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十八
她将吃饭的小桌子搬到门口,打了一盆温水,打算让陈小蝶弯腰低头洗。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这边刚摁下陈小蝶的头。卢向文和祁梅在窗口见着了。
卢向文隔着窗户问:“不是送这孩子回家吗?怎么又回来了?”
“家里没人,她得先在我家住几天了。”何如月大声道。
祁梅已经出了门,笑道:“你这么给人家洗头,孩子多难受啊。”
何如月心想,那要怎么洗啊。后世要么理发店洗,要么浴室洗,还真不会给孩子洗头。
“这不是没想到要住我家嘛,要早知道,我就带单位浴室洗了回来啦。”
“我来吧。”祁梅接过何如月手里的毛巾,转头对陈小蝶道,“丫头往后站,别撞着你了。“然后她将桌上的水盆放到一张小板凳上,拍了拍桌子:“来吧丫头,躺这儿!”
还别说,陈小蝶往桌子上一躺,又往上挪了挪,大半个脑袋就伸到了桌子外边,头发垂散下来,落到了水盆里。
活脱脱后世的洗头床啊。
祁梅动作熟练地揉头发、沾水、上肥皂、再清过,没几分钟就把陈小蝶的头给洗好了,然后用毛巾一包,一拍陈小蝶脑袋:“走吧,回屋去。”
“谢谢阿姨。”陈小蝶低声道谢,抱着头上的毛巾,乖乖进屋擦头去了。
祁梅这才小声问:“怎么回事,头天上班就带了个孩子回来?”
何如月也压低声音:“她爸爸昨晚上失手杀了她妈妈,今天早上跪在工会门口,被公安局带走了。刚刚带她去了叔叔家,叔叔婶婶也不肯收留。我只好又带回来了。”
祁梅目瞪口呆,不由又朝屋里看了看,陈小蝶抱着头上的毛巾,正一个人坐在小竹椅上发呆。
“这孩子真可怜。她知道家里情况吗?”
“有点猜到吧,她问我爸爸妈妈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祁阿姨,你说我该不该告诉她,她妈妈已经……”
祁梅想了想,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对死亡也是似懂非懂。你先跟她说,爸爸妈妈可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后边看看公安局那边怎么处理,再找机会告诉她吧。”
“嗯。”何如月点点头,“不管她爸爸判什么刑,短时间肯定不会回来。她早晚要知道的。”
祁梅将盆里的水泼了,直起身来,正色道:“如月,暂住几天没关系,但这孩子如何安排是单位的事,你别傻乎乎揽身上啊。”
“可她太可怜了……”
“可怜人多了,咱管不过来。”祁梅拍拍她,叹一声气,“你已经很尽心了,等会儿给你妈打个电话,你们厂的政策她肯定熟,问问她的意见,看这事怎么妥善处理。”
“好的,谢谢祁阿姨。”
祁梅见她乖巧,心下也安慰,拍了拍她的肩:“你卢叔叔说你现在麻利多了,但我还是担心,从小你就胆小性子软,别让人欺了。你爸妈去了宁州,我们就得多关心你,绝不能让你被欺负的。”
“知道啦祁阿姨,没人能欺负我。”何如月嘻嘻一笑,心想,今时不同往日,我不可能再被人欺啦。
祁梅嘴上教育着何如月别管闲事,到底也还是放不下,回去没多久又让卢向文送了个西瓜过来。何如月和陈小蝶一人捧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
西瓜又大又红又甜,心事沉沉的陈小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第10章 10
晚上何如月终于和父母通上了电话。
虽然何家有电话,但宁州外婆家没有,何家父母要走一里多路才能找到公共电话打回家。
而且死贵。
言简意赅地问了第一天上班的情况,何如月当然是报喜不报忧,父母总算放了半颗心。刘剑虹又说周文华此人惯常的拈轻怕重,叫何如月别怕他,工会黄主席才是真正拿事的,过两天黄主席回来就好说。
何如月是是是嗯嗯嗯,又问过外婆的病情,终于把话题扯到了陈小蝶。
一听厂里出了杀人案,刘剑虹先是一惊,何舒桓也总想抢电话。无耐抢不过,只能凑着脑袋,尽量贴着听筒,也算参与谈话。
不过何家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听说陈小蝶无处投靠目前暂住在何家,非但没有责怪何如月多管闲事,反而还说了不少带孩子的注意事项。还说家里的某个角落里放着一笔备用金,如果钱不够,可以把备用金拿出来用。
那电话费啊,哗哗的,也顾不上了。
刘剑虹说,本厂职工留下的孤儿,厂里和街道都有抚育政策,但陈新生这样的情况比较特殊,陈小蝶也不属于孤儿,具体如何执行就很有弹性。建议等工会主席黄国兴回来之后,让何如月和黄国兴私下铺陈利害关系。
挂了电话,何如月感慨好久。来到这年头,她暂时不想什么兴风作浪大展宏图,她只感恩没有穿得太差。起码她家庭很好,父母善良。
这点就比很多人都强。
何如月到自己卧室,望见陈小蝶已经进入梦乡。她悄悄关了灯,自己回了父母卧室。
…
第二天清晨六点,何如月在蝉鸣鸟叫声中醒来。
这世界的人们都习惯早睡早起,窗外传来各种声响,脚步声,说话声,甚至还有刷马桶的声音。
五秒钟后,何如月才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一个人!她立刻跑到对门小房间,一看,床上却是空的。
陈小蝶居然起得比她还早?
