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程栩便懂了,纯粹是个撒泼的无赖,本待施以教训,阮林春却缓缓摇头,拉住他——国公府再如何势大,也不能草菅人命,况且,这姓赵的虽然可恶,可如今抱错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外人眼中,他还真是个吃亏的那个。
阮林春这厢便沉住气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赵喜平舔了舔嘴角,目光贪婪,“不多,千两银子足矣。”
那位指点他的姑娘说,光阮林春名下的铺子一月就有千两银子的收入,想来无非九牛一毛而已。
这个数目确实不算太多,可一旦答应他,日后恐有数不尽的麻烦——人的胃口总是越来越大的,这赵猎户亦非知足之辈。
阮林春可不想他再来缠夹不清,心念电转间有了主意,沉声道:“你若话说得在理,我当然不会赖账,但,你凭什么跟我要银子?”
“就凭我是你爹!”赵喜平理直气壮,别说什么亲生不亲生,就凭阮林春曾是他名义上的女儿,这便是无可否认的。
阮林春微微一笑,“好,怎么证明?”
赵喜平怔住,这个还要证明?户籍么……户籍当然落在老家,这会子临时没法取来。赵喜平脑筋不转弯,只能简单粗暴的吼道:“废话!我是姓白的她男人,怎么不是你爹?”
阮林春从前不是口口声声唤那婊-子为娘的么?如今虽已劳燕分飞,可毕竟做了当年夫妻,赵喜平既恨她,想起过往,又难免痛彻心扉。
耳边阮林春的声音清晰传来,“原来如此,白氏曾经是你妻子,她的女儿,当然也可算成你的女儿。”
没错,就是这个理!没想到阮林春绕来绕去又把话给绕回来了,赵喜平忙兴奋道:“你都知道,现在可以给钱了吧?”
阮林春且不答他,故意卖起关子,“那请问白锦儿是我娘么?”
她当然……赵喜平正要说话,忽然卡了壳,不对呀,两家当初是抱错孩子的,阮林春的娘亲,似乎是那位高贵的正夫人崔氏——当然如今已经和离。
她跟阮家已经脱离关系,这样还算是阮家的女儿么?
赵喜平自己倒被自己给弄糊涂了。
阮林春继续循循善诱,“那请问白锦儿的女儿是谁?”
赵喜平此刻已跳进她布置的思维怪圈,浑浑噩噩道:“是侯府的三小姐,现今嫁给大皇子的那位。”
“所以你该找谁要钱?”阮林春提醒他。
“当然是找三小姐。”赵喜平恍然大悟,没错,从一开始,最对不起他的就是白锦儿,与人有私,还让他当了十几年的绿头龟接盘侠——这笔账,他可得好好跟那对母女清算!
理清了仇家,赵喜平正要离开,却不知何从何从。
阮林春只好善意地指点,“三小姐名下有一家绸缎坊,一座酒庄,你喜欢哪一个?”
没错,这些都是她们欠他的,活该连本带利讨回来。怀抱着熊熊燃烧的仇恨,赵喜平仍旧揣着那半个冷馒头,趿着破鞋,朝阮林春所指的方向疾步跑去。
解决完眼前的麻烦,再看被迫目睹了一场好戏的程栩,阮林春嫣然笑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程栩只能无奈叹气,连个英雄救美的机会都不给他,老天爷要不要这么碍事?
可事已至此,两人只得继续朝回走。谁知半路上忽然下起霏霏细雨来,程栩这才感激老天爷的厚爱,给了一对恋人共同撑伞的机会。
擎着油纸伞在雨中缓缓漫步,任凭细密如珠的雨滴沾湿衣裳,彼此在窘迫中亲密对视,多浪漫呀。
阮林春看男人满脸陶醉,却对程栩能随时变出一把伞的能力惊讶不已,他是小叮当吗?
*
另一边找到了人生宗旨的赵喜平当然不在意这点雨势,本来还在纠结该先去绸缎店还是先去酒庄,转念一想,两家铺子都该是他的,他又如何介怀?
正好他如今又累又渴,不如先找个地方坐着歇歇,再畅饮几杯,那才叫一快事!
于是大摇大摆来到阮林絮名下那间“醉瑶台”前,听名字就相当不错。
自从灵泉酒打响名声后,这铺子已不再做平民生意,只供皇亲和各路达官贵人,如今见了这么个乞丐模样的人,掌柜早已沉下脸来。
待要上前驱赶,赵喜平却乜斜着眼道:“你可得想清楚,我是你们东家亲戚,若打了我,你猜下台的是谁?”
掌柜冷笑,“我可没听说东家有这门穷亲戚,哪来的混吃混喝无赖,还不快离了我这里,省得我惊动衙门!”
赵喜平的胆子在阮林春怂恿下,早已膨胀得不知所以,那对奸夫淫-妇不干人事,活该受此报应!他如今不过稍稍讨点利息,这才是开始呢!
眼看店家吆五喝六招呼伙计,似要围殴,赵喜平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大声嚷嚷道:“谁敢?我是她亲爹!”
