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虽然花色不及母株那样鲜艳夺目,子代里甚至还有不少单色或二色的次品,但,总之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尤为难得的其中一盆子株与母体几乎一模一样,同样为红白紫三色交间,几乎达到可以乱真的地步,唯独细看之下才能辨出稍稍不同:里头那几片白色的花瓣并不十分纯粹,带点浅浅鹅黄,阳光之下犹为明显。
但除开这些,依旧是一盆美丽非凡的花。
阮林春很满意,“把这盆花包起来,改日我要送去宫中。”
名花配美人,这样雍容的牡丹,自然也只有一国之母才承担得起。何况程皇后平日照拂她颇多,阮林春不是不念旧的人。
王掌柜答应着,虽然惋惜不能卖钱,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了这项技术,还怕日后不能财源滚滚么?
而店里挣得越多,他所分得的收益也就越多——这样看,还是世子夫人大方,哪像从前的阮三小姐,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恨不得将天下便宜都占尽。
阮林春并不知她三言两语挑起了一位打工人的打工魂,她自己信奉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是对店里生意有用的措施,她基本不会干涉——之所以频繁往外跑,纯粹是为了躲避那位好管闲事的张二夫人。
七月流火,暑气渐散,转眼已入秋了。张二夫人虽然之前在她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如今偏又故技重施,撺掇她来主持府里的中秋家宴。
“这本是冢妇的职责,侄媳妇何必过谦又百般推诿?趁这个机会,正好与京中诸世家走动,结识结识众位族亲,也好让她们知道,咱府里娶了位多么能干的儿媳妇!”张二夫人善于辞令,不过模样十分真诚,仿佛她一片赤胆忠肝都在为阮林春着想,没有半点私心。
这样的人,若不是菩萨,就是个罗刹——看面相张二夫人就属于后一种。
而她也绝对没安好心,阖族家宴是何等大事,办好了当然风光无限,可若出了半点差池,阮林春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了——张二夫人熟悉府中人事,跟买办的交情也极好,想做点手脚还不容易么?
阮林春当然不肯接这烫手山芋,微笑道:“这是婶娘的意思,还是祖母的意思?”
张二夫人:……
她当然不能说成老太太的意思,否则岂不成了挑唆婆媳关系,存心扰得家宅不宁?
只得讪讪垂头,“是我自己的想法。”
阮林春淡淡道:“那就奇了,婶娘您既非冢妇,往后也没有主持中馈的机会,这府里的家宴由谁来办,与您什么相干,要您操什么心?”
张二夫人被小辈这样蹬鼻子上脸训斥还是头一回,正要发作,谁知阮林春却不慌不忙的道:“往后再有这样的话,您还是自个儿去跟母亲说去吧,让不相干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俩沆瀣一气,要把这一份家私占为己有呢!”
说罢,便施施然去前院向程夫人请安。
张二夫人气了个倒仰,没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说她笨,偏偏行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说她聪明,难道不晓得权柄在自己手里是最好的,非要看婆婆的脸色过日子?
张二夫人不能想象天底下有真正和睦的婆媳,她自己把儿媳妇当贼防着,当然也不奢望得到媳妇真正尊敬——怎的大房就能亲如一家呢?说是做戏,这戏演得也太真了些。
走着瞧吧,她就不信大房还能演一辈子,迟早得露出马脚来。
阮林春托人将那盆牡丹送进宫中,程皇后第二天就下旨召她觐见——看来是真的喜欢。
阮林春也不厌烦跟皇后母子说话,但,如今她成了世子夫人,回回进宫都得按品大妆,也是繁琐得很。
程栩看着就很觉得新鲜,“你回回上妆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阮林春知道自己化妆的手法不好,可也不用这样变着法嘲讽吧?程栩因为腿疾的缘故,倒是免了许多类似的应酬,真会偷懒。
阮林春撇撇嘴,不理会他,兀自对着铜镜将一支晃悠悠的步摇插上。
程栩实在看不过眼,摸索着下了床,三下五除二将她脸上的脂粉洗去,后又轻匀胭脂,淡扫蛾眉,呈现在镜中的便是一副清丽无双的姿容。
他是擅长丹青的,以人脸为画布当然也不差——异曲同工么。
阮林春却愤愤道:“有这样好的手艺,平常你为什么不肯帮我?”
