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月牙儿被他弄得痒痒,窝在他怀里咯咯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月柔族的女子身体里都有禁锢,一生只能嫁给一个男子,我娘就是因为背叛了父汗,死无葬身之处,你难道也想我死?”
她凑在他耳边,悄悄道:“何况,你就算不要我,我也能让你快活……”
风哐哐地砸在门窗上,仍未能打搅一室春色。
狂风过后,车帘中钻进一股寒意,姬珧又恍恍惚惚地睡了一觉,却被脸上丝丝凉凉的感觉弄醒,睁开惺忪的睡眸,眼前被挡住了光,她看到薛辞年正弯身站在她身旁,伸手抵着帘子的两个角。
还没发现她已经醒来。
姬珧开口疑惑地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薛辞年一怔,回头看了看她,回道:“外面下雪了。”
“雪?”姬珧睡意散去,眼睛睁了三分圆,起身撩开车帘,扑面而来的冷风夹着雪花一齐涌进来,卷走了身上好不容易捂回来的热气,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细碎的雪花却像无数个光点,将峡谷照亮。
“还有多久才能到?”她仍旧关心路程,好像刚才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没有存在过一样,赶着马车的人是容玥,听见公主问话,便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出口了,出了天裂谷就是繁州。”
姬珧面色肃穆:“派人去看看,出口的地方有没有异常。”
这种地方最容易设下埋伏,容玥明白公主的担忧,点点头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探查过了,出口没有问题。”
话音刚落,静谧的峡谷中突然传来一声狼嚎,声音环伺在上空,一声挨着一声,嚎叫与回音交错,分不清哪里开始哪里终结。
姬珧扶着车壁,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满眼都是警惕:“这声音很近!”
“是很近!”容玥几乎是狼嚎声刚起便持刀戒备起来。
天裂谷处在两座大山之间,山林猛兽自然不少,如果遇到狼群会很危险,尤其是在夜里。但是雪燕山和鸡尾山的狼很少,再加上两边多是悬崖峭壁,比起狼群出没,过路的人会更担心出现大虫,可是眼下,这连续不断的狼嚎明显说明数量不少,突然出现这么多狼群,极有可能不是巧合。
金宁卫也发觉事情不对,纷纷抽出腰间刀剑,容玥转头对姬珧道:“殿下先进去。”
姬珧皱着眉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乍然道:“后面的囚车!”
话音刚落,马车外面就传来一声惊呼,惊呼声距离她们很远,而且是从后方传来的。
十二闻声,赶紧飞身踩到马车顶上,远远一望,就看到黑暗中有许多双绿色的眼睛,皆是一只只恶狼,同时还有很多身披斗篷的黑衣人从各方涌入,他们手中拿着什么,放在嘴边一吹,恶狼便像受了命令一般,张牙舞爪地冲上来撕咬。
这一路他们都在探查前方有无危险,走过的地方都下意识认为是安全的,却不想埋伏不是从前面某处,而是从后面突然袭击!
“后面如何了?”姬珧坐回到马车里,望着头顶,高声问道。
“有一群黑衣人,还有狼群……他们好像要劫——不是!殿下,他们要杀驸马!”
十二从马车顶上跳下来,面色焦急,金宁卫的精锐几乎都在后面,因为害怕有人来救虞弄舟,所以一路上都严防死守,但是他们没有想到遇到的第一次偷袭,目标竟然不是救人,而是要杀他。
来人不想让虞弄舟活着,就一定有想要杀他的理由,想到他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选择,还有那天两人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姬珧扒着车壁一喝:“别叫他死了!”
他死了不要紧,带着他知道的一切就这么下地狱见阎王爷,哪有那么容易?
“是!”十二对后面大吼一声,“保护驸马!”
虞弄舟和长安都在囚车里,目标太大,也无法闪躲,一个黑衣人驭狼冲散护卫,正好有一个缺口,他手持长剑冲上前来,刚要向里刺去,手腕一疼,有人揣开他的手,缺口很快被补上。
十八打开囚笼,一把将虞弄舟抓出来,他还是半昏迷的状态,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长安却是清醒的,见他如此,着急道:“你做什么!”
“看不出他们要杀你主子吗?”十八回身吼了他一声,十分嫌弃他拖后腿的举动,殿下说要救驸马,可没说要救长安,十八果断扔下他,提着虞弄舟飞到马背上。
旁边还有一辆马车,十八驾马而过的时候将马鞭狠狠抽在套着马车的马屁股上,马车也开始飞奔起来。
这时,忽然有一只狼飞扑上来,十八扶着虞弄舟,没有多余的手应付,倒勾着马鞍躲开,那边却有黑衣人持剑砍过来。
银芒扫落雪,只听“锵”地一声,十八看到近在咫尺的剑刃被弹开,黑衣人也被马儿的前蹄狠狠踩在地上,他重回马背之上,看到宣承弈白着脸,大口喘着气,握刀的手还在发抖。
“宣大哥!救命之恩我记下了!”
