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翌日林秋曼依约去了梨园,原以为会等来好消息,毕竟那日与窦七郎相谈甚欢,对方看起来也很欢喜的样子,结果华阳却告诉她道:“窦七郎离京了。”
林秋曼愣了愣,有些诧异,“这么快就走了?”
华阳点头,没有挑明。
林秋曼垂下眼帘,有些失望。
她就说嘛,她林二娘背了一身烂名声,有哪个郎君敢突破世俗接纳认同她?
到底是空欢喜了一场。
林秋曼忽地笑了起来,有些自嘲。
华阳知道她心里头肯定不太舒服,还是很照顾她的情绪,试探问:“你笑什么?”
林秋曼:“没笑什么,只是劳大长公主白张罗了一回,是二娘自己不争气。”
华阳安慰道:“一回不行便来二回,总有那么一个人是欣赏你的。”
林秋曼点头,“借大长公主吉言,若二娘坚守初心,定能如愿。”
“这话说得好!”又道,“那日听了你的一番话,我回去仔细考虑了两日,决定试一试,就从纺织和绣工开始。”
林秋曼很是惊讶,“大长公主当真想做?”
华阳眼中满怀憧憬,起身背着手道:“我要把曾经弯下来的脊梁骨打直了,以前我总是埋怨自己不是男儿身,总是怨憎当初和亲所吃尽的苦头。从今日开始,我要以自己是女儿为荣,当初我在哪里丢了尊严,就从那里把尊严捡起来。”
看到她竟然有这般觉悟,林秋曼不禁有些小激动。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原来她也是有能力用自身的力量去感染或影响他人的。
往日受到挫折时她也会埋怨,却从未想过屈服。
她在二十一世纪受了那么多教育,不是来折断脊梁骨的。
哪怕在这个时代里站起来的过程很艰难,甚至惨烈,总是要坚守初心,不忘根本。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心酸,林秋曼矫情地红了眼。
见她面色不对,华阳小心翼翼道:“你真那么在意窦七郎吗?”
林秋曼摇头,“奴高兴!”
“高兴还红眼眶?”
“就是高兴!”
“高兴什么呀?”
林秋曼拿手帕擦眼道:“奴高兴一定能替卫娘子打赢这场官司。”
华阳:“……”
突听底下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受到惊动,忙去窗边探头观望。
片刻后,家奴来通报,说梨园出了事,京兆府派衙役来查封了。
华阳吃了一惊,困惑道:“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多时,领头的官差上来见礼。
林秋曼有些恐慌,她本能排斥衙差,主要是动不动就坐牢。
华阳问那官差道:“梨园发生了什么事,闹得这么大的动静?”
官差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京兆府查出中秋那晚的命案跟梨园有关,死者是梨园园主,目前的这个园主是假冒的,恐生是非,故来查封。”
听到此,两人皆震惊不已。
官差继续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大长公主先回。”
到底是女郎家,还是被吓着了,匆匆走人要紧。
一众官差把梨园包围封锁,里头的客人全都被赶走,搞得风声鹤唳的,令人惴惴不安。
几个班主被带到领头的官差跟前。
梨园有三个班主,其中春福班名声大噪。
那梁九儿倒是一点都不惧怕,穿着戏服站在台上平静地望着散去的人们,脸上画了浓妆,看不清表情。
他身后的同行动了动,他不动声色挡了挡。那同行花脸不再有其他行为,只是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听候官差发落。
梨园里的所有戏子都被抓进了京兆府衙审问。
下午贺倪前往晋王府复命,老陈似有心事,吞吞吐吐的有些犹豫。
贺倪敏感问:“陈管事怎么了?”
老陈面色阴沉道:“郎君昨夜做了噩梦,方才服了药,今天连政事堂都没去。”
贺倪皱眉,他知道李珣有服寒食散的习惯,但近几月都没听说服用,还以为他戒掉了。
老陈把他领到厢房门口,小心翼翼道:“郎君,贺京兆来了。”
室内的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穿着松垮垮的交领白衫,衣襟半敞,性感的喉结锁骨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满头青丝松散地束缚在脑后,懒洋洋的半躺在榻上,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则拿着昆仑奴面具一会儿往脸上戴,一会儿又取下,像魔怔了般,与平日里的端方大相径庭。
得到他的回应,贺倪推门而入,随后把门掩上,老陈则守在门口。
屏风把榻上的李珣遮挡,贺倪看不到他此刻的模样,只觉得室内空气沉浊,香炉里的松香让人窒息。
“殿下。”
“嗯?”