这个“亲”字当然是自作主张加上去的,白锦儿曾是他至亲至近的人,阮林絮又是白锦儿至亲至近的骨血,这么四舍五入,也和亲生的差不多。
殊不知听在掌柜耳里却是另一番含义,阮三小姐的身份问题,他们约略知道一些,实在是扑朔迷离。白夫人到底是先跟了阮侯爷再跟那赵猎户,还是两人本就有旧,这都是说不清的,莫非戴绿帽子的不是赵猎户,而是阮侯爷?
这么想想,阮三小姐的出身反倒存疑了。
这赵喜平若不是有几分底气,怎敢公然上门,莫不是握着什么把柄?倘若他才是三小姐生父,而三小姐日后又肯认他,他们这会子把人得罪干净,不是自讨苦吃了?
稳妥起见,掌柜先把人迎了进去,只是且不提钱的事。
赵喜平也不着急要钱,而是催着让人拿酒来,要最好的酒,可不能拿些掺水的假货对付!
掌柜脸色铁青,他们这里的酒就没有差的,哪一种不是价值百金?真是个孤陋寡闻的乡巴佬!
灵泉酒如今数量稀少,当然是不宜待客的,掌柜的只好将上等女儿红取了一坛来,本以为慢慢小酌够对付个半天的,谁知赵喜平连杯盏也不用,只将嘴对准坛口使劲一吸溜,整坛的美酒便见了底。
掌柜:……我滴娘也!这怕是个饕餮转世吧?
第62章 . 送别 我也想啊,可是,人家腿蹲麻了!……
赵喜平在醉瑶台住了三天, 掌柜不敢有丝毫怠慢,终日好吃好喝好酒好菜供着,偏那赵喜平酒品还不太好, 一喝醉了便乜斜着对牛眼望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痛斥阮家对他不公——虽说这酒坊名义上与阮家并无关系,可到底是东家的产业,他这掌柜听着也不大顺耳不是?
况且, 赵喜平也不拣那僻静些的地方,时常醉醺醺地从后院踉跄到大堂中,张嘴便是一团臭气, 把来买酒的客人唬得够呛,不知道的还以为店里多了个疯子, 既厌恶又嫌弃。
几日下来,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连熟客都走了个干净。
掌柜的实在没办法, 只得寻了个空档差人向三姑娘求救, 阮林絮一听便勃然大怒,“既这等混账,老早打发出去便是,何必留着白吃白喝?”
画墨小心翼翼地为她扇风, “他要是肯走,老早便走了,偏偏他张嘴就要一千两白银,咱们哪负担得起?”
“他敢!”阮林絮登时眉立,“青天/白日地这样发梦,也不怕遭雷劈!”
且俗话说得好,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赵喜平天生无赖,这回给了他好处,难保下次不会再来,长此以往岂非没完没了了?娘亲当初怎就找了这么个东西!
阮林絮既恨白锦儿没眼光,也有点迁怒于阮行止——若非当初他执意不肯接纳娘亲,娘亲又何必匆匆许嫁?还配了个乡下无知莽汉,简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别说阮林絮不曾蒙他养育,便是当初不曾抱错,她也断不会承认这个养父——阮行止待她再不好,也是一方爵位,人前显赫,赵喜平能给她什么?
要不是他,娘亲也不必以一身事二夫,自己也不必担上奸生女的污名。
阮林絮烦透了此人,秀丽的面庞上不禁浮现一抹戾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掉他就是了!”
画墨大惊,忙道:“小姐不可,天子脚下岂能如此鲁莽?”
“他一个外乡人,在京城又没个亲眷,无根无底的,谁会查他?”阮林絮不屑道,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极,倘赵喜平死了,前尘过往不就能一笔勾销,到时,也不会再有人拿娘亲嫁人的事实来说嘴了。
画墨提醒道:“小姐,您细想想,这姓赵的无缘无故怎会知道咱们的酒庄,必是有人指点去的,除了二小姐,我看再无旁人……”
阮林絮狠狠地一拍桌案,是啊,她倒忘了这层,阮林春这一招祸水东引使得真是妙计,不知她耍了什么手段,那赵喜平还真信了她所说,转身来寻自己的麻烦。
可想而知,阮林春必会留意赵喜平的动静,设若赵喜平出了事,甚而殒命,阮林春又岂有不追查到底的,一旦牵扯上人命官司,情形只会比现在糟糕百倍。
阮林絮越想越觉得焦躁,“那就抓他去见官,凭他有什么苦衷,也没有白吃酒不付钱的道理!”
到时候打点些差役,让他在牢中好好吃些苦头,胆子自然就吓细了——否则,任凭他这般赖着,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画墨踌躇道:“但,万一那姓赵的破罐子破摔呢?如今他就敢胡乱嚷嚷是小姐您的亲生父亲,倘若再到衙门里一闹腾,岂不全京城都知道了?”
“他要说就让他说去,我倒不信了,这世上还能颠倒黑白?”阮林絮冷哂,最可笑的就是这人竟敢来认亲,不看看他那张脸,黑炭头似的,哪生得出自己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
画墨苦口婆心劝道:“三人成虎,小姐您千金之体,还是慎重为上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阮林絮几乎控制不住要飙脏话,凭什么,她已经嫁进了皇室,还得受这些小人的闲气?
