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我晚矣
为了贵妃娘娘和三皇子,成国公咬咬牙,“是我成国公府做了混账糊涂事,对不住安玄公还有辛小姐……”
而‘病好了些’的安玄公拄着紫檀木拐杖,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含笑地接受了成国公的低头道歉。
皇帝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若说私情,成国公府与皇帝自然关系要亲近,有着贵妃和三皇子作为纽带。但现在皇帝直接当面毫不留情大义灭亲了。
只因为一点,安玄公拿住了公理大义。
他贵为天子不假,但他和身后的皇室想要天下归心,也必须与天下万民心中的公理大义站在一边。
皇帝本来还想对辛氏女封赏个郡主县主之类的爵位,或是再赐一桩好婚事以表示补偿安抚,但都被安玄公婉言谢绝了。
安玄公做足了谦虚恭顺的姿态,悠悠叹息道,“多年不归江南故土,实在是思念不已,尤其是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好,便想着有朝一日落叶归根。”
一句话表明态度,老夫的确不想待京城了,要带孙女回江南了。
至于皇家赐婚能有什么好的,说不定还不如他之前挑的陆修琰呢。
没能把安玄公留在京城,少不了继续有人非议他,但皇帝又能如何。面对快七老八十,身份影响力都非同凡响连碰一下都怕坏了的安玄公,皇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实在心塞塞。
而回到辛府后,安玄公与阿洛说了这些事,能压着成国公低头赔礼道歉,也算是为孙女讨了个公道,他心里自然是畅快的。不过那些封赏爵位,他没有代孙女收下,也同她仔细说道了一下。
所谓的郡主县君看着光鲜尊荣,却并不一定有什么好处。
旁人知道了便会当安玄公被皇家拉拢收服了,连唯一的嫡亲孙女成了皇家郡主。无论是安玄公还是阿洛都会受到皇家的挟制甚至管束。
安玄公一心在学问上,但也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清楚。他与世家关系淡淡,不亲不近,一方面是他自己不喜世家作风,另一方面,以他在天下士林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再同世家亲近,只怕皇家就真的要怀疑忌惮他了。
“祖父真是大智若愚。”阿洛眸色明亮,带着真心笑容夸赞道。
安玄公听了也是心中极为舒服。
阿洛当然不会在意所谓的封赏爵位,她若想要什么,自己取来便是,何必要他人施舍垂怜。
而另一边的成国公回到府上后,则是又怒又气狠砸了不少东西,还需妻女在一旁安慰劝说,才稍稍平复下来。安慰自己道好歹这女婿还是争到手了,以后也不用在京城碰见安玄公那个老头子和辛氏的人,旁人还敢拿今日的事说道么。
——
半月后九月十五,正是黄道吉日。
满京城都知道了今日是成国公府嫁女,只是在这喧闹声中又夹杂了不少鄙夷轻蔑的议论。笑那国公府千金不知廉耻强求赐婚,也笑那状元公陆修琰贪慕富贵,没有半点风骨气节。
成国公府既是宠爱这个娇娇嫡女,也是想借着这场喜事好洗一洗先前丢尽颜面的晦气,所以办得极为盛大隆重,甚至不比金枝玉叶的公主出嫁差。这一路鞭炮雷响,鲜花铺满道,铜锣震耳,丝竹悠扬,金铃声声,彩旌飘扬。
孟琳琅身着凤冠霞帔坐着花轿从国公府抬到了状元府,满面桃花,欢喜无限。
而此时心情与她仿佛是两个极端的人就是新郎陆修琰。
他内心如坠冰窟,面上脸色也难看至极。满座宾客竟无一人是他曾经的同窗故旧,也不见他的恩师和未来翰林院的同僚。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成国公府邀请来的亲族附属官员。
一场婚礼成国公府全包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赘,而非嫁女呢。
此次婚礼过后,若说他没有被打上成国公府的烙印,旁人也不可能信了。
夜晚婚宴过后宾客散去,陆修琰来到了婚房,他冷冷一笑,“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原本坐在婚床上一身鲜红嫁衣艳若朝霞的孟琳琅,没想到她爱慕的如意郎君,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脸色瞬间白了,咬着下唇不说话。
