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十八
祁梅又掉眼泪了。反复说自己就是想收养陈小蝶,没想过居委会和吴柴厂都会有补助。
何如月又何尝不知道,拉着祁梅的手:“不哭了祁阿姨。小时候我摔了,你叫我不哭呢,现在反了啊。”
把祁梅逗得破涕为笑。
回厂里的路上,黄国兴感叹:“小何啊,你背着我干了不少事啊。”
何如月惭愧:“有时候就是,还没成,就不敢说,并不是故意欺瞒你的。”
“我不怪罪你。这件事你办得很好,嘿,何总工从来不生气的一尊菩萨,怎么生个丫头很凶悍嘛。”黄国兴望望她,后怕,“不行,我得跟许厂长说说,给你升一升。我看马上就名声在外,区政府得来挖你。”
何如月笑道:“放心吧黄主席,区政府能人多着呢,哪轮得到我啊。”
“那万一来挖你呢?”
“那我也不去。我啊,就在吴柴厂当定海神针。”
“哈哈,大言不惭,还定海神针。”黄国兴被哄得开心,哈哈大笑。
其实何如月不全是哄他。
现在才八十年代初,后面十来年,是企业发展最好的年代,机关还不吃香呢,再往后,机关里还会因为待遇太低而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波下海潮。
真正机关工作人员的好日子,起码还得二十年后。
何如月可不想把自己大好的青春,放到机关里去耗着。
二人说笑着,就走到了桥上,眼见着过桥就是吴柴厂,黄国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小何,你刚刚说,那个陈新华老婆说话是有人教的?”
何如月点头:“嗯,我觉得是。我上门那次,跟她谈法律上的抚养义务和监护义务,她完全不懂,一看就是个法盲。今天突然来跟我们说什么法律,黄主席你觉不觉得很突然?”
黄国兴却道:“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在民政局,本身就很突然。”
原来黄主席也早就察觉到了异样。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人。
周文华。
何如月却还是不太明白:“周副主席何苦呢?把陈小蝶搞得一团惨,他又能得什么好处?”
黄国兴沉着脸:“好处我一时还想不到,但他这个人,破坏力大得很。咱们吴柴厂连续五年的全市‘先进工会’称号,去年就是在他手上丢的。我是……算了,赶也赶不走,连董厂长都拿他没办法。”
听得出咬牙切齿,也听得出无可奈何。
何如月知道,这就是八零年代的国企。虽然这是个架空的世界,但和自己来处的那个世界太相似了。
“现在不是都在讲改革吗?总有一天,像他这样不做事专门搞破坏的人,会被淘汰的。大锅饭也早晚会被打破的。”何如月安慰黄国兴。
黄国兴叹道:“这个早晚,是多早啊,又是多晚啊。我还有两年退休……”
“两年的变化很大的。”何如月还是笑吟吟地安慰。
“希望如此。”
“一定如此。”
何如月说“一定如此”,她有底气。这几年,会是明星企业飞速发展的几年,改革力度空前大、改革步伐空前快。大家你追我赶,争先恐后。
美丽的蝴蝶,即将破茧而出。
…
回到厂里,黄国兴和何如月空前一致,视周文华为无物。
甚至,黄国兴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他跟几位厂长说,周副主席身体欠佳,经常请病假,而工会办公室人来人往,太过嘈杂,不宜他静养,打算把图书室旁边的一个空房间腾出来,专门给他一个副主席办公室。
一把手厂长董鹤鸣自然没意见,二把手书记也表示这是工会的事,黄主席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毕竟工会主席也是厂级领导,严格说起来,跟厂长书记还是平级呢。