她预想中的夫妻恩爱家庭美满几乎一样都没得到,纵使她美若天仙,顾誉也只是偶尔才会来她房中留宿,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待在书房,跟那群清客相公们在一起——这么喜欢谈经论义,去当和尚好了!
反观阮林春,虽然人在宫外,却时常能听到她的消息。程世子的身体愈发好转,到外走动的次数越来越多,也引起了不少宫婢的倾慕——当然,她们是不敢肖想嫁进平国公府的,只是羡煞了程世子与世子夫人的恩爱,两人简直形影不离,几乎成了京城人士的楷模呢!
每每听到此处,阮林絮心中都怨念不已,为什么阮林春总是有办法变成众目睽睽下的焦点呢,明明她才不如人,貌也不如己,当初那样黯淡地从乡下回来,就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在自己的光芒下苟且偷安才是,可她并不,非但在赏花宴上抢了自己的风采,还将那桩本该万念俱灰的婚事扭转乾坤,摇身一变成为京中闺秀向往的目标——程世子为什么不干脆死掉呢?阮林春本该是要做寡妇的人哪。
偏偏这夫妻俩非但日益健朗,看样子还能一起和睦地长命百岁,继续在京城耀武扬威,想想都觉得是造孽。
阮林絮习惯了众人仰慕的目光,如今却是她被迫雌伏于阮林春的淫威之下,真是倍感凄凉。
尽管心中对爱情丧失了信心,可当顾誉回来,阮林絮还是打起精神向他求助——真的是别无他法。
顾誉的神情却十分冷淡,“祸是你招来的,做什么要我解决,我没空!”
他当然知晓阮林絮背地里找那家人麻烦的事,只是懒得理会,如今不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她吃点教训也好,省得整天眼高手低,轻狂得不成样子。
阮林絮没想到他问都不问就断然回绝,气得脸都白了,微微拔高了声音,“你是我夫君,怎么能不管?”
顾誉冷笑,“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夫君,你扪心自问,可有尽到丝毫贤内助的本分么?”
当初是看她在雨中罚跪可怜,才拼着违抗母妃意愿接她入府,谁知阮林絮嫁过来再不复做姑娘时候的温柔驯顺,也不帮他讨好母妃和太后,反而成天拿那些宫女太监撒气,但凡他多看哪个宫婢两眼,转头阮林絮就会寻衅将人打发出去——这样悍妒的妇人,他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阮林絮也不曾想到夫君对自己有这么多怨言,她明明是爱他才会斤斤计较处处吃醋的,至于讨好月贵妃……本来就是月贵妃践踏她在先,做什么倒得她小心赔礼?
她真心爱的男人,不说站在她这边,反而指责她不够懂事,他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糟蹋她的心意?
阮林絮眼睛都红了,一时气恼上头,口不择言的道:“你若这般不待见我,一纸休书休了我便是!”
顾誉的神色倏然变得十分可怕,他深深看了阮林絮一眼,方才拂袖离去。
阮林絮双膝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她深深懊悔自己方才一时冲动,幸好顾誉没有答应——但,从他的表情来看,说不定他的确动过类似的念头。
完了,什么都完了……阮林絮伏在桌上,哀哀啜泣起来。
*
阮行止接到宫中寄来的书信,距离赵喜平住进醉瑶台已经快十日了,他既不知那是自家女儿的产业,亦不会主动向阮林絮打听——阮行止虽然一直有个当外戚的梦,可他也是自矜身份的,如今絮儿只是个侍妾,他当然不便腆着脸常往重华宫跑。
阮林絮倒是不曾忘本,常写些家书回来,可惜多半是琐碎日常,再不然便哭诉大皇子对她冷淡——阮行止每每读到都有一种无力之感,从前看这个女儿还算聪明,如今怎的越发变蠢了,成天纠结于情情爱爱上,倒是把重华宫的权柄抓到手中才是呀!
反观另一个女儿多有能耐,轻易就让程家分了她两家铺子——阮行止并不知那是阮林春从阮林絮手中要来的,只觉得这程家真是慷慨,对刚过门的儿媳妇就这样大方。
哎,要是他当初不曾与崔氏和离就好了,如此,那两间铺子没准能署上自己的名字呢。
可惜了。阮行止长叹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宫中寄来的家书,读到最后,两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
“老爷,您怎么了?”白锦儿急忙赶来,自从赵喜平给了她休书,她便正式住进了阮家一间别院,只是还未拜见过老太太,不能被下人们光明正大唤一声姨娘——侯爷没提,她也不敢催促。
阮行止指着那封家书,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自己看!”
白锦儿快步上前拾起,美丽的面庞也涨红了,含泪道:“这混账!混账!他怎么敢如此胡言乱语?”
阮行止却是没头没尾的来了句,“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不怪他疑心,当初怎的自己一提,白锦儿就干脆利落地住进了赵家,一份犹疑都不曾有,这不是暗通款曲是什么?
白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