“看后面!”
的确来不及寒暄,十八后背像长了眼睛似的,将身子向前一弯,刀刃平削着他头顶上的空气,砍了一空,他躲过之后反手就给那人一鞭。
几个呼吸之间,他们终于赶到了队伍的前面。
刚放下心来,后面惊变骤生!
“啊!”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惨叫,一个金宁卫被恶狼咬了一口,忽然开始变得疯狂,不停挥动手中的刀,逢人便砍,被制住之后他突然痛苦地缩在地上,脸上和身上都浸出血水,由内而外开始溃烂,很快就血肉模糊,不知是谁高喊一声:“狼齿上有毒!”话音一落,又传来第二声惨叫。
“是月柔族的毒兽!”
玉无阶也已经骑马赶到姬珧身边,后面的惨状被他全部目睹,别人或许不知道发生在眼前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毒兽?”薛辞年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神情疑惑,姬珧却道:“月柔族人擅养蛊制毒,还会将凶禽猛兽抓回来豢养,给它们喂下特制的蛊毒,凡是被这种带毒的畜牲咬过的人,都会染上各种剧毒。”
薛辞年从没听过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姬珧刚要对外面的人说话,却听到一声极近的狼嚎,她心中一抖,惊疑地唤了一声:“小师叔?”
外面没有回应,姬珧浑身一冷,刚要再喊一声的时候,玉无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夹杂着急促的喘息:“这次来的似乎是月柔族的皇教,各个身形都很诡秘,武功不在金宁卫之下,不好对付,你先走!”
第81章 但她没有出声提醒。……
月柔族立国之本与中原各国都不太相同, 他们除了皇族掌控政治命脉,还有一个凌驾在皇权之上的皇教——月神教,这些年来, 皇权与神权互相倾轧, 彼此制衡,纷争不断, 在不同时期会有不同的势力占据上风。
而今月柔皇族日渐式微,月神教渐渐掌握政权, 国师也成了月柔族地位最高的存在, 要不是两年前国师突然殡天, 现在的月柔早就交到了月神教手里。
然而就是在这种群龙无首的情况下, 月柔族依然在向大禹渗透势力,企图向东扩张他们的领土, 连江东都有月柔族的痕迹,现在更是派月神教的人来大禹境内刺杀她!
姬珧在积室山时便早有耳闻,月神教教众挑选极其严格, 要经历重重磨练,跟金宁卫一样都是经过多层选拔剔除过后的单兵精锐, 月神教在用毒上更是一绝, 毒兽术在中原也在流传, 就是因为不管是毒蛊还是毒兽都极难培养, 无法大规模产出, 这种手段才没有投入到战场上去。
不然漠南那边的形势只会更加艰难。
夜雪盘旋, 风声鹤唳, 凛冽如锋的空气割裂着裸露在外的肌肤,钝痛感都消失了,只剩下冷冰的麻木。
姬珧策马飞驰, 红艳的裙袍在风雪中猎猎飞扬,长袖灌满凉意,西风狂啸,马蹄所到之处溅起纷飞的雪花,极致热烈与寒凉。
马车太慢,很快就会被追上,姬珧干脆弃车上马,在容玥保护下长奔数里。
队伍已被冲散开,但落后的金宁卫不是来人目标,反而比他们更安全一些,这一路上狼奔不止,还有几个穷追不舍的黑衣人紧紧跟在后面,他们互相交流时说着听不懂的话,明显是外族语言,姬珧只能听出为首的那个是个老者,声音雄浑有力,又充满沧桑。
再过不久就是天裂谷的出口,只要出了这里,他们就更好分散,也更容易隐藏消灭行迹,迷惑追兵,因此众人全都一鼓作气向前奔驰,拽着缰绳的手都快要磨出血痕。
“啊!”
眼见着出口就在前方,就要越过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姬珧回头一看,只见一只黑狼咬住了最后面那匹马的马尾,马儿长嘶一声扬起前蹄,上面的人滑了下去,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薛辞年不会骑马,与小七共乘一骑,出事时他离着最近,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甩了下去,那恶狼见到有人落单,亮出獠牙就要飞扑过来,薛辞年的面容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暗沉过,他犹豫了一瞬,终究跳下马背,从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然后义无反顾地冲着那恶狼奔去。
姬珧扯着缰绳强行停下,看着那个奔向恶狼的背影。
“小七!别让他受伤!”