只有许波哈哈大笑,说了句“黄主席你可真是辛苦了。”
谁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但谁也没办法。
整个吴柴厂,只有两个人不觉得这事没办法。一个是何如月,一个是丰峻。
何如月知道这事有办法,但她才来厂里一个月,还没有根基,有办法也没能力。丰峻却不一样,他向来不走寻常路,他会寻找办法之外的办法。
用他的话说,人总有弱点,找到弱点,就能下手。
他花了一周时间,将吴柴厂所有车间的屋顶都巡视了一遍。没人知道他上屋顶,他的世界,天生就比别人更高。
不过,丰峻上屋顶,意义不仅仅在屋顶本身,而是在屋顶上,他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事。而他超强的听力,还能听到很多别人听不到的事。
就在丰峻拓展“屋顶业务”的这一周,何如月也没歇着。
陈小蝶终于成了卢家的孩子。
其实早在收养手续办理之前,孙家弄那些邻居就为陈小蝶操碎了心,好些关系好的阿姨婶子,都私下说祁梅不如收养了这孩子。
但那时候陈新生没宣判,祁梅也不好表态。
自从收养手续办完,一切都名正言顺,卢向文和祁梅反而胆怯了,不知道该怎么向陈小蝶开口。
还是何如月想了个办法,正好自己也跟父母说好要去宁州看望外婆,天不亮就要出门,索性就借这机会,让陈小蝶住到卢家去。
陈小蝶倒是爽快。这些天她也接受了父母离开自己的现实,听何如月说让她住到祁梅阿姨家,她一点没犹豫,抱着布娃娃思思就过去了。
卢向文和祁梅早就把孩子的卧室整理出来,甚至偷偷换了一张新床,席子和毯子也都是全新的,毯子上还有好看的小动物图案。
因为在卢家已经待了快一个月,陈小蝶也没觉得陌生,甚至看到祁梅要来陪自己,她还懂事地让祁梅回屋,说自己可以一个人睡。
祁梅终于忍不住,在关灯前,又一次问陈小蝶:“小蝶,愿意当我们家孩子吗?”
陈小蝶躺在床上,抱着思思,望着她,乖乖地说:“可以的。”
然后又说:“祁阿姨,这回你别再哭了啊。”
哪能不哭哦。祁梅一听这回答,当时没哭,回到房间,又忍不住哭了一回。
但这回,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最后一次哭。
她再不会为了孩子而哭。
以后她祁梅就是有孩子的人,她的孩子叫小蝶。只是暂时还没有喊她妈妈而已。
第二天天没亮,吴柴厂的车子停在了孙家弄弄口,来接何如月。
一上车,嚯嚯,好家伙,一车的土特产。看来组织对外婆真的十分关怀啊。
何如月也不说破,当然她也不知道许波的真实用意,大大方方就上了面包车。
这年头没有高速路,坐车真是受罪。早上五点从中吴出发,开到宁州外婆家已经是接近中午十点。
何如月终于见到了这一世的“父母”。
他们都是好看的中年人,父亲何舒桓虽然有着与后世著名渣男同音的名字,但却一点儿都不渣,相反是个非常儒雅的人,头发有些花白,戴着眼镜,看上去年纪要比何如月大不少。
的确是老来得女啊。
母亲刘剑虹就活泼很多,虽然已经五十六岁,但很显年轻,一头柔顺的短发乌黑发亮,眼睛也炯炯有神。
看出来了,何如月长得像刘剑虹,活泼俏丽,就是有点黑。
一见到宝贝女儿,两口子问长问短,就怕女儿在厂里工作没做好。还是许波在旁边说,小何非常能干,厂里人人都夸。
刘剑虹还不敢相信,说自己这丫头从小就性格软弱,就怕她被人欺负。把许波都给逗笑了,连声说大学锻炼人,现在的小何干事,没人欺负得了她。
两口子将信将疑,这才把他们带进了院子。
当然,这一趟的“主要目的”还是来看望老人家的。许波和司机非常有仪式感地拎着大包小袋,一直拎到了老人家床前,然后坐在床沿进行了一番嘘寒问暖,差点把老人家温暖得当场飚泪。
听说姐姐姐夫厂里的领导不远百里来宁州探望,刘剑虹的两个弟弟中午都赶过来陪同。
