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老盛家的人吃了狗?”盛言楚顿时胃里一阵犯呕,那可是一条跟着老盛家太爷爷走南闯北的忠臣啊,老盛家的人竟也下得去嘴!
程春娘不自觉露出鄙夷的表情:“亲孙子还没吃口奶就拾掇着赶出来,一条狗在他们眼里又算的了什么?”
顿了顿,又道:“天道好轮回,老盛家如今落得妻离子散的地步是他们咎由自取!”
盛言楚默默的往火堆里添大茴香枝叶,有关老盛家的下场,这一年来他听了不少。
盛元行死后,还在孝期的白氏就带着礼哥儿改嫁他人,越氏不遑多让,听说带着十岁的盛元文也在物色下家,各自飞走后,如今老盛家就盛老爷子一人。
盛老爷子有黄烟瘾,一天夜里,中风瘫了半边身子的盛老爷子躺在床上摸黑抽黄烟,抽着抽着烟火滋到了衣服上,若不是隔壁人家闻到了焦味,盛老爷子只怕要被烧死。
“这趟回去楚儿你千万别搭理他。”
他是谁,不用程春娘挑明,盛言楚也知道说得是谁。
盛元勇请他回去祭祖时提了个醒,大致是说族老们觉得盛老爷子孤苦一人过得太苦,故而想让盛言给盛老爷子养老,虽说分家挪了宗,但老盛家就剩盛老爷子一人,盛言楚不管谁管?
“楚哥儿咋管他?”程有福带着两个小儿子从家里过来,刚好听到这话,皱眉道,“他做的孽比山上的草还多,当年你跟楚哥儿大雨天没地去的时候,他可没因为楚哥儿是老盛家的长房孙子而心软!”
乌氏将程春娘托她做的鹿肉丁一包一包的往外拿,边拿边不屑道:“春娘,他当年赶出来的时候不是甩了五两银子给你吗?你这样,你回头也给他五两,就当两清。”
乌氏将肥硕的鹿肉切成了小块,有些用盐过了水,有些用猴头菇或是酸荔枝腌制过,铺子里若要上鹿头,只需拨开外边的荷叶就行。
有关盛老爷子的赡养问题,程春娘骂两句后没再掺和,抱着一包包鹿肉和乌氏进了后院。
铺子柜台边,程有福瞥了眼在那噼里啪啦打算盘的盛言楚:“楚哥儿,你咋想的?”
盛言楚抬手在账目上记上一笔,闻言抬眸轻笑道:“盛老爷子孤零零一人,族老人直言我不养他就让他流落村头,舅舅,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别管他!”
程有福眉头深锁,低骂道:“谁可怜他谁养去,哼,打量你好说话就将一个瘫子往你家里塞,你娘成天要守着铺面,谁照顾他?莫不是要你买个丫鬟放他身边?脸大如盆,盛家那些为老不尊的人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盛言楚敛去笑容,淡淡道:“我娘不可能服侍他,至于丫鬟 …我可没那闲钱…就按舅娘说得办吧,当年盛老爷子不是扔了五两银子让我娘安家嘛,我这次回去还给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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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元节后一日,程春娘将铺面交给程有福和乌氏打理,自己则跟着盛言楚踏上回水湖村的路。
因是祭祖,盛言楚应景的带了祭祀用得香火和猪头,到达水湖村时,日后还没全部落下。
水湖村四周山上遍地冒着白烟,盛言楚拎着东西直奔云岭山老族长的坟地。
老族长死了还没满三年,按规矩不能设墓碑,因而盛言楚便跪在漆红的棺材前烧了一圈纸,等冥纸烧成灰烬后,他才起身往山下走。
路上碰到盛氏一族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孩,有些比盛言楚还要大几岁,见到盛言楚斯文有礼的样子竟胆怯的连头都不敢抬,盛言楚微微叹气,便拉着其中胆子最大穿着最破烂的小子问话。
“可读书了?”
