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阮林春也懒得指点,她并不好为人师,阮林红长不长歪与她什么相干?横竖她在这个府里待不长的。
午后,阮林春将适才摘的一小碗桂花洗净了摊在竹匾上晾晒,就见阮林絮急匆匆过来,脸上挂着诚恳的微笑,“适才四妹那些话不是有心的,我代她向你赔不是。”
自然是咒她当寡妇的话——她很怀疑阮林红懂不懂得什么叫寡妇,多半是囫囵听了,又囫囵倒出来。
阮林絮这一箭双雕并不高明,但却是两边拱火的好手。
阮林春瞥她一眼,“一家子哪来隔夜仇?你为何代她赔不是?”
阮林絮便有些窘,自是想说阮林红只认她这个姐姐,阮林春却是初来乍到,所以,她理所当然扮演了家长的角色。
还真把自己当头蒜了。
阮林春微笑看着她,“莫忘了,红儿是我的亲妹妹,骨肉至亲,她年纪小不懂事,日后总会明白的。”
她太清楚原女主的痛脚在哪儿,白锦儿一日不被迎进阮府,阮林絮的身份便一日得不到落实,非但做不成她梦寐以求的嫡女,连个庶女都算不上——阮林春刻意咬重在“亲妹妹”这几个字上,她怎会听不出来?
阮林絮脸色唰白,放下那盒作为礼物的胭脂,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阮林春当然没收,而是随手赏给下人。原女主虽有美容秘方,制的化妆品效力亦是非凡,但,又岂肯帮她恢复容貌?她不下毒都算大发慈悲了。
到了两家约定相亲的日子,平国公府的马车亲自过来相迎,为首的还是国公府那位资历深厚的老管事,让阮林春怪不好意思的,不就是平常见个面,用得着这样声势浩大的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就要过门。
阮林红看着那辆华丽非凡的车驾,眼睛都直了,阮林絮则面容微微铁青,她是希望阮林春嫁进平国公府,但可不希望她进去享福。
阮林春被两个衣着精致的侍婢搀扶着,坐上那辆香气氤氲的马车,恍惚如在云端,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话说这辆车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呢?可能京中达官贵人的座驾都差不多罢。
阮程两家隔得不远,半个时辰便到了。阮林春刚一下来,就看到程夫人立在府门前那个气象巍峨的石狮子边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古埃及的狮身人面像。
程夫人面貌却比狮子和气的多,牵着阮林春的手絮絮问她吃过早饭不曾,一路过来累不累,要不要先喝口茶歇歇。
阮林春都一一应答,心里熨帖极了,说实话,这样舒服的马车她还是第一次坐,比起从赵家村来的那日颠簸,程家的服务几乎称得上帝王级别了。
她知程夫人焦急,不想消磨人家的耐心,乖觉的道:“不知世子起身了没有?”
程夫人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早就起了,专候着你呢。”
阮林春不信那个病秧子会专程等她,但看来世子爷的作息十分规律——真稀罕,她要是生病,巴不得天天睡懒觉。
穿过一道藤萝纷披的垂花门,再绕过回廊,便到了程栩所住的后厢房边上,程夫人笑道:“今日正好,阿栩很有精神,咱们也能多和他说说话。”
话音方落,便看到一个双耳白陶瓶从里头飞出来,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之后,咣当裂成两半。
阮林春:……的确很有精神。
程夫人面上表情失控,却终是压抑住怒气,“阿栩平时不是这般,今天不晓得怎么了,待我进去问问。”
程家最讲究待客之道,阮林春想了想,猜想那人应该是故意的。她抬手拦住这位长辈,道:“夫人,让我自己进去吧。”
看来程栩并不想结这门亲——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阮林春可不能让这人毁了自己的计划,她还指望着程家这张长期饭票呢!
程夫人不太放心,可想到两家已经定亲,小两口的事,还是自己解决为好——这女孩子看着是个挺有主意的,或许她真有办法。
便叹了口气,“我去厨下备茶,你若是渴了,只管唤人。”
这是怕她应付不来么?看来世子爷的确是个挺难伺候的人。
阮林春捡起那些碎瓷,小心地用手帕包裹好,正踌躇该扔到何处,谁知里头人格外警觉,已然听出她跨过门槛的脚步,“你怎么还不走?”
声音很好听,不过略带点沙哑——长久卧病在床,不方便解手,可能因为这个才避免多喝水。
看来这位世子是个很体贴的人嘛。
阮林春笑了笑,堂而皇之的走进去,“世子要砸东西,怎么不砸个贵点的?倒用这样便宜的白瓷,不觉得太寒酸了么?”
程栩:……你在教我做事?
阮林春感觉到杀气,坦然地望过去,谁知这一下可不得了,赫然便是初来京城那日见到的漂亮小哥哥——生气起来也无损容貌。
阮林春心里多少舒坦了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除了物质追求,精神层面多少也要点讲究。
对着这样俊俏的郎君,她能多吃两碗饭。
比之阮林春眼中的惊艳,程栩的表情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他淡淡道:“怎么是你?”
原来他也记得阮林春的形容。京城这种人才辈出的地方,找个下凡天仙不难,想找个平平无奇的可也不容易,何况程栩天生就有过目不忘之能。
阮林春看他脸上放松了些,心里猜出大概:可能他也知自己一身残废,怕耽误好人家的儿女,如今见了阮林春的模样,就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破锅配烂盖嘛。
阮林春笑道:“世子爷觉得我很不堪入目么?”
其实她也不过中人之姿,不过在程氏一家的神仙颜值衬托下,连称庸脂俗粉都有些牵强了。
程栩刚想说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谁知就见阮林春笑吟吟的看着他道:“真巧,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你比我俊,咱俩成亲,是我赚了。所以,你说我该不该结这门亲?”
