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林秋曼拉她的衣袖撒娇,林清菊翻小白眼儿道:“阿娘偏心,从小对我严厉,对你却娇惯,这时候还顾着你,让你先去西县别院安顿几日再说。”
林秋曼展颜道:“阿姐也心疼二娘,要不然就不会来了。”
林清菊板脸道:“得寸进尺!”
在姐妹俩离开府衙后,韩家马车里的韩老夫人脸色铁青,一旁的韩商垂着头不敢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老夫人才咬牙切齿道:“一个女郎家竟如此不知廉耻,我倒要看看,往后京城里还有哪家郎君敢娶她!”
“祖母……”
“闭嘴!你看你干的混账事,为了一个妓子,韩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与此同时,茶楼里的宋致远和李珣还没走。
底下人头涌动,三三两两各自散去。
跑堂小二进雅间伺候时,宋致远打听道:“小二你清楚公堂上的情形吗?”
小二笑道:“刚听他们说过,也不复杂,起先林韩两家各自家奴为证,结果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嚷起来了。”
“后来呢?”
“郎君怕是猜不到,那林二娘竟然要求稳婆验身,说她成婚三载还是完璧,又说韩三郎不举,守了三年活寡,故才生不出子嗣来。”
这话把宋致远呛着了,“你说韩三郎不举?”
小二:“是林二娘说的。”又道,“后来稳婆验身,确实是完璧。”
宋致远心下不禁困惑,“我记得思过书上不是说韩三郎纳妓生子么?”
小二两眼放光,“郎君问得妙极,那到底是不是韩三郎的种,谁知道呢?”
宋致远:“……”
待店小二离去后,宋致远隔了许久才说道:“这个林二娘当真是个狠人,现在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韩三郎不举,并且还被戴了绿帽子,以后哪家正经小娘子敢嫁他?”
李珣慢悠悠地端起茶碗,补刀道:“个人风评更是糟糕透顶,仕途堪忧。”
宋致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半信半疑道:“五郎以为……个中曲折有几分真假?”
李珣垂下眼帘,斯文地抿了一口茶汤,“都假。”
“何出此言?”
“成婚三年还是完璧,足以断定韩三郎对林二娘有难以消解之恨。起先我以为二人能破镜重圆,现在看来,症结应该出在妓子苏小小身上。”
听了他的解释,宋致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李珣放下茶碗,眼中兴致渐浓,“此人倒有几分手段,不似一般女郎家,无视礼教名节,放肆得很。”
宋致远:“听你这一说,我倒想见见这个林二娘了。”
李珣垂眸不语。
当时他并不知道,七日后的春日宴会见到那个令他输枣红马的女郎,因为大长公主的请帖送到了林家。
次日李珣进宫跟太皇太后问安,太皇太后年近六十,自从经历了四年前齐王叛乱后身子已大不如从前,成日里吃斋念佛,不问俗世。
早膳接近尾声时,许嬷嬷道:“老祖宗,晋王来了。”
太皇太后慢条斯理地端起浓茶漱口,稍后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语气淡漠道:“他来做什么?”
许嬷嬷提醒道:“老祖宗忘了,今天是晋王入宫给您问安的日子。”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死气沉沉的苍老面庞上写满了厌弃。
她缓缓伸手,许嬷嬷搀扶她到凤榻前,她疲倦地坐到榻上,全身的力量几乎都依到了靠背上。
“让他进来吧。”
外头的李珣得了传令,规规矩矩地走进永安宫,跟太皇太后磕头。
头顶上传来沙哑的声音,“起来吧。”
李珣缓缓起身。
太皇太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丰姿秀逸的年轻人,一身圆领大袖紫袍将修长身躯衬托得挺拔悍利,腰间束着金玉带,右侧垂落着金鱼袋和一块环状血玉。
满头青丝被规矩地束缚在玉冠里,露出清风霁月的好容颜。眼神清澈又明亮,全然没有权势者的贪婪欲-望,好似佛陀一般,带着俯视众生的平静与坦然。
他跟昭妃越来越像了,不论是仪态,还是性情,亦或眼神,明明不是亲生的,却完美的继承了昭妃身上的特有气质,叫人看不清真假,辨不清虚实。
她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却挑不出对方的一丁点儿错来。
“赐座。”
李珣老老实实入坐。
婢女呈上茶汤,太皇太后道:“这是新进的春茶,五郎尝尝看。”
李珣端起茶碗,碗里的汤色浅绿明亮,清香扑鼻而来。他小小抿了一口,回味甘醇,不由得赞道:“白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全靠阿娘调-教有方。”
太皇太后有些小得意,“你这舌头刁钻,能得称赞倒是不易。”
李珣放下茶碗,说道:“阿娘常年心神失养,前些日儿寻得两株长白山黑灵芝,刘太医说此物补气安神最佳,阿娘不妨一试。”
婢女将锦盒呈上,许嬷嬷双手接过传给太皇太后看,她兴致缺缺道:“五郎有心了,论起孝顺来,你是最为贴心的。”
一道声音忽然从外头传来,“阿娘偏心,论起孝心,我华阳可不输五郎!”