盛言楚在盛氏一族的辈分并不低,眼前这个小个子该喊盛言楚一声叔叔,见盛言楚和颜悦色不嫌弃他脏,小个子仰着脑袋脆生生的答:“叔,我没正经读过书,但我识字。”
小个子的话一落,旁边长得比较壮的三两少年立马哈哈大笑。
“你识字?你逗谁呢!”
“就是!成天在山上砍猪草,谁教你读书写字?是山上的花儿还是草儿?”
“在秀才公面前卖乖的人一抓一大把,也没见过像你这样厚脸皮的…”
一顿嘲讽激得小个子脸色涨红,黑瘦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腿侧,少年们轻蔑的话语于小个子而言似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小个子敢站到盛言楚面前却不敢和昔日的伙伴争吵。
盛言楚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小个子以为盛言楚生了气,抽噎的嗫嚅解释:“叔,我真的识字,不信你听,江童颜郭,梅盛林刁——”
“不就是百家姓吗?显摆什么呢,我也会背,夫子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登时有人补丁。
小个子面孔绷紧发白,偷偷窥了眼盛言楚,忽捡起地上的树枝大声道:“叔,我、我…我还会写!”
几个少年闻言抱胸哄笑,盛言楚目露不满的瞪了几人一眼,少年们倏而闭上嘴讪讪的站到一侧看小个子趴在地上写字,时不时的蹦出细碎的笑声。
“叔,你瞧瞧——”小个子硬着头皮写完,丢掉树枝后局促不安的来回搓手,“叔,我没进过学堂,这些是我偷着学的。”
地上的字如春蚓秋蛇惨不忍睹,但依稀能辩出是什么字。
“不错。”盛言楚没有贬低,而是大为称赞,顺手捡起一旁的树枝在旁边将‘江童颜郭,梅盛林刁’重新写了一遍。
小个子兴奋不已,一遍一遍的在掌心揣摩比划,围过来的几个少年望着地上端正的字迹,嘴角撇了撇,看向盛言楚的目光越发的嫉妒和羡慕。
下了云岭山,程春娘嘟囔一声:“那小子命不好,才两岁就没了娘,后进门的娘是个笑面虎,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背地里苛待他不让他吃饱,冬天里也只给他穿塞着芦花的衣裳。听说两个弟弟都开了蒙在读书,后娘借口家里银子不够,天天催着他上山打猪草,说是攒够了银子再送他去学堂。”
“村里的人都说他傻乎乎的听后娘瞎扯,我倒觉得这孩子是个精猴。”
盛言楚扯了根狗尾巴草叼着玩,听程春娘如此高看那孩子,忍不住嘴角弯起。
“比我还大两岁,却一口一个叔叫得勤快,娘,他这是想让我带他出水湖村呢。”
他是个秀才,合该身边放个机灵的书童,去年盛家族里的老人们为选谁家孙子跟着他去京城吵得面红耳赤,去年他推脱他年岁小尚且用不着人伺候,然再过两年他就要乡试,今年不找明年再找未免有些来不及,所以书童的事今年必须落实好。
“大概是那意思吧,只不过做秀才身边的书童可不是轻巧活,那孩子瘦胳膊瘦腿的,他能背着动书箱吗?”
程春娘心肠软,她也想帮那孩子一把,但儿子选书童是为了方便以后读书用,这时候大发善心看似是在做好事,回头领回一个诸事不会反过来还需要儿子照料的拖油瓶可就遭了!
