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日成晶
萧勉仔细看着那两个大柿子,将大一些的递给冷慕诗,觉得今夜是个非常适合挑明的时机。
一同出行她无法回避自己,且这是在山外,驱邪除祟他有经验得多,他可以保护她的。
“你还不起来,跪上瘾了?”冷慕诗用大柿子砸了下萧勉脑门,“黑天了,小二说了黑天不宜外出走动。”
冷慕诗翻转手腕,将大柿子递给萧勉,“走吧,我们回屋吃。”
萧勉却没有起身,也没有接那个大柿子,而是抓住了冷慕诗抓着柿子的手,“念慈,我有些话语……”
“呜哇哇……呜哇哇……娘亲娘亲你在哪里啊……”
“呜哇哇……呜哇哇……娘亲你不要平安了吗……”
萧勉百般酝酿千般诚挚的话,就这么被犹在耳边的男童啼哭声给打断了。
冷慕诗乍然听到,属实是被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确确实实是阴森尖锐。
小二说让他们夜间不要随意开窗,免得被夜哭郎缠上,萧勉总以为邪祟出没要夜半三更,毕竟向来如此。
夜半阴煞之气较重,于邪祟有所裨益,又正是人困倦非常,意识松懈的时候,自然最适合邪祟作乱。
可萧勉是真没想到,这天色才将将黑下来,阳间气息还旺盛着,夜哭郎竟然就出来活动了!
萧勉见到冷慕诗肩膀剧烈抖了下,连忙从地上起身,接过柿子后,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冷慕诗的手。
他一边拉着冷慕诗迅速朝着屋子里走,一边安抚着:“念慈别怕,我在呢。”
冷慕诗只是最开始被尖锐凄厉的声音给惊了下,并不是害怕。
从前她身为凡人畏惧一切妖魔鬼怪,现如今她成了丹修,又饲养了那么长时间的妖魔兽,这世间的所有妖魔鬼怪……对于她来说早已经变成了她能或者不能入药的东西。
冷慕诗没在怕的,萧勉拉她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咬了口柿子。
嚯。
果真又大又甜!
夜哭郎的声音还在耳边,察觉到两个人要朝着明亮的屋子方向跑,他的声音越发的急迫凄厉。
“呜哇哇!娘亲娘亲你不要我了吗!”
冷慕诗被吵得微微转头,试图去看清身后,萧勉却及时地捂住了她的眼睛,几乎是半抱着将她带进了明亮的大堂。
而后萧勉的声音才自头顶上传来,“别看,模样有些吓人。”
冷慕诗被捂着眼,心说再吓人能有粉莲那个经常性连脸都瞎乱画的画皮吓人吗?
但她没有说话,而是又把柿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还是很甜,这一次尝出了一点点的涩。
她已经习惯了萧勉为她剔除一切不必要的东西,习惯了去看他为她精心准备的风景,习惯了他的照顾。
这种习惯,让冷慕诗进了大堂之后,甚至都没有去扒开萧勉捂着她眼睛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被遮住了双眼,本应该是很不舒服的,对于无论任何人来说。
但自从那一次,在太初门问心阵中,萧勉用他的手遮盖住了冷慕诗一辈子不敢去窥探的噩梦之后,冷慕诗就开始不自觉地纵容他为她遮挡什么。
她自己意识到了她对萧勉是有依赖的,这依赖来自萧勉的纵容和示好,所以冷慕诗就算是意识到了,也没有如从前那般梗着脖子去拒绝。
再是内心坚强的人,偶尔也是需要交付的。
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某些情绪。
但冷慕诗分得很清楚,只是交付,不是托付。
她可以随时抽离,就像她从来都知道,大道是孤路一样。
一直到萧勉觉得她进入大堂的时间够久,已经适应了这里明亮的光线,不会眼睛发花的时候,才松开了遮盖着冷慕诗眼睛的双手,也松开半抱着她的手臂,微微后退。
大堂之中先前用饭的人还在,见冷慕诗和萧勉慌张地跑进来,坐得距离他们俩最近的星洲转头来问:“怎么了师弟,你去后院做什么了,这般慌张地回来,是看到了什么吗?”