姬珧横着马下令,小七一个急转就驾马飞奔回去,短短耽搁一下,后面追兵已至,他拎刀劈开凶狠的恶狼,然后把刀一扔,将两人一手一个拽回到马背上,眼见着黑衣人吹着短笛追过来,小十八在旁边催促道:“殿下,咱们先走!”
话音刚落,一柄冒着寒光的长剑被人抛掷过来,剑尖光亮微闪,穿透雪花飞射而来,旁边一声“小心”,没能赶得上飞剑的速度,剑身没入马背,姬珧身下的白马忽然惨痛地嘶鸣一声,狠狠摔向一旁。
姬珧不懂轻功,也来不及惊叫,变故来得突然,她根本没有时间多想,拽着缰绳向马儿摔倒的相反方向歪去,无论如何,不能被马砸到!
这一动作起了点作用,马儿做了姬珧的垫背,她没有摔得很疼,只是身形有些狼狈,短兵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黑衣人追上来跟金宁卫缠斗在一起,因为始终有人挡在她身前,她才有稍作喘息的时间。
臂上一紧,姬珧身子忽然腾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背后的人二话不说,两腿一夹马肚,长鞭一挥,将身后的人尽数抛下,扬长而去。
后面那个耄耋老者见状,骑马紧紧跟上。
姬珧回头忘了一眼后面,飞雪模糊了互相厮杀的人影,视线中摇摇晃晃景象一步步倒退。
“谁叫你走的?”姬珧收回视线瞪着他。
她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青茬丛生的下颔,已经有几日没见着他了,他比从前多了几分沧桑憔悴,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成熟之感,用俗气的话说,那大抵就是男人味。
宣承弈喉咙一滚,声音被耳畔的风声切割,变成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字音跳到她耳朵里。
“我不管别人,你不能有事。”
他的语气比天寒地冻的雪天还冷,干脆中透着一丝冷漠无情,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姬珧想起他不久之前还是一个看着寡妇受欺负就想出手相助的大善人。
她不讨厌善人。
她只是更喜欢以她为先,将她的性命看得重于一切的冷血的人。
黑衣人悄然而至,他蹬着骏马,身形如鬼魅一般腾空跃起,而后手持长剑横空一扫。
他是偷袭,自然无声无息,只是姬珧恰好发现了他的暗手。
但是姬珧没有提醒。
剑刃卷雪,血又染红了雪,宣承弈闷哼一声,向前一顿,他却强撑着意识更加搂进了怀里的人,用尽力气挥动长鞭。
“抓紧我!”他大吼一声,还在怕他没力气揽住她,而她会掉下去。
背后蔓延着血腥味,宣承弈后背上的衣服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肉皮也向外翻开,鲜血淋漓,风雪灌入,砭骨的寒冷将疼痛冰冻,生息渐渐消散。
那个黑衣人这一剑没有留力,姬珧看得出来。
不是他。
“三郎,”她把着他手臂,用极其轻浅的声音唤着他的意识,“十九,你再坚持一下……”
宣承弈眼皮沉重,恍惚中听见怀里的人在跟他说话,语气是难得罕见的温柔。
他知道他不如金宁卫武艺好,也不是那个黑衣人的对手,他倾尽全力的守护或许在别人眼里极其狼狈与难堪,但,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她有丝毫的闪失。
牙关一紧,嘴里冒出血腥气,他将舌尖咬破,口中带着热意的疼痛让他意识回笼几分。
出口便在眼前。
后面的黑衣人穷追不舍,他本是在寻找下一个适合的时机,可紧紧盯着前面那人的后背看了半晌之后,那双鹰隼般的双眼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他脸色骤变!
被剑尖划破的衣服在风中抖动,伤口处有一个奇怪图案若隐若现。
“来恩玛!”
来恩玛!
姬珧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大吼,还没等反应过来,黑衣人又重复着喊了一声,那语气不是愤怒也不是呵斥,反而像抑制不住心中激动而高喊出声,甚至还多了几分敬畏和虔诚。
冲破谷口,姬珧抢过宣承弈手中的缰绳,向左边飞驰,一边策马一边吹响了脖颈上的竹哨,清脆的声音响彻山谷。
过了不消片刻,雷动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黑衣人停下叫喊,侧耳听了听,不待他猜测那声音究竟是什么,视野中已经看到狼奔而来的银甲将士,黑压压得一片,踩着泛出鱼肚白的地平线,快速侵蚀这片土地。
黑衣人脑中一空,勒紧缰绳,想也不想就往回跑,可一回身就看到不远处被追兵撵得屁滚尿流的人。
只是这次穷追不舍的变成了金宁卫,被追得狼狈不堪的成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