盛言楚倒不担心那人的体力,毕竟天天上山打猪草的孩子体力能差到哪里去?他选书童首要看中的是这人够不够老实本分,再有便是机灵聪慧。
“还是楚儿想得周全。”程春娘笑着抬手顺顺身上新做好的冬袄,道,“若那孩子够得上你的要求,咱们带他走也行,只是那孩子上头有个吊着眼皮看人的后娘,未必肯松手。”
这一点还真的让程春娘说中了,去祠堂拜了盛家祖宗后,盛言楚和程春娘在族长盛元勇家吃了便饭,期间几个族老端着架子问起盛老爷子的赡养问题,盛言楚笑眯眯的看过来。
“盛老爷子虽和我同源不同宗,但我是族里唯一的秀才,所以在这件事上我的确该做出表率。”
族老们相视一笑,暗道盛言楚其实并不难拿捏嘛。
“楚哥儿预备啥时候接他去静绥享乐?”座上一老朽抚着白胡子,道,“盛老爷子中风瘫了半边身子,你既有心养他,最好买个伶俐的人儿搁他身边日夜伺候。”
盛言楚慢慢嚼着嘴里的吃食,见状笑而不语。
见盛言楚嘴角含笑,族老以为盛言楚这是赞成他的说法,顿时来了劲,得寸进尺的道:“我有一个孙儿——”
“梧哥儿——”族老铆足了劲朝外边宴席喊,“快过来见见你弟弟楚哥儿,等明儿楚哥儿进京赶考,你得陪着一道过去。”
很快,从外间跑进来一个吃得满嘴是油的少年,盛言楚的眼神不经意间瞥过去,只见站在那的赫然是之前在山上嚷嚷着也会背百家姓的人。
见盛言楚气场过于冷然,盛言梧不乐意的扭扭身子,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盛言梧像没长脑子似的,当场跟族老告起状:“爷爷,我咋觉得楚哥儿不大愿意带我去京城?”
一句话都没表示的盛言楚:“……”
族老忙捂住盛言梧的嘴,假装呵斥道:“谁说得!楚哥儿肯定会带你去!”
“当真?”盛言梧肥嘟嘟的脸乍然露出笑,歪头去扯盛言楚的袖子:“楚哥儿,你啥时候去京城啊?我好回去收拾收拾。”
摸了摸盛言楚光滑厚实的衣裳,盛言梧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他娘说了,只要能跟盛言楚去京城,什么好东西他得不到?
见盛言梧目光钉死在他的新衣服上,盛言楚不客气的将衣袖扯回来,用力之大抽得盛言梧厚墩的身子往地上一倒。
盛言梧是家里的宝贝,这一摔哭出声顿时惹得族老和外头女席上的几人心疼不已。
只见一女人对着盛言梧的屁股一顿揉,嘴里不停的问疼不疼,盛言梧哇哇大哭说疼得厉害。
女人气而起身,不敢对‘始作俑者’盛言楚发火,就拉着走进来的程春娘讨说法:“程氏,你得评评理,我家梧哥儿平日里我连他一根小指头都不舍得下手,这会子被楚哥儿推搡的屁股都肿了……”
程春娘在静绥呆了几年岂非还是从前那个柔弱无能的妇人,闻言走近看了看哭得跟小丑似的盛言梧,见盛言梧光哭没有眼泪,顿时气笑。
踩着轻盈的步伐,程春娘站到盛言楚身边,冷冷道:“在外头我就听见你家梧哥儿自顾自说什么让楚儿带他去京城,我看并不是楚儿推搡了他,而是他死皮赖脸惹楚儿烦心了吧?”
顿了顿,程春娘像个护崽的母鸡将盛言楚的手拉给旁人看,不耐道:“摔一跤就坏了屁股?那我家楚儿的手怎么赔?”
“楚哥儿的手怎么了?”立马有人上前查看。
盛言楚的手很白,掌纹现有一个‘川’字,不管是富贵线、爱情线还是生命线,长且清晰。
此时掌心上除了握笔时落下的茧,并无伤口。
“手好好的,没问题啊…”族老嘀咕。
“程氏,你在说什么瞎话,楚哥儿没伤着。”拉着盛言梧的女人不服气的道。
“瞎话?”盛言楚当即笑出声,“婶娘也知道什么叫瞎话?”