“夜哭郎。”萧勉除了和冷慕诗之外,基本和任何人都不会拐弯抹角。
他说:“我们碰见了夜哭郎,他天一黑就能出来活动。”
萧勉一边拉着冷慕诗朝着大堂里面走,一边说道:“他似乎畏光,我们进屋便没有跟过来,大家今夜最好不要熄灯。”
一众弟子闻言都紧绷起来,心思各异,有些低阶弟子直接就吃不下去了。
他们都围到萧勉的身侧,听着他说话,毕竟他是唯一见过夜哭郎的人。
萧勉说:“如大师兄所说,是怨气所化,我试图攻击他,能够轻易地以灵力将他打散,但他很快又会恢复。”
“他并没有攻击,因此不知他的危险程度,今夜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
萧勉说完,便准备带着冷慕诗上楼。
有些新入门弟子,自视甚高,以为自己入了仙门便无人能敌,又急于表现好让自家师尊长脸,听萧勉这样说,蠢蠢欲动。
毕竟小二说了,这夜哭郎并不伤人,萧勉遇见了,也并没有受伤,还说能够轻易地打散,他们便相互间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跃跃欲试。
萧勉走后,星洲作为这一行人里面还算修为高的弟子,又说道:“大家早些回去休息,今夜切记不要开窗熄灯。”
新弟子们都含糊地应声,但是是否是真心,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星洲也并非是多话的人,很快也上楼去。
当然不听话的新入门弟子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回房去了,准备按照师兄们说的,明天整合了打听好的信息,再决定怎样对付这夜哭郎。
但是也有几个新入门弟子,并没有回去休息,他们立功心切,聚集在一起叽叽咕咕,久久没有上楼去。
一入夜,小二和掌柜的都不见了,客栈之中大堂有些备好的食物供食客取用,各自屋内也早早的备好了沐浴的水桶,用盖子盖上能存半宿的温度。
门上落了锁,本该是万籁俱静全部都休息的时间,但是有几个新人私自开了锁,从后门出去,手持太初山弟子剑,溜进了夜色之中。
而带队的游子疏并不在客栈之内,他已经先一步去溯根究源,去循着怨气踪迹,查夜哭郎的事情。
他虽然为人木讷死板,却对于弟子们的安危十分上心,在抵达历练的魔族遗境之前,他必须确保弟子们又能够见识到真的邪祟,又能够平安抵达。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一次新入门弟子并不如历年那么听话,偷偷地跑出了几个,也笨拙地用学得稀松的符文追溯怨气之源,妄图凭借他们几个斩杀夜哭郎。
而冷慕诗这时间已经洗漱好躺下了。
她有些无奈地背对着萧勉躺在床幔里,头冲着墙壁,而萧勉就坐在她身后不远的桌子边上打坐。
屋子里烛火幽幽,这客栈的窗扇虽然关着,但也透风,有很轻微的吱轧响。
冷慕诗躺了会说:“萧勉,我真不怕,你赶紧回去睡吧。”
萧勉睁开眼,朝着冷慕诗方向的床幔看了一眼,说道:“我没关系,你睡吧,我修炼。”
冷慕诗扭不过他,就只好由他去。
她闭上眼睛,边默背着一些上古记载的丹方,一边迷迷糊糊的开始意识昏沉。
冷慕诗也不知道自己睡着没睡着,浑浑噩噩间,她察觉到有人看她,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的枕头上,枕着一个枯瘦到皮肤都包裹在骷髅上的扭曲小脸。
头发稀疏,秃得不成样子,嘴唇盖不住的牙齿都漏出来,褶皱得比陈年老树的皮还要皱的皮肤,覆盖着歪斜的口鼻,这一幕,无论是谁猛地见到,都会惊得尖叫出来。
可冷慕诗却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叫。
