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身边的大管事躬身请示:“王君,姑娘的丧事该如何操办?这,少女君与太子殿下的婚期就在这段时日,怕是时间不充裕。”
这话的意思,就差没明白着讲:撤换绸带,重新布置,都需要时间,为了少女君和天族的大喜事,姑娘的丧事办得越简单越好。
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姑娘不受王君重视,少君之位都丢了,显然是新晋的少女君更得王君喜欢。
这个管事,正是清漾的人。
饶是时机不对,可能没什么好果子吃,清漾还是命他去问了。婚事不是儿戏,与穆祀成婚,她不容许有半分不如意的地方。
星主一直压抑的情绪有片刻的崩裂。
“如何操办?你说如何操办?!这星界王宫的主人,姓南还是清?!”他声音震怒,将那名管事轰得生死不知,滚出灵堂,倒地不起。
清漾脊背有片刻的僵直,在这个时候,她也不凑上去当出气筒,低头啜泣的一瞬间,她眸色沉下来,甚至有些快意地想:这个时候知道心疼了,知道星界的王室姓南了,权利是他放的,旨意是他发的,若不是他的纵容,她哪来的机会杀死南柚呢。
第二日一早,穆祀闯进了灵堂,没有接住法宝的穿梭之力,他是直接撕裂虚空赶来的。
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一定是假的。
南柚那个人,从小就喜欢吓他,潜水时将脑袋藏起来,去剿俘为害一方的大妖时,还有躲进大妖的巢穴睡觉的黑历史,他带着人找了一整晚,人都急疯了,她才不紧不慢地冒出头来,他气得接连几天不想跟她说话。
这又是一次闹脾气吧。
有一瞬间,他甚至特别希望,到达星界王宫时,看到的是她委屈巴巴吸着鼻子跪在星主身边认错,小声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可真当他赶到,满目白色缎带,悬挂在树上,在亭台翘起的檐角边。
星界王宫他来过不少次,但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场景。
他甚至觉得有些冷,耳边仿佛又响起小姑娘的小声嘀咕抱怨“你是不知道星界的风有多冷,在外面吹上半刻钟,就再也没有出门的想法了”。
穆祀入了灵堂,顾不上看星主和龙主,一口冰棺蓦然撞入眼帘,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走上前去。
是她。
是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再也不会跳起来拍他肩膀,说“穆小四你每次都来这么晚,可想而知是不在意我”的南柚。
他的手掌落在冰棺上,很快泛了红。
夜里,星主和龙主亲自赶往她出事的滩涂边查看,穆祀才轻轻地闭了闭眼,道:“都下去吧,我跟右右说会话。”
清漾看他这样,心里其实是难过的,她是真的很喜欢他,不顾一切用尽手段也要将他抢过来。
哪怕他的心,从来都没在她身上。
但不要紧,南柚已经死了,以后那么长久的岁月,陪伴在他身边的,将会是自己。
她行至他身边,轻声道:“殿下,身子要紧,别太悲痛了。”
“下去。”穆祀对她,依旧是上位者对下位者发号施令的态度。
清漾咬了咬唇,出了灵堂。
穆祀在里面,陪了她一整晚,他罕见的红了眼,絮叨一些未说出口的话。
他跟她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将那些没来得及表达的亏欠,愧疚,难过,以这种方式说给她听。
天将亮的时候,他站起来,目光描摹着冰棺中女子的轮廓与眉眼,轻声道:“右右,若是真有来世,你别原谅我。”
“你记着我,一辈子恨我。”
南柚葬在了星族的祖地中。
那日雨下得很大,昭芙院清清冷冷,就连两颗遮天蔽日的绿柳,也在南柚死之后凭空消失,连个坑都没留下,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人不在了,也带走了这座院子的生机和活力。
短短三日的时间,星主突然就变得苍老了,脊背不堪重负一样弯了下去,穆祀寻进来的时候,他正摩挲着院子里的那方小石桌,南柚在的时候,经常在上面摆上点心,品品茶,聊聊天。
南柚身边有两个从侍,一个叫长奎,一个叫云犽,前段时日被星主囚起来,这几日才被放出来。就是从他们两人的嘴里,穆祀知道了她是如何度过那举步维艰的三千年的。
他一眼也不想看星主,但转念只能自嘲,他的行径,比星主,又好到哪里去呢。
四目相对,穆祀没有对他行礼,做做样子都没有,他蹙着眉,开门见山道:“这几日,我手中的从侍全部散出去,带回了一些线索。”
“右右可能是被人杀害的。”
星主的眼中陡然爆发出宛若实质的浓烈杀意。
就在他们集齐力量,找寻线索的第三日,一个带着面具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星界王宫。
揭下面具,是一张两人都熟悉的脸,清隽俊逸,穆如清风。
“孚祗?!”星主猛地站起来,还没开口问,便见他轻轻将一颗泛着青色微光的珠子放在桌面上,不过瞬息,人便消失在半空中。
来去自如,入王宫重地如入无人之境。
这样的修为,绝不在星主之下。
“不是孚祗。”穆祀摇头,道:“只是面貌一样。”
方才的人,气质高华,不沾凡尘,没有孚祗身上的那股温柔少年气。
但眼下更要紧的,显然不是追究来人身份。
穆祀捏着那颗拇指大的珠子,眉心微蹙:“留影珠?”