他是在怨她强求赐婚么,还是说他心里依旧爱慕着辛家姑娘,所以不肯接受她。
挑完喜帕饮了合酒走完这些名分程序后,陆修琰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新房,往西边院子的书房那去歇息了。
对着那一张满是欢喜娇羞的少女漂亮脸蛋,陆修琰却只觉得恶心至极。像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他,她的所有如意,都是他陆修琰的不幸。
陆修琰一走,孟琳琅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其他嬷嬷婢女也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本该是她最幸福的一天,却独守空房看着红烛泪干。
至于待到三朝归宁回门时,孟琳琅又是如何忍不住同母亲哭诉,惹得国公府大怒,那就是后话了。而阿洛与祖父安玄公已经远离京城纷争,踏上去往江南的归程了。
第40章 齐人之福(医书)
说是回江南祖宅,其实是一路游山玩水,倒是极为闲适。
在东芜河上泛舟垂钓,在江淮梨花山上赏景,又或是云州湖心亭中看日落彩霞之景。
而这一路行来的经历,阿洛也真正见识到了祖父安玄公在天下间的影响力,每到一处地方,必有乡绅官员出来迎接。
安玄公虽然无官无爵,但他学识的渊博却早已闻名天下,不少州府还表达了希望安玄公能在此讲学的恳求意愿。被安玄公以身体有疾婉拒了也不敢强求,还推荐了当地的风景名胜。
在回绝了当地官吏陪同接待后,安玄公就带着孙女,还有好友卢神医,观赏游览这些湖光山色,风物人情。
当然身边也少不了仆婢护卫。
不然两个老人和一个弱质少女,万一遇到劫匪山盗了呢。虽然阿洛与这词沾不上边,但发生危险,她能护下所有人又如何解释她的一身武力怎么来的呢。
卢神医本来也有意往江南去,在好友的邀请下也欣然应下一路同行了,顺便还教几天他新收的便宜弟子辛盈。
说是便宜弟子,可相处越久教授越多,因阿洛的聪颖灵慧,卢神医倒是真动了心思想当作亲传了。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世人都以士农工商为准,好友孙女出身诗书门第,能学些医卜之术已是好友本人开明了,但让她外出去给人医治却不大可能,在外界眼里也是自降身份平白轻贱了。
世人皆称他卢隐为神医,但这世上医术精湛之人又何止他一个,只不过在成名之后多是为皇室权贵世家所服务。卢隐少时多见民生疾苦,更希望一身医术能够济世救人帮助更多贫苦百姓。
撇开这些无谓的心思,卢神医对阿洛却是不吝传授自己的医术学识的。他本就不是藏私之人,爱才也惜才,而且辛盈是好友的孙女,又品性难得,他也会放心。即便是将医术教给她,也是能让她自保,而不会去故意害人性命。
而阿洛进展这般迅速也是有缘由的。
起初阿洛对医术的确是一窍不通,但别忘了,她曾看过剑宗的所有绝学典籍并都记在心中,连陵元都对她的悟性天赋自愧不如。
作为那个世界的顶尖修真宗门,绝学典籍包罗万千,除大多数是与剑道有关典籍,其他也不乏医书符道乐道等等。只是阿洛那时专修剑道,没有顾及这些旁门杂学,现在倒是有空捡了起来。
与卢神医教授的知识相比,修真世界的医道典籍可能更为精妙玄深,但有不少药理相通之处。
二者皆有可取甚至互补之处。
譬如出自修真界的医道典籍,对内息经脉丹田了解更为透彻,在滋养肉身,人体再生造化上。怕是卢神医穷尽一生也难以触及的存在。而这个世界普通凡人的医学也并非粗陋不堪,甚至形成了一种朴素而独特的智慧。
卢神医游遍天下,救治的多是穷苦的百姓,他便常常研究用普通廉价的药材进行替换,经过不断反复的试炼炮制,终于找到了合适份量比重的药材搭配,对于病人也能达到救治的功效。
——
阿洛在不断深入学习摸索的过程中将二者融会贯通,为助祖父调养身体小小尝试了一下,在已有的方子上又进行了改进,最后,她看着呈现出来的药方,沉思了一下,还是果断拿去给卢神医先看看了。
毕竟她以前也只握过剑,没医治过人。
才学了一段时间的医术,阿洛还不至于自信满满到冠绝于世了。这以修真界超出凡俗的医道所改良的方子究竟有没有用,她也不确定,贸贸然给祖父用上了。
以祖父对她的疼爱绝不会拒绝这一片孝心的,但要是吃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不想卢神医盯着药方一会陷入沉思,一会面上露出迷惑不解,最后惊叹不已,异彩连连。
方子上有些看不透的地方,卢神医也不以师长自称,而是主动平辈与阿洛交流。
“这方子真这么厉害?”