众人寻声望去,华阳公主李兰馨款款而来。
她一身赤色绫罗襦裙,外罩白纱衣,梳着高髻,一对凤形鎏金银钗呈对称斜斜插入发中,金镶玉花树钗首与其辉映,看起来华贵雍容。
如今的华阳虽已三十八岁,体态却保养得极好,身段儿白皙丰腴,面如满月,画着时下最流行的妆容,很是端贵大气。
太皇太后看到她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先前对李珣的客套疏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笑盈盈道:“什么风把华阳吹来了?”
华阳行福身礼,娇嗔道:“阿娘这话说得,华阳可委屈了。”
李珣起身朝她行礼,道了一声长姐。
华阳看向他,好奇问:“五郎又给阿娘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让我瞧瞧。”
许嬷嬷道:“晋王有心,可是长白山的黑灵芝呢。”
华阳上前打量锦盒里的灵芝,太皇太后满心欢喜地望着她,说话的语气很是放松,“这些日都不见你入宫,又到哪里闲混去了?”
华阳坐到她身旁,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讨好道:“阿娘错怪华阳了,儿可没有闲混,这些日子去了华岩寺,为阿娘祈福,昨日才回府。”
太皇太后半信半疑,“倒是难为你坐得住。”
母女俩热络地说着家常话,李珣插不上言语,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深知太皇太后对他有成见看法,不求能像家人那样和睦,只求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好。
稍后太皇太后老话长谈,借着华阳在场气氛松快些,说道:“五郎二十有六,也早该成家了。”
华阳笑着打趣道:“五郎可有钟意人选?”
李珣腼腆地垂下头,含蓄道:“全凭阿娘做主。”
这话抛给太皇太后,她险些接不住,心里头明明恨得牙痒,却不敢发作,只道:“我们五郎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得好好挑个兰心蕙质的小娘子与其匹配。”
华阳笑眯眯道:“儿倒觉得中书令家的甄二娘不错,不仅模样生得好,性情也温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颇有才华,与五郎相配最是适宜。”
中书令甄士怀可是当朝三品大员,现在李珣把持朝政已经是如日中天,倘若再与甄家联姻,那还了得!
太皇太后当场发作,故意挑刺道:“哀家怎听说甄家二娘无趣得很?”
华阳看向自家老母亲,李珣则淡定地跪在圆座上眼观鼻,鼻观心,任凭她们母女暗潮汹涌。
太皇太后心里头很不高兴,暗暗腹诽华阳故意气她,而跪坐在下面的李珣却是一副任人磋磨的模样。
她心里头更加不快,因为她清楚的明白,没有人敢在李珣的婚姻上打主意,只要他不开口说娶,就没有人敢赐婚,就算天皇老子都不行!
母女二人对峙良久,华阳才给台阶道:“快到春日宴了,京中的贵女郎君们都会赴宴,往年五郎从来不给华阳脸面,今年的春日宴一定得来。”
太皇太后顺势道:“也好仔细挑选,看哪家的贵女能入五郎的眼。”
华阳打趣道:“儿主办的春日宴,可牵了不少红线呢,说不准五郎的红线也能牵成。”又道,“今年我还特地给林家下了请帖。”
李珣原本对春日宴兴趣缺缺,忽然听到林家,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哪个林家?”
华阳笑道:“就是跟韩家闹到公堂上的林二娘,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控诉韩商不举,实在是惊世骇俗。”
李珣微微垂首,心下不禁莞尔。
华阳接着道:“五郎不关心这些世情俗事,怕是不知道那林二娘有多狂妄。听说韩家三郎在公堂上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一张利嘴巧言善辩,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不,我昨日回来,今日下的第一个请帖便是林家。”
太皇太后皱眉道:“一个女郎家,在公堂上这般言辞,成何体统?”
华阳道:“所以儿才想见见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郎。”
太皇太后对这些世情没甚兴趣,不想再应付李珣,打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哀家也乏了,五郎若没有其他事便回吧。”
李珣起身行礼,“请阿娘好好保重身体。”
太皇太后点头,李珣不紧不慢离去。
话说当华阳府的请帖送到林家时,周氏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精美的赤色帖子上印着典雅暗纹,里头是大长公主的亲笔邀请,字迹龙飞凤舞,潦草又霸道。
周氏看得心头狂跳,语无伦次道:“这当真是请我家二娘去春日宴吗?”
徐美慧艳羡道:“华阳府送来的请帖错不了,只是遗憾我们湘儿年岁太小,要不然也能跟着二娘去开开眼。”
周氏美滋滋道:“得去把二娘接回来,给她好好备一身行头,万一她运气好,在春日宴上被哪家郎君看上了呢。”
徐美慧心里头虽冷笑,面上却没表露出来。
下午周氏亲自去西县接林秋曼,别院在南街,离林府较远,马车光半面就得走一个半时辰。
当她抵达别院时,姐妹二人正在庖厨做罐子肉。接到仆人传报说主母来了,两人稍作整理去了前厅。
周氏一看到她们便笑盈盈道:“二娘,我今儿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明日一早便跟阿娘回去吧。”
林秋曼拒绝道:“这里挺好的,二娘不想回去。”
周氏也不生气,只耐心道:“我知道你还在跟大郎置气,可是春日宴的事却耽误不得,上午华阳府亲自送来请帖,大长公主指名让你去的。”
听到春日宴,林清菊很是诧异,“阿娘可别哄我们,春日宴向来都是京中权贵们的玩乐消遣,哪轮得到林家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