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霓
手下人都这样贪财,想必那当家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去也罢。
老翁心中火气上涌,拎着食盒向胡同外走。
老翁快步走出了胡同,站在街上转头向身后看去,并没有人追上来,这群人好似连他心中如何思量都猜的清清楚楚。
是不是他们也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也猜到他为何来到这里?看来他们的确有几分本事。
老翁思量片刻,转身又走了回去,他已经被人看了个清楚,他却对那些人知晓不多。
既然如此不如去探探那些人的底细。
……
看着老翁敲响了宅院的大门。
照顾扁食摊的汉子朱五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大冷的天气何必要在外面冻着。
“来一碗扁食。”
“来喽。”
身后的吆喝声刚过,老翁面前的木门也缓缓打开。
吕光看了看老翁和他手中的食盒笑着道:“您是来找我们大哥的吧?”
老翁还没说话,就看到一个人影走出来。
那人正是聂忱。
老翁注意到这“坊间人”之后,就来看过聂忱。
聂忱将老翁让进屋,转身取了小吊炉,给老翁沏了茶又给自己满上。
茶香四溢,是很好的散茶。
不多一会儿门再次打开,戴着幂篱的女子走进门,拿来了一盘茶点。
聂忱向老翁道:“这是我的师妹,姓蒋。”
顾明珠按照坊间人的规矩向老翁行了礼,在聂忱旁边坐下。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老翁这才道:“你们知晓我为何来?”
聂忱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顾大小姐:“我们在山西查战马案时,我师妹遇到了一只八簧锁匣子。”
老翁虽然面色不改,眼底却泛起一丝惊讶的神情。
聂忱接着道:“做那八簧锁匣子的人极为歹毒,在匣子里放了火器,要不是我师妹眼疾手快用簪子将转筒别住,恐怕当时魏大人的手就要受伤。”
老翁忍不住问:“你说的是通政司的魏大人?”
顾明珠道:“那匣子是针对魏大人的,想要阻止钦差继续查案,这件事后我们就暗中打听从前是否有类似的事发生,于是查到了严参。”
老翁不做声。
顾明珠接着道:“来了京城后,怀柔驸马的母亲赵氏被人陷害,我们与魏大人一同查案,查到了钦天监白官正的儿子与海贼勾结。”
顾明珠说完看向聂忱:“我们的管事跟着薛老通判到了山东,在审讯海贼时,海贼供述了修家,而薛老通判的徒弟严参生前就在查修家的案子,从那之后我们肯定,严参的事与眼下我们在查的案情有关。”
老翁慢慢地攥起了拳头,他猜的没错,他们果然怀疑到了严参那桩事,可他们是否有决心将一切查明。
顾明珠接着道:“薛老通判一直相信严探花没有杀人,他的徒儿绝不会因为受伤心性大变,滥杀无辜。”
老翁整个人开始有些发抖,目光也不再平静。
顾明珠看到这一幕可以确定,老翁知晓严探花的冤情,否则老翁不会有如此的反应。
聂忱道:“我与薛老通判从山东回京之后,国子监祭酒申家二老爷来到这里请我帮忙查案,申二老爷说申家并非林寺真一党,是被人陷害的,早在七年前申家就发现了端倪,可惜当时他们误解了严参,没能继续查明。”
听到这话,老翁心中冷笑,申家终于承认了,他们不是说严参为了利益要挟申家吗?
老翁闭上眼睛,情绪在胸口翻滚,他好像又看到了严参惨死时的情形,他曾有一度为严参不值。
去他的真相,去他的冤案,那些与严参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为此而死。
严参死的不值。
就算永远都没有人知晓真相又能如何?何必那般执着?