正中许波下怀。
十分有准备的许波同志,甚至还带了一箱好酒。
没错,是一箱。
美其名曰是带来宁州的一点小心意,其实,卧床的老人家怎么可能喝酒,还不是中午喝点,然后给两位刘同志各送两瓶。
何如月的大舅舅叫刘剑斌,是宁州市政府秘书;小舅舅叫刘剑越,是《新宁日报》专题部主任。
而《新宁日报》是江东省的省级党报,是省内最有影响力的报纸。
何如月也是头一次见这两位舅舅,加上父母和许波,午餐桌上的五个人,都是很有见地之人,喝酒聊天也十分有信息量。
但听着听着,何如月觉得自己有些听出了来意。
许厂长好像对小舅舅的工作特别感兴趣。当然,许厂长完全没有提要求,甚至没有流露出意思。他只是借着夸何如月,反复不断地提及吴柴厂即将推行的奖金改革。
何舒桓还不失时机跟两位小舅子介绍,吴柴厂是中吴市第一家恢复奖金制度的企业,因为这两年效益好,重点车间的工人,有些奖金都快和工资持平了。
果然刘剑越听得大感兴趣。
加上许波夸何如月,说这回奖金制度改革,小何同志如何深入群众开展调研、如何利用大学所学管理知识提出岗位系数概念……别说何舒桓和刘剑虹听得惊喜不已,两位舅舅都向这个外甥女竖起了大拇指。
大舅舅刘剑斌更是直言不讳:“如月就是比我那个丫头要争气。对了,许厂长,我那丫头也分到你们厂了,以后还要请许厂长多多关照。来,敬许厂长一杯!”
许波懵逼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事啊,豪迈地一饮而尽,然后开始责怪:“小何,这你就不对了,刘秘书家女儿分到吴柴厂,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何如月摸摸鼻子,心想,我也还没福分见过这位大小姐呢。
刘剑斌就更懵逼了:“我家明丽还没去上班吗?”
一看二人表情,明白了。刘剑斌一拍脑袋:“哎呀,你看看我家这丫头,居然还没去报到。准是跑哪儿玩去了,她离开宁州都十来天了。”
“惭愧惭愧,来,许厂长,再敬你一杯。等她去报到了,你好好批评她。”
又是一饮而尽。
在宁州官场春风得意的刘剑斌同志啊,在女儿问题上,也只有给别人敬酒的份。
何如月感叹,没有手机的世界,也有诸多好处呐,比如,没有家长天天耳提面命啊。
一时间,她都有点羡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妹了。
当然了,为了刘家的声誉着想,何如月还是得为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妹说两句:“舅舅也要理解明丽嘛。报到期限还没到呢,多玩几天也正常。等报到了,以后就一直要干到老喽,还不抓紧最后的机会玩玩呀。”
许波也立刻道:“就是,小孩子嘛,玩心重,理解的。只要在规定期限内报到,早几天晚几天不是事儿。”
当然,许波的重心根本不在刘明丽身上。
刘明丽的所有价值,就是她姓刘,是刘剑斌的女儿,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不出五分钟,许波又把话题扯回到了厂里的奖金制度改革上。
“你们不知道啊。这两次青工座谈,成效出人意料。自从奖金改革方案一公布,现在厂里闲逛的小青工根本就见不到了,一个个都忙于生产,还主动学习。对了,小何同志整理的会议记录,那个青工培养计划,你也给何总工、刘站长、还有两位舅舅说说。”
何如月心里已经明镜似的,笑道:“这也是许厂长重视我们厂的青工培养嘛。以后啊,厂里会举行多个青工业务竞赛,得奖的可以涨工资。还有,外出培训的名额,30岁以下职工必须明确比例。对了许厂长,其实我还有条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