“梨园园主有异,卑职已把梨园查封。”
屏风后隔了许久,才传来李珣慵懒而飘忽的声音,“给我仔细查,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是,不过……”
“嗯?”
“卑职怀疑……那帮人估计跟齐王有关。”
李珣轻轻笑了起来,阵阵窸窸窣窣声传出,他忽然戴着昆仑奴面具走到屏风旁探头看他。
贺倪被吓了一跳,只觉面具下那双眼睛阴深深的叫人害怕。
“齐王一个死鬼不足为惧,怕就怕背后是活人,你明白吗?”
贺倪垂首道:“卑职会仔细彻查。”
“嗯。”
贺倪不敢多待,总觉得这样的上司看起来很是邪门,行礼退了出去。
老陈进屋探情形。
李珣摘了面具,喃喃自语道:“礼制,礼制,礼制……”
他不断重复“礼制”二字,老陈听不大明白,困惑问:“郎君为何执着于礼制?”
李珣抱着面具,歪着头看他,眼神飘忽不定,“阿娘自小把我束缚在礼制里头,在宫里要讲规矩,在人前要雅正自持,哪怕到至今我都还谨记着她的教诲。”
老陈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珣丢掉面具,脚步轻浮,“我这辈子是戒不掉寒食散的,你也莫要再劝了。”
“郎君……”
“服了它,我才觉得自己还有个人样儿。”
听到这话,老陈喉头发紧。
昭妃成就了他,同时也毁了他。
世人皆知李珣,如皎似月。却不知李兰生,孤寂腐朽,活得如同幽灵野鬼。
接连服用了两天寒食散,李珣才彻底痛快了。
那日林二娘用礼制诛心,对于一个自小便深受礼制所困,却又不能挣脱礼制束缚的人来说,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心,皆打在七寸上,着实让李珣深恶痛绝。
在屋里荒颓了两天,李珣才去政事堂办公。
老陈服侍他更衣。
穿上那身代表着绝对权威的紫袍章服,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人,一身冷漠威仪,不容亵渎。
老陈仔细替他系好玉带,并戴好官帽。
李珣微微抬了抬下巴,背脊挺立,仪态端方,又成了那个让人俯首称臣的摄政王,人模狗样,高不可攀。
初一放告那天林秋曼把诉状投递了上去。
为了确保能顺利开堂,她下了狠笔,夸大了实情,加重了事实,务必让马县令当机立断做决定。
涉及到人命关天,初三那天马县令开堂审理这起家暴和离案。
这是林秋曼第四次上公堂,打一场根本就打不赢的官司。
对于这类鼠雀细故,马县令是非常厌憎的,不但做不出功绩,还费精力。
公堂之上,马县令端坐于案桌后,拍下惊堂木道:“原告何人?”
卫娘子是头回见官,难免害怕,跪在原告石上小声回道:“奴卫春,清河坊人。”
“所告何事,且仔细说来。”
“奴与丈夫刘斌成婚七年,屡遭毒打,甚至连唯一的女儿阿芫也难逃幸免。家中长辈调和数次均无果,奴为求活命,恳请明府判奴与刘斌和离,并将女儿阿芫判与奴抚养,免她再受暴力侵害之苦。”
马县令瞥了一眼状纸,看向林秋曼,抱着手道:“林二娘,你在状纸上说人命关天,就这?”
林秋曼道:“回明府,卫娘子常年受丈夫刘大郎家暴毒打,中秋那天晚上他们的女儿阿芫还被打断了腿,这难道不是人命关天的事?”又道,“卫娘子走投无路去投了湖,这难道还不是人命关天的事?”
第93章 蛇打七寸
马县令闭嘴不语。
林秋曼继续道:“刘大郎脾气暴躁, 且嗜酒如命,不仅打妻儿,甚至连父母都打。卫娘子与他成婚七载, 饱受毒打煎熬, 为保女儿阿芫不受其害,上诉和离乃人之常情, 恳请明府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