安玄公见到这般很是惊讶,他这个好友的医术本事他是极为清楚的,哪怕为人再谦逊,但这世上就他所知晓的,医术上能胜过卢神医的人不足五指之数,更别说让卢神医虚心请教了。
卢神医捋须点了点头,认真并郑重道,“这药方中隐含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可以进补元气,修补身体缺陷之处。若按这个方子来,长寿延年,寿过百岁恐怕也不是难事。”
安玄公没有为自己可能活过百岁高兴,而是先笑叹道,“看来我辛氏要出一位医学大家了。”
他一生立学立言心满意足,比起寿数延长,显然后嗣出色更让他欢喜。
阿洛轻笑道,“卢师父过誉了,这只是我从一本医书古籍上看到的。”
又不是没有原书作者,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医修大能罢了,阿洛还不至于夺他人之功,安在自己头上。
卢神医听了很是激动,想再问那本古籍在何处,又猜测到许是辛氏家学典籍,外人不宜探知,遂为自己的失态和越矩有些不好意思。
阿洛摇了摇头,随口又编了个理由道,“是以前在京城坊市中随手淘换的一本,十分老旧残破不堪了,那医书现在已经不在了。”
见卢神医面露失望,她又笑道,“但内容我却是都记着的,卢师父若是想看,我可以默出来。”
她这话也没什么问题,安玄公长年在外传道授业,孙女年少又是女孩不方便随他常出门,而是待在家中由仆婢照料,只是辛盈受祖父熏陶也是个爱书之人,私下收集一些残书古籍也是常有的事。
单从这个方子看,就知道那本医书古籍的价值不可估量,尤其是对卢神医这样的学医之人来说,若是不能一观,难免心中遗憾不已。
“我这几日在路上也默写了一些,卢师父大可以拿去看。”
阿洛唤来婢女,从随身马车上的箱物中找出一叠手稿,随即卢神医视若珍宝地接了过去。
只见墨迹尚新,的确是阿洛最近一段时日所默的。
在跟卢神医学习医术的这些天,阿洛便将修真世界的医道典籍写出来了不少。只是并非全部,写了一小部分,大多需要修真界的天才地宝,丹炉炼制的就是写出来了,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也没什么用处。
卢神医看的是这笔记上字字珠玑的医道知识,安玄公在旁边看了半天,终究忍不住拿起来一张稿纸,结果就迎来了卢神医仿佛珍宝被夺的怒目而视。
安玄公嘴角抽了抽:“……”我就看看怎么了,跟要了老卢的命似的。
看在安玄公是阿洛的祖父面子上,这些手稿又都是阿洛默写出来的,卢神医只好忍痛割爱让了一张手稿给他。
安玄公对医术不甚了解,看的却是这手好字,脸上忍不住满是赞叹神情,即便是在颠簸的马车上,孙女悬腕而书也能写出如此漂亮的一手字来。
只见字迹枝梢落处,竟真的隐隐能见金石之意,这等字中风骨极少见。
明明是清透妍丽的簪花小楷,偏偏被她写出了金钩银划的大气凌冽之感。
假以时日,他这孙女未必不能成就一代书道大家。
以字可以观人,在安玄公看来,一路南下远游后,孙女不仅身体强健了许多,心性也较之过往坚韧豁达,丝毫不见阴霾之色。这比孙女在医术和书法都表现出优异才能,更令他为之欣慰。
这还得归于阿洛受此世身份限制,暂时拾不起昔日的剑道来。
练不了剑,她就练字。
从穿成辛盈后,若说练字一开始是为了熟悉原身的生活,久而久之,阿洛也习惯了这个方式,她所坚持的道可以通过剑意表现出来,书法也一样。
练字更能让自己静心,去适应这个世界。
哪怕在颠簸行走的马车上,阿洛也可以悬腕静神,练习着簪花小楷。时日一长,不止心境有所增进,便是书道也长进不少。
随后几日阿洛又陆陆续续默写了一些笔记,送去给卢神医,待临至江南故土时,已有厚厚一沓纸了。卢神医仿若着了魔似的废寝忘食地研究这些笔记,不见疲惫反而年轻了几岁,精神焕发的很。
最后还深深对阿洛躬身行大礼作了一揖。
阿洛避开这一礼,眉眼清丽,唇角含笑微微笑道,“卢师父对我有教授之恩,只这一本医书不算什么。”
卢神医摇了摇头,朝闻道,夕可死矣。
这里面包含着的不仅仅是医学医术了,而是可以称作为接近医道的一本笔记,也不知是何人所作,堪称当代医圣。连学医六十载的卢隐在这医书面前,也只感觉自己不过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只觉得字字玄妙,仿佛许多曾经困惑不解的地方都豁然开朗,更是指明了医学一道往上攀登的全新方向,若是钻研透彻了,医术必定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