早在十年之前,清漾就制作出了留影珠,一时之间,在符修中一下子拥有极高的声望。
这留影珠,他们手中也有。
穆祀注入灵力,半空中投出影像。
第一眼,便是清漾拿着剑,割破了南柚的喉咙,面对他们的少女眼神有些惊恐,手臂抬起来,像是在求救一样。
两个人的瞳孔,还有心脏,都狠狠揪了起来。
看到最后,穆祀手中的珠子丢到地面上,他有些麻木地弯下腰,去捡,但没有成功,留影珠滚到更远的地方,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星主由仙金浇灌的王座上,王座崩裂一角,他的手也迸出血色。
他突然就崩溃了。
星主抱着头,唇颤颤地蠕动了两下,心里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后来,穆祀捡走了珠子。
天族少君和星主少女君大婚之前,有人买下了各界珠宝阁中的留影珠,整整五百颗,每一颗中的影像都是同样的内容。
一夜之间,清漾从冰清玉洁善解人意的少女君,沦落成被星族好心善待却谋害其皇族血脉的狼心狗肺一样的存在,而随着谩骂和流言而来的,是天族解除婚约以及剥夺少女君头衔的消息。
她从准太子妃,成为了阶下囚。
大牢内,星主将装着横镀灵魂的珍珠环扔到她身上,无视她低低的哀求和认错,他蹲下身,道:“这么多年,我对你,比待我亲生女儿还好,谁知竟养出个白眼狼来。”
“若是早知有今日,早知她出生,我竟会让她受这样多的委屈,当初,我不该强留她的。”至少在流枘的腹中,她拥有着父母全部的爱。
像是知道星主这次再无可能放过她,清漾梗着脖子沉着眸,平静道:“伯父以为你能将自己撇干净吗?如果伯父对我不那么好,不事事顺着我,不为了我去打压她的气焰,我哪能生出那么大的野心呢?”
“南柚的死,就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活该。人死了才来演父女情深的一幕,你不觉得可笑吗?惺惺作态。”到了最后,她连伯父都懒得称呼了。
“将她带下去,受千刀万剐,烈火焚烧之刑。”星主确实没有放过她。
当夜,在他感知到某种气息袭来的时候,很从容地起身,敞开胸膛,拥抱住了化为一团烈焰的流枘。
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又在一起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所有的爱,都留给右右。
星主逝世前,曾留下书信,星族并入龙族,一切事宜,由龙主安排。
而被誉为当代天骄领头者的天族太子穆祀,他辞去了少君的位置,再也没有回过天族,没有回到那擅作主张爱他,言称一切都是为他筹划的父母身边。
而与此同时,妖族,流焜手脚被捆着,脊背却挺得笔直,早就退位下去的老妖主和流襄看到了留影珠,连夜赶了回来。
失望和愤怒,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
这个孩子先天不足,他们纵着,宠着,一句重话也不说,结果就养出来这么一条帮着外人杀自己人的白眼狼。
流芫跟南柚的感情不深,甚至可以说经常发生矛盾,但在看到留影珠影像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甩着鞭子,往流焜身上重重地抽了两下。
“流焜,你还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那是你姐姐!”流芫捂着眼睛:“是我们两唯一的姐姐。”
“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当初对你说了那样的重话。”流芫胡乱地抹着眼泪,咬牙狠声道:“你讨厌死了,死的人就该是你!”
——前世番外完
第133章 线索
朝云叆叇,晨光熹微。
星主沉沉闭上眼。
因为这件事,流枘和他之间爆发了极大的矛盾。若不是南柚尚在王宫,她放心不下,只怕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日,就带着南胥回妖族了。但就算如此,两人也还是分开,各住一殿。
天渐渐亮起来,他脑袋中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些,实在是撑不住,任由自己的思绪沉下去。
梦境中,南柚还小,半大的人,身量才到他的大腿,说话软软的,奶声奶气,头上扎着两个鼓起来的小揪揪,冰雪可爱,脾气也好,别人说什么都不恼。
星主远远看着,感觉自己的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到自己将清漾接进了王宫,那个时候,清漾也小,眉眼处依稀能够看出横镀的影子,他弯下身,对一脸好奇的南柚道:“右右,这是你叔父的女儿,叫清漾,比你大些,以后,她就跟我们一起,住在王宫里了。”
“她对王宫不熟悉,你若是有时间,多带她转转,熟悉熟悉,好不好?”
清漾怯怯地躲在他身后,不敢说话,胆小又可怜的样子,南柚看了几眼,奶声奶气地应下了这份差事。
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相处,虽说不上多好,但也算和谐,彼此相安无事。
渐渐的,之前胆怯的清漾回到自己的宫中,就由无辜善良的模样,变成一副阴沉的面孔。
她开始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星主看到她命自己的从侍钩蛇去昭芙院外蹲守,让汛龟千方百计跟南柚身边的大妖接触。
她会在听说天族太子来找南柚的当日,将南柚给她的漂亮珠花和手镯衣裳锁起来,寻一件相对寒酸的穿上,头发散下来,朴素得比伺候的女官还不如,然后红着眼眶出现在昭芙院,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当时穆祀才得立太子,跟南柚之间什么话都说,他瞥了眼清漾,揉乱了南柚的头发,满不在意地笑:“怎么哭唧唧的,你欺负人家了?”
南柚炸开了,她啪的一下打开了穆祀的手,道:“什么就我欺负她了,这干我什么事?”
穆祀一边躲她,一边又要去招她,惹得她两颊红红去闹他,少年意气,明明眼神都落在眼前雪白的小团子身上,还非得扭过头,故作正经地对清漾道:“她这个人,就是有些凶,闹腾得厉害,你别怕。”
南柚气得哇哇叫,头一转,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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