老翁这样想着,眼睛却被泪水濡湿了。
顾明珠接着道:“申家这样背信弃义,我们本不该接下这单买卖,申家冤枉严参,眼看着严参冤死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不过,我们还是接下来了,并不是为了申家,而是为了这桩案子,我想当年严参大人带伤再次去北疆时,为的也不是申家,因为申家不值得。”申家不值得,比不上严参心中坚守的信念。
老翁嘴唇颤抖依旧没有说话。
顾明珠接着道:“这案子错综复杂,想要弄清实情不容易,如果能知晓当年严参查到了什么线索,对我们会大有帮助,我们猜测严参遭人暗算之后,再次去北疆必然会做一番准备,严参那时候已非公门中人,没有衙门的帮衬,他只能找坊间人相助,于是我们让人四处打听消息。”
老翁抬起眼睛:“你们就追查到了我?”
顾明珠摇头:“是您几次来打听消息,引起了我们注意,我们才发现您从前也是赫赫有名的揭榜人。”
老翁一笑眼睛中仿佛沧海桑田:“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货郎。”
顾明珠道:“既然您只是个货郎,为何每年都要前去北方?您暗中一直都在追查这案子吧?”
老翁停顿半晌终于点头:“我一直在找那商队的管事。”
顾明珠道:“当时和申家一起运送货物的商队管事?”就是与邱海一起运送私货前去大宁的那人。
老翁道:“是他,他们发现了端倪,事先布下陷阱加害严参,我想将那人找出来为严参报仇。”
顾明珠看着老翁:“您可查到了线索?”
老翁眼睛一亮:“我不止找到了他,我还知道他如今就躲藏在京城,替别人管着一处宅院。
我还知道他可能曾在金州卫千户所做镇抚,十几年前向朝廷谎报阵亡。”
金州卫。
顾明珠想到了水师,所以查到这个人也许就能揭穿邱海所有的秘密。
第429章 真面目
京城的初春依旧寒冷,但“坊间人”的这间小屋子里却仿佛蒸腾着一股热气,这热度慢慢从心头涌出,流入四肢百骸。
老翁知道进了这屋子里会有一番试探,但聂忱和那位姑娘却没有与他多做周旋,径直讲述了这桩案子,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也说出了自己的那部分。
严参死后,他能做的事不多,他没有严参的本事,不可能将整个案子查清楚,但他可以坚持不懈地找一个人,那也是严参留给他唯一清晰的线索。
于是他背着货箱跋山涉水,一边卖货一边北上,在各处村庄中周旋,也给卫所送过杂货,还曾遇到过鞑靼人,丢了货箱,侥幸逃过一劫,但他没想过要放弃。
做揭榜人的时候,他就想过,似他们这样渺小的存在,到底能做些什么?连身手好的公门中人都做不到的事,抓不到的凶徒,他们前去追查岂非自不量力?但见到那些凶徒的作为,看到那些可怜的苦主,胸口就会有热血沸腾,他们总归比寻常的民众要厉害些,有些人在看着弱小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很“强大”,虽然他们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厉害。
就连严参都陷进去的案子,岂是他能插手的?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处,可他就是不能停下来,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这些都是徒劳的,但能换来他自己的心安。
他生怕惊动那些人,开始不与任何揭榜人走动,也不再揭榜查案,就似一个跑单帮的货郎,每天做着能糊口的小买卖,就这样日复一日,终于让他再次找到了那人,然后他就一直紧咬着不放,想要弄清楚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老翁道:“那是前年冬天,北疆特别的冷,冻死了不少人,朝廷虽派人抚恤,但灾民委实太多了,灾民为了求条活路南下,永平府往北都乱成一团,我留了下来,以我多年行走坊间的经验,越是乱的时候越容易探听到那些人的动向。”
于是别人向南,他一路向北,追着商贾管事的脚步。
老翁接着说:“终于让我在广宁附近找到了那些人,他们从广宁带着米粮北上,路途中遇到了大雪,车队不得不停下来,而我也就只能在不远处盯着,我带的衣物本就不多,躲在冰天雪地中,就快要被冻僵了。
我正准备活动身体,就看到有人走了过来,于是我急忙收敛气息,不敢发出半点动静,来的人就是当年严参追查的商队管事,我听到商队管事与身边人说话,才知道他们这次损失也不小,运送米粮的伙计冻死了两个,冻伤不在少数。”
老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顾明珠目光落在老翁的小拇指上,老翁双手的小拇指都不在了,也许就是那次冻掉的。
老翁接着道:“一个人就跟那商队管事说:要不然去把旁边的卫所攻下来,等熬过这一阵子,还假扮成鞑靼人离开,总不能看着兄弟们这样等死。
那商队管事不肯答应他说:大周卫所一旦被袭,就要烧起狼烟,周围卫所都会前来救助,朝廷知晓了这件事更不会善罢甘休,恐要对北疆用兵,到时候我们不但会损失更多人手,还会暴露行迹,那会坏了主上的大事。
那人就说:这样躲躲藏藏,我们何时才能拿回金州卫所?当年那样安排也不知对不对,那时你已是金州卫所镇抚,如果不是假死藏匿,也许现在您已经是辽东总兵,家中大爷那般聪颖却被您送去别人家安置,二爷更是……要在旁人屋檐下……做个下人,你们父子几乎见不到面,过的是什么日子?