粉莲在她身边的时候,整天不顾形象地出来,还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美,经常性的以把冷慕诗吓得尖叫为乐,以至于这种丑陋的程度,对于冷慕诗来说根本算是邪祟里面的清丽脱俗。
毕竟这小东西模样丑得天怒人怨,但却有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面清澈不亚于萧勉,纯良不亚于她自己装纯的时候。
而面前这丑陋的小东西,只有眼睛还保持着孩童的纯真。
冷慕诗和他面对面看着彼此,萧勉在外面打坐,并没有察觉到里面的动静。
怨气与其他的东西不相同,不是鬼气也不是妖魔气,因此难以捕捉,这小东西大概是没有想到冷慕诗竟然不尖叫不怕他,一时忘了开口,也微微地张着嘴看着冷慕诗。
不过很快他小脸一变,五官扭曲悲痛欲绝的准备哭嚎的时候,冷慕诗突然伸手隔空虚虚地抵在他的嘴唇上。
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小东西不对劲,不仅没有邪祟的鬼煞之气,冷慕诗距离他这么近,甚至能够在他身上察觉到未断绝的生机。
对于丹道修者来说,哪怕如冷慕诗这般只能算是才入门,也对生机格外的敏锐,她震惊的同时,也阻止了这夜哭郎哭嚎。
小东西本来嘴都裂开了,但是被冷慕诗这样一放,顿时瞪大了本来就因为消瘦要脱眶的大眼睛。
他眼中极速地积蓄翻滚起了黑气,看上去就像是人在积蓄眼泪。
“阿娘……”他很轻很轻,贴着冷慕诗的耳边开口叫。
“找到你了。”他用虚幻的手去抱冷慕诗。
冷慕诗被他这一声“阿娘”给叫蒙了,倒不是她有什么母性觉醒,只是因为对她来说,阿娘亦是不可触碰的柔软酸涩。
被这小小的童音贴着耳边叫出,冷慕诗瞬间鼻子一酸,差点和这夜哭郎相拥而泣。
怨气凝成的小东西,根本不可能触及到活人,他不断地尝试着拥抱冷慕诗,却最终无法真的拥抱,最后只得如同冷慕诗虚贴他嘴唇一样,虚虚抱着冷慕诗,呢喃地叫着:“阿娘……阿娘……”
冷慕诗躺着没有动,手指放入了自己的储物袋里面,不断地翻找着,在她来的时候准备了各种盛装妖魔兽的袋子,她在里面找到了一个专门聚魂的小袋子,并用两指从储物袋里面扯出来。
这东西本是聚魂的,冷慕诗并不知道能不能拘住这怨气。
那夜哭郎还在不断地蹭着她,叫着阿娘,冷慕诗这才发现,这小东西的双眸之中,各有一线血色,而他虽然目光澄澈,却看人空茫,很显然,他根本看不见。
冷慕诗缓慢地在手上放大那聚魂袋,正要将他兜头罩起来的时候,突然间床幔被扯开,萧勉的水云剑铮然出窍,直指趴在她身上的夜哭郎。
“不要!”
冷慕诗立马出声喊道,萧勉听了她的声音,收势很及时,冷慕诗也同时将袋子扣下,可是还是给夜哭郎跑了――
“呜呜哇……呜呜哇……娘亲你在哪里啊……”
夜哭郎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直直地撞上了萧勉的剑,水云“嗡”的一声,怨气凝成的小东西便瞬间消散。
而下一瞬,他又在窗口凝聚,只是相较于刚才周身滚动的浓黑少了些许。
“扣住他,别让他跑了萧勉,他身上有生机!”
冷慕诗翻身而起,拎着聚魂袋灵活无比地扑过去。
萧勉和冷慕诗在一起这么久了,不仅与她默契非常,甚至早已经做到了不问因由地听指挥。
于是在冷慕诗话音一落,扑出去的瞬息,萧勉已经以水云剑,在半空中迅速划下阻隔的符文,“去!”
一声,便印在了窗扇上!
那怨气凝聚的夜哭郎,正欲撞击窗扇逃走,可被萧勉的符咒一弹,又被弹开,弹了回来。
他迅速朝着门口的方向逃窜。
“他眼睛看不见,只能听,不要伤他,封住门!”冷慕诗又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