“小蝶!小蝶!”她从木楼梯上急促跑下,脚步声“咚咚”的,在屋子里回响。
楼下客堂间也是空无一人,但门闩已经开了,从外面虚掩上。
显然陈小蝶出门了。
这大清早的,她能去哪里?何如月紧张起来,别自己好心看孩子,却把孩子搞丢了,这就办了坏事了。
她打开门冲到弄堂里,头发蓬乱的样子惊动了邻居几位阿姨,纷纷好奇地看向她,问:“如月你大清早的,抓贼呢?”
“王阿姨、蒋阿姨,你们看到住我家的那个小丫头没?穿的绿色连衣裙,我小时候穿的那件。”
“没见着。”王阿姨摇头。
蒋阿姨也好奇:“就想问你呢,你怎么第一天上班就带个小丫头回来啊。”
何如月也没时间解释:“说来话长,她家里没人,得在我家住一段时间。不行,我得出去找她,可别跑丢了。”
“小蝶——小蝶——”她又站门口大喊了几声,希望陈小蝶是起得早在家门口玩,一时没见着。
蒋阿姨见她着急,也嘟囔:“如月你可别瞎好心,什么人都往家带,别拿了你家的钱跑了。”
何如月一愣。但下意识她觉得,陈小蝶不会这么干。
“不会。我想她不会的。”
祁梅听到何如月的喊声,跑出家门:“你找小蝶?我早上看到她的,跑得可快了,我喊她都喊不住。”
“是吗?祁阿姨你看她往哪儿跑了吗?”
“出了弄堂口往右拐了。”
“往右拐……”何如月顿时明白了,一跺脚,“这孩子怕是跑回家了。我去她家看看!”
正要跑,听见几个阿姨齐齐地喊:“来了来了,那丫头回来了。”
何如月转身一看,陈小蝶披散着头发奔来,一头扎进何如月怀里,号啕大哭:“家里没人……呜呜……妈妈不在家……爸爸也不在家……呜呜……他们真的丢下我了……”
这孩子,原来大清早跑回家等妈妈去了。
何如月紧紧拥住陈小蝶,连声安慰:“小蝶不哭。小蝶有姐姐呢,爸爸妈妈不会丢下你的。你爸爸让姐姐照顾你,他们没有丢下你。”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呜呜……我见不到他们了……姐姐你不要扔下我……小蝶会好好学习……小蝶会听话的……呜呜……”
旁边几个阿姨也忍不住鼻酸,喃喃地:“介小的孩子,可怜交关的。”
祁梅哪里还看得下去,悲从中来,捂着脸跑回了屋。
吃早饭时,陈小蝶眼泪汪汪,扒一口,抽两下,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何如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蝶,姐姐要上班,家里没人。你是跟姐姐一起去上班,还是一个人在家?”
陈小蝶望着她,半晌,怯怯地道:“姐姐你不要上班,爸爸妈妈去上班了,就没回来……”
这孩子都成惊弓之鸟了。
何如月正想再劝,门口有人喊:“如月,出来下。”
是卢向文。
“卢叔叔什么事?”何如月跑出去。
却见卢向文又转头往外看了看,确定没有情况,这才闪身进屋,把何如月拉进了厨房。
他低声道:“你上班,这孩子打算怎么办?”
何如月道:“我也问她呢,要不把她带单位去,要不让她一个人在家,我留点儿饭菜让她中午吃。”
卢向文却摇头:“带单位去不妥。你想她家出了这事,单位的人指指点点的,孩子多难受。”
这点何如月倒是真没想到。她说道:“小蝶刚刚还说,怕我去上班就丢下她了,她有心理阴影了,觉得大人上班就是扔下她,不要了。”
卢向文鼓起勇气:“如月,不瞒你说。我有点私心。刚刚祁梅在家狠狠哭了一场,你也知道,你祁阿姨这些年的心病……”
说着,卢向文的眼圈也红了。
何如月赶紧道:“卢叔叔有事尽管说。你们看着我长大,怎么能说私心不私心的这么见外。”
“你祁阿姨放暑假在家,我也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小蝶不是没人带吗?你去找你祁阿姨,就说你请她帮忙,她肯定愿意。”
何如月眼睛顿时一亮。要是祁梅愿意帮忙带小蝶,那真是再好不过。祁梅小学老师啊,连小蝶的功课都可以辅导了呢。
“可以吗?那样会不会太麻烦祁阿姨了?”
卢向文却诚恳地望向她,像望一个大人:“从小,只要如月开口,祁阿姨何时说过一个不字。何况这怎么叫麻烦……如月,她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所以你去,好不?”
“好!我这就去!”
“不不,我这就去上班,你过会儿再去。别让你祁阿姨知道我来找过你啊。”
关照完,卢向文偷偷向门外观察一番,确定没有人,这才溜出门上班去了。
吃完早饭,何如月给陈小蝶梳头。可怜何如月根本不会梳这个年代的大辫子,自己都梳不来,别说给别人梳。搞半天还是歪七歪八。
心生一计,何如月索性把陈小蝶辫子一撸,拆了,然后将头发揉散,看上去很是蓬头垢面。
“小蝶。姐姐不能不上班的,但是呢,姐姐肯定也不会丢下你。隔壁的祁阿姨,昨天帮你洗头那个,白天你在她家玩,姐姐下了班去祁阿姨家接你,好不好?”
其实陈小蝶也知道不可能阻止大人上班,她只是害怕。
轻轻地点点头,陈小蝶道:“那我把暑假作业也带到祁阿姨家做,好不好?”
当然好,完全没问题。
正如卢向文所说,何如月带着陈小蝶一登门,祁梅就满口答应了,半个咯噔都没打,甚至还拉过陈小蝶就开始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