就连一个小小的通判也敢来对付您,看着您这样受委屈,兄弟们心中不舒坦,更何况大爷现在也今非往昔……
那人的话刚说到这里,船管事就呵斥他闭嘴,还说如果坏了主上的大计,别怪他不顾情份。”
顾明珠听到这里,脑海里仿佛有电光石火一闪而过,聂忱更是难掩激动,如果老翁没有说出这样的话,也许他们还会以为严参追查的那个商队管事不过是个小角色。
老翁看向聂忱和那带着幂篱的姑娘:“他们说的许多话都是模模糊糊的,我虽然不能完全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也觉得事关重大,我清楚地记住了金州卫镇抚,这应该算是最大的收获。那次脱身之后,我接着打听那些人消息,年前时发现那管事来到了京城。”
老翁说完这些迟疑着开口:“这线索你们可有用吗?”他期待却又忐忑,既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忙,却又怕一切落空。
“有用,”顾明珠站起身,她向老翁行礼,“您这消息会救许多人。”
老翁神情略有些激动:“真的?”
顾明珠颔首。
老翁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不过他立即道:“不是我,是严参,如果真的可以查明……定要算在严参身上。”
老翁眉眼舒展,好像卸下一个偌大的包袱,他恐怕自己会选错,严参死后他就下定决心,他虽然一直追查这案子,但除非出现一个能有能力查明这一切的人,否则他不会将真相说出来。
魏通政,这坊间人,让他动了心,他本欲前来探听消息再做打算,没想到就这样全盘托出,可能……这里的聂忱和姑娘给他的感觉,就像严参那般,坚定而有力,值得信任。
老翁心中微笑,其实他偷听到这些谈话的那日他本该被冻死的,却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一抹阳光照在他身上,慢慢让他缓过神来,虽然那次他冻掉了脚指和手指,但他活下来将所听到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也许这就是严参的庇佑。
顾明珠道:“查明这桩案子,朝廷会给严大人一个公道。”他们得要回这个公道。
眼下要查清那位“金州卫镇抚”到底是谁,他的两个儿子又都在哪里,他们的真面目很快就会被揭开。
第430章 禁足
老翁从院子里出来变得精神气爽,再次在扁食摊上坐下来,一连吃了两大碗扁食,吃完之后,不等朱五上来,就甩开腿向外走去,他要先回去收拾收拾,背上他的货箱,带着坊间人打头阵,去找那金州卫镇抚。
我的扁食钱啊!朱五心中怨怼,下次要收双份的。
这样思量着,朱五拿出了笔在他的账目上记了一笔,记账是他们的传统,别说给老翁记账,就算是威风凛凛的魏通政不也得收他们的账单?
当然他不会急着收这笔钱,道义还是在的,万一哪一天老翁又做揭榜人,拿了许多赏赐,他再去把扁食的大钱要回来,这不过分吧?
这样想着朱五嘀咕说不定还能要得更多呢。
……
谭家。
谭定方坐在书房中看公文,怀王府事发许久了,但是许多事却迟迟没有定下来,兵部、都察院,就连重开市舶司进展也不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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