程栩道:“我为什么要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见男人,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后宫都是女眷当然无妨,做生意见的那些可不行。
阮林春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道:“王掌柜那些人都上四十了!”
她能看上他们才奇怪吧?
程栩耸了耸肩,“可他们家里也有亲眷,说不定还有个风流倜傥的侄儿呢!”
而且王掌柜回回看自家夫人都是一脸崇拜,比猪八戒见了嫦娥仙子还夸张——说不定亦是人老心未老。
阮林春:……佩服佩服,原来醋还有这种吃法,幸而程栩认识她才一年有余,若是再早上几年,自己不得把自己酸死?
继续将剩下的簪珥戴上,阮林春随口道:“你还不如让我出门都戴上幂篱好了,这样谁也瞧不见真容,自然也省了不少麻烦。”
不过是句玩笑,谁知扭头就看到程栩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正要爬过来跟她商量,阮林春劈头将一盒胭脂扔了过去,砸得夫君嗷嗷直叫,想得倒美,指望她牺牲自己来满足私欲。
真要是这么干,她还不如投胎到阿拉伯去,反正那里的女人都戴头巾,美丑也分不出来——不,应该让程栩这种清新脱俗小郎君去,那才叫送羊入虎口哩,只怕他笑都笑不出来。
第64章 . 称谓 一口一个姨母的,她有那么老么?……
玩归玩, 闹归闹,临行前,阮林春还是答应代他向皇后致意——其实在她看来, 程皇后很有意跟平国公府交好,倒是平国公府因避嫌的缘故, 跟皇后并不密切。
但,随着六皇子日渐长大,恐怕程家免不了做出自己的抉择, 谁叫他们有着同一个姓氏。
阮林春自己倒是无妨,她对政事漠不关心,与皇后来往也不过秉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 是亲戚,而非君臣。
可能也因为这个, 程皇后在她面前格外舒服自在,没了那层枷锁的负累。
因说起今年秋猎的事,“陛下的意思, 还是去西山围场, 届时京中诸世家子弟都会参加,阿栩大概免不了了。”
大婚那日他非要亲身出来拜堂,已经让众人知晓他腿伤痊愈,若再推脱, 岂非成了对天子不敬,存心扫兴?
阮林春却是知晓程栩的身子的,行走虽说已与常人无异,骑射恐怕不便——成亲时挑的是马厩里最稳最驯顺的一匹大青马,何况要跟随花轿的节奏,慢吞吞亦无妨, 围场行猎哪能如此懈怠?
阮林春怕的是程栩遭人耻笑,更担心他万一争强好胜,非要博个头彩,再弄得腿伤崩裂就不好了。
因踌躇道:“娘娘,一定要去么?”
程皇后知她顾虑,温言道:“本宫已和陛下说了,到时候捧个人场就好,不会催他上马赌赛的。”
阮林春这才放心。
因说起前日送来的牡丹,“那王掌柜真有点本事,虽不到时令,在暖房里竟也捣鼓出这东西来,便想着让娘娘看个新鲜。”
“难为你有心。”程皇后倒是认得,从前在月贵妃那里见过类似的,月贵妃还得意洋洋显摆,程皇后身为正宫,自然也不会屈尊去和一个妾室讨要,只匆匆看了两眼便自回来。
谁知如今阮林春却轻易培植出一模一样的,这女孩子真了不起。程皇后看她的目光更欣赏了。
可巧今日阮林絮亦来向皇后请安——她本来是要拜见月贵妃的,可想着那头反正得罪狠了,不如趁机把皇后笼络过来,这样,贵妃以后也得顾忌三分,不敢轻易找她的麻烦。
况且,嫡庶尊卑分明,也是情理中事。
阮林絮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先来见皇后,谁知无巧不巧的看见了那盆三色牡丹,登时柳眉倒竖,第一个念头便是阮林春偷她的东西来借花献佛,讨好主子。
本待发作,无奈今时不同往日,她是堂堂的世子夫人,自己却不过是重华宫一个低等侍妾,谁知道皇后会偏帮哪个?