程栩:……
第7章 . 药酒 就算阮林春的婚事妨碍不着她的利……
他这厢怀疑人生,阮林春则趁这个空档细细打量着他。
之前在走廊上听程夫人介绍,这位小爷单名为栩,表字逸飞——阮林春知道是“俱怀逸兴壮思飞”那个逸飞,无奈前世留下的印象太根深蒂固,很难不让人联想起那位神仙姐姐来。
程栩也的确有几分神仙姐姐的气质,鸦青发鬓,玉色肌肤,此刻只穿着白绫中衣卧在枕上,恍惚叫人以为进了仙人洞府。
还好他没睡吊床,不然就更像了。
程栩被她盯得几分恼火,“你看什么?”
“看你呀。”阮林春答得干脆。
程栩:……
阮林春看他那别扭的小模样,猜想他下一句定是不知廉耻之类的话,索性先下手为强,“你若觉得吃亏,看回来就是了。”
程栩:……
这人的脸皮简直刀枪不入,他彻底被打败了。
不过,他悄悄望了阮林春一眼,觉得这女子并非全无是处:其实,她的眼睛很美,像一泓秋水,平静而澄澈,要不是皮肤太粗糙的话,勉强也能称得上几分姿色。
只可惜此人毫无自觉,非但不加修饰,几乎是素面朝天过来——说好的相亲局呢,难道不该打扮打扮?
程栩尚未发觉,自己下意识将她纳入未来媳妇的范畴内,然而下一刻,他就恨不得像一只炸毛的猫那样跳起来。
阮林春居然把手伸进被子里,直愣愣地放在他大腿上,他就说那一处怎么怪怪的!
程栩满脸羞愤,面红过耳,这下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哪有没拜堂先圆房的?他娘找的什么人呀!
阮林春看到他脸上的赤色,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些误会——话说未来相公居然挺纯情的,难不成还是个童男子?难怪府里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
她也不想自己形象败坏,遂坦诚向对面解释,“我在摸骨。”
程栩半信半疑。
但阮林春说的是实话,前世她家便是开中药店的,阮林春虽未继承家学,耳濡目染,也略通些医道。难得过来一趟,她总得探探虚实么?虽然她不怕做寡妇,可能当个鲜活的少奶奶,谁又愿意跟块牌位作伴?
拼着让他多活两年,也不枉夫妻一场。
阮林春沉吟道:“世子爷当真是从胎里带来的弱症么?”
程栩此刻已恢复素日的生人勿进,只是耳朵尖仍有点泛红,跟豆沙包上的红点似的。
他淡淡道:“自然。”
这就怪了,若是先天性的小儿麻痹,势必会带来许多后遗症,可据阮林春观察,这位世子爷除了不良于行,其他却是正常的,包括骨骼发育,肢体也很匀称——倒像是中毒导致的肌肉瘫痪。
当然,各人体质不同,可能是她多想了也不一定。只是平国公夫妇爱子情深,生怕他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反而延误了病情。他这种情况,若幼时多加锻炼,勤于走动,应该不至于如此严重。
如今只能通过刺激穴道、舒筋活络的办法来一步步唤起他的肌肉记忆,或者尚可一治。
阮林春计议已定,面朝着对面微笑道:“世子爷,改天我抽空来为您按摩吧。”
程栩一脸的“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阮林春为他掖了掖被角,让他躺得更舒坦些,“放心,我没恶意,只是,您也不想国公爷和夫人成天为您担惊受怕吧?”
她看得出,这位世子是个良善人,但,他也同样渴慕自由——否则那天不会偷跑上街去,还被她撞了个正着。
程栩冷声,“你懂治病?”
阮林春坦白,“似懂非懂,就死马当成活马医罢!”
程栩:……所以,他是死马?
阮林春看他默然,便道:“你不说话,那我当你答应了。如此,咱就三日后再见。”
今天她带的工具不足,回去还得查阅些医方,整理一下思路——除了成婚,这便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程栩默不作声听她安排,反对有用吗?没用。碰到这样自说自话的人,他还是老老实实当只鹌鹑得了。
当然,他私心里也有那么点激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倘若这女孩子能将他医好——就算不能根治,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
这种近乎儿戏的想法,他当然是不会告诉阮林春的,免得被她看轻——男子汉大丈夫,和小姑娘一般伤春悲秋,多难为情。
程夫人端着茶汤和点心进来时,就看到阮林春收拾东西准备走人,难免有些恋恋不舍,“不留下来用膳?”
说也奇怪,虽然跟这女孩子才相识,程夫人觉得她怪亲切的。
大概是因阮林春有种直率不加掩饰的吸引力。
阮林春笑道:“不用,母亲还等着我回去呢。”
没过门的儿媳妇,当然不宜留下来用饭,规矩怎么立都是问题。
程夫人也不想被人说闲话,坏了她的清誉,便点点头,“我让老李备车。”
从刚才便被无视的程栩忽然彰显起存在感,向阮林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将博古架上那套青花茶具带走。
自然是证明他并不小气——别说白瓷,就连这种汝窑出产的名贵瓷器他都不放在眼里,说送人就送人。
之所以摔那个双耳白陶瓶,不过图顺手罢了。
阮林春就觉得这人实在很有意思,于是欣然笑纳——这么好的东西,傻子才不要。
程夫人瞧见两人眉毛官司打得热闹,一时间仿佛开启了新天地,这么快就心有灵犀了?难道真是月老牵红线?
阮林春去后,程夫人急忙问儿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