“楚哥儿,你什么意思?”盛尤氏眼睫打颤,悄摸揪了下儿子盛言梧的腰,盛言梧疼得嗷呜惨叫,盛尤氏忙装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我的儿,你身子若是有什么好歹我可咋办?”
盛言楚不想回水湖村烦得就是盛尤氏这种人,手拍响桌子,不悦道:“婶娘若想哭,去老族长坟头上哭去,顺道问问他老人家有关梧哥儿身子的事,不过是摔了一跤,若是青了紫了——”
盛尤氏和族老几人的瞳孔骤然一缩:“青了紫了又如何,难不成我还能让楚哥儿你赔罪不成?算了算了,左右是同族的兄弟,梧哥儿你也别哭了,日后给楚哥儿做书童时要受得罪比这还要厉害,这会子你且忍着吧。”
“我可不敢让这样的娇贵宝贝做我的书童。”
盛言楚犀利直言,接着之前的话茬,道:“若梧哥儿屁股青了紫了,我自会奉上赔礼的银钱和伤药,只不过在这之前,我得验验伤。”
说着眼疾手快的扒拉下盛言梧的裤子,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可谁挡不住盛言楚手快,裤子一脱落,两瓣白嫩嫩的屁股暴露在空气中,上面连个印子都没有,也不知盛言梧哭唧唧做什么。
盛尤氏顿时觉得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拉着盛言梧就要往外走走,却不想盛言梧直接倒地撒泼:“娘,我要跟楚哥儿去京城,去了能吃香喝辣的,还能呼奴唤婢好不快和——”
族老厚着脸皮替孙儿说话,却见一直未言语的盛元勇冷嗤道:“族老,楚哥儿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非要闹得跟去年一样吗?!”
声音高昂,威严很足。
“勇哥儿,左右楚哥儿都要带书童去京城,带谁不一样?我家梧哥儿虽任性了些,但他……”族老躬着身子不停的推销盛言梧,盛言梧就跟污水沟里的蛆一样,瘫在地上撒泼,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盛言楚身上的衣服。
盛言楚眉头皱成一团,也不叫盛元勇这个年轻族长难做人,指着地上的盛言梧,冷硬道:“带谁去京城让谁做书童,全凭我说了算,族老您也七老八十了,合该在家颐养天年,何苦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孙儿连老脸都不要?我今天把话搁在这了,我的书童不可能是你家梧哥儿!”
族老呼吸一顿:“那你想要找谁?”
“他。”盛言楚手往前一伸。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扭头往门口看,敞开的大门口蹲坐着一个蒙头垢面干瘦的孩子,那孩子端着碗奋力的往嘴里塞吃食,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南哥儿?”盛元勇忍不住喊出名字,扭头问盛言楚,“楚哥儿,你确定要带他走?”
少年行允字辈,全名唤做盛允南,翻年十五。
“南哥儿没读过书…”
盛元勇虽不喜盛言梧做盛言楚的书童,但更觉得盛允南不合适,盛允南快十五了还没开蒙,以后怎么帮盛言楚操办杂事?
“元勇叔,没读过书不打紧,我要得不是同窗好友,要得是干正经事的人。”盛言楚微微一笑,招呼盛允南过来。
盛允南嘴里塞得鼓囊囊的,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盛言楚,确定盛言楚是在喊他,盛允南兴奋的一跃而起。
“我愿意做叔的书童!”盛言楚还没开口,盛允南嚼着饭团拼命点头,“叔,我能做好的,我学东西快!”
“慢点说。”程春娘忙倒了杯水给盛允南,盛允南受宠若惊的接过水,一连道了好几声谢才咽下水。
喝完水,盛允南眨眨眼,祈盼着望着盛言楚。
盛言楚拍拍盛允南瘦弱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家,书童的事他还要跟盛允南的爹娘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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