的郎君终于只属于她一人了。
等到成婚再见时,他是否能忆起她是曲江边上丢给他香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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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琳琅正满心甜蜜欢喜时,宫里贵妃被训斥禁足的消息就传来了,因着是陛下亲口下令禁足,贵妃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联系娘家国公府,这还是国公府在宫中的人脉传递出来的。
国公爷不免脸色有些难看,细细一问之下,是因为赐婚的事,陛下对贵妃娘娘迁怒不满,所以有此惩戒。
孟琳琅有些愕然,不禁微咬了咬唇,“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害了贵妃姑母?”
作为国公府嫡出得千金孟琳琅也经常入宫陪伴贵妃姑母,连太后也认识,她也一直知道贵妃姑母受宠,还从未被陛下问责处罚过。素来骄纵任性的她面上少有的显出几分害怕来。
孟琳琅可是国公夫人心尖上的宝贝女儿,哪里舍得她受惊,于是轻声安慰道,“怎么会呢,不用担心。你姑母是贵妃,膝下又有三皇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国公爷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是啊,还有国公府为贵妃娘娘撑腰呢。”
作为开国勋贵直到现在都屹立不到的国公府,又掌握着一部分军权,成国公有自信,为了这点儿女婚嫁的小事,陛下不至于拿贵妃娘娘和国公府怎么样的。
不过是得罪了安玄公和一些文人清流,脸上不好看罢了,但他女儿中意的夫婿,谁也抢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