阮林絮只得压抑着满腔愤懑行礼,“皇后万安。”
“起来吧。”程皇后淡淡道,她跟月贵妃的儿媳妇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不管月贵妃承不承认,这女子已经过门,便注定了她的立场。
气氛微微僵硬。
阮林絮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有人奉茶,虽然知晓人家不待见她,可她偏不走,反而皮笑肉不笑地对阮林春道:“姐姐也来了,真是稀客。”
好像她跟皇后很熟似的。
其实阮林春岂会不知她在宫里的处境?皇宫耳目众多,阮林絮坐冷板凳、顾誉十天半个月也不到她房里去一回,各种逸闻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亏她这会子还能打肿脸充胖子。
阮林春便笑道:“彼此彼此,大殿下见到妹妹,大约也觉得是稀客。”
她挖苦起人来从来都是绵里藏针,又狠又准。
阮林絮心头淌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也只能努力挺直脊背,“姐姐还是一样口角诙谐,妹妹自愧弗如。”
忽的话锋一转,“只是我却不懂,姐姐要给皇后送礼,为何不用自己的东西,反而要抢别人的呢?”
她不过是忘了将两盆花从王掌柜处要回来,不代表阮林春就可以任意取用,还来皇后这里讨赏——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阮林春笑着抿了口茶,乐得看阮林絮干坐着嗓子冒烟,“妹妹的意思,这盆花原来归你所有?”
“当然。”阮林絮毫不犹豫地点头,她自己用石莲台种出来的东西,怎么会认错?倒是阮林春干了偷鸡摸狗的事还能一脸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冤枉她呢!
程皇后微微蹙眉,虽然不知姊妹俩怎会因一盆花吵起来,可她自是相信侄媳妇的人品的,“阮侍妾,宫规森严,还望你谨言慎行,莫要信口雌黄!”
这阮林春究竟给皇后灌了什么迷魂汤,皇后这样信她?阮林絮眼睛都红了,立马伏地叩首,“娘娘明鉴,妾身并无半字虚言,这三色牡丹,本就归妾所有,您若不信,妾现在就可验证。”
说罢,就让画墨回重华宫将寝殿里那盆牡丹抱来——亏得她当初费心攒下一株,本来想着给新房添添喜气,不想如今还有别的用处。
这回她的的确确是受害者,难道皇后还能帮亲不帮理?
不一时,画墨将盆花取来,两下里对照,果然一模一样,阮林絮得意道:“世子夫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阮林春则是意味深长地瞧着她,“三妹,你确定看清楚了么?”
说罢,轻轻上前将牡丹转了个方向,使其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你不妨再看看。”
这人又想耍什么把戏?阮林絮皱眉,却又不得不多看两眼。
这回她就笑不出来了,阮林春所摆的位置,恰好迎着纱窗透进的日光,此时两盆牡丹的区别便十分显著,一边依旧纯白,另一边则浮现出浅浅的鹅黄色。
一清纯,一娇娆,人如花,花亦如人。
甚至于叶片上也有细微的差别,一个边缘平整,另一个则呈细微的锯齿状——阮林春为什么不早指出来呢?她早说了,自己一定不会穷追不舍,以致于当庭出丑。
阮林絮又气又急,“你从哪儿弄来的?”
“当然是王掌柜。”阮林春道,“他用你给的两盆母株,多方尝试,总算繁衍成功,这才不过是第一代而已。当然,你一定认为那是你的东西,我让王掌柜还你便是了。”
阮林絮不信,没了石莲台的帮助,怎么可能再种出三色牡丹?多半是阮林春的托辞,她这人本就诡计多端,谎话张口既来。
可是这牡丹又是真实存在的,莫非阮林春也得到和她一样的机缘么?是了,她不但治好程世子的病,人也愈发貌美多姿,若说是巧合,天下哪有这样多的巧合?
阮林絮越想愈是心慌,顾不上带走那盆鲜花,匆匆跟皇后请辞便离开了。
程皇后摇头,“月贵妃的眼光愈发退步了,这样的女子也配进重华宫,真亏她想得出来。”
阮林春笑道:“谁知道呢?大约贵妃娘娘和她投缘罢。”
这当然是揶揄。虽不晓得阮林絮误会了什么,可瞧她成天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便知阮林絮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原书从她的角度本来该是一篇爽文,这会子,大概得朝虐恋文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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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林絮满心怔忪,却还是迈着两条灌铅般的腿,扎挣着去向贵妃请安。
然而月贵妃顾不上见她,只让她在门口磕个头,就此回去便是。
阮林絮听见里头谈笑风生,忍不住问身边侍从,“公公,谁在里头?”
死太监对她爱答不理,反而骄矜地捋着颌下那把并不存在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