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楚哥儿?”
隔壁书生名为俞雅之,盛言楚当年拜康夫子家时, 俞雅之也在。
但没读多久,俞家就派人来怀镇将俞雅之从康家私塾接了回去,据说接到了京城,说是放在状元郎俞庚家中抚养,这些年俞雅之应该是在京城求学。
两人交情并不深,但毕竟当年一同拜过康夫子,算起来两人可以互道一声‘师兄弟好’。
在贡院见到盛言楚,俞雅之表现的十分欢喜:“当年我就觉得你比旁人要聪慧,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今年才十几来着?”
“十五。”盛言楚手覆在茶盏上,满脸堆笑,正欲问俞雅之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时,旁边铲好雪的官差拎起铁铲往两人门上敲了敲。
“肃静!”
盛言楚当即噎住舌头,冲俞雅之眨眨眼后立马坐回考棚,俞雅之心里一乐,顾及官差在一侧严肃的整顿贡院秩序,俞雅之只好规规矩矩地缩了脑袋不再言语。
现场唠嗑的当然不止盛言楚和俞雅之两人,会试正式开考的时间是明天,这会子举子们手中没有书本打发时间只能探头和邻居闲聊。
官差生怕举子们聊一些徇私舞弊的勾当,便对着考棚一一训斥,不一会儿,嗡嗡得交流声一下没了,贡院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
打了个哈欠,窝在床榻上蜷缩成球的盛言楚极度不情愿地下床去生火。
生好火后,盛言楚依偎在小火堆前烤手,灶眼上正在蒸被搜身官差捏成两半的包子。
柴火燃烧发出细碎的霹雳吧啦声,盛言楚耳畔还时不时传来叹气声和砸火石的动静,听方向应该是从隔壁传来的。
快到饭点时,这种叹气声接二连三的在贡院各处传开,像盛言楚这样试几次就能擦出火星子的书生属实算少数,要说大部分读书人略懂女红是真,但于厨艺方面,举子们简直无从下手。
在程春娘的教导下,盛言楚好歹会一点煮饭的本事,贡院其他举人在家中就是块宝,别说蒸饭了,怕是连淘米这种小事几年都上手不了几次。
若盛言楚没估计错,这些举子上一次生火应该是在去年的乡试中。
当然了,也有些书生手艺绝佳,这不,天擦擦黑的时候,贡院尾角飘出阵阵香味,香味一散开,贡院的考生哗然一片。
盛言楚嗅了嗅,那书生应该和他一样带得是熟食,且那熟食出自京城颇为赞誉的百花楼,百花楼是京城最大的食肆酒馆,据说皇家子弟都尤为喜欢去百花楼饮酒置办筵席,可见百花楼的菜肴有多诱人。
年初大前门客栈住下的一举子宴请盛言楚等人去百花楼搓了一顿,堪堪十个菜不到,就吃了百余两银子,当时结账时那举子心疼的表情盛言楚至今还历历在目。
百花楼做出的菜的确美味上乘,但很明显,像他这样的贫民压根就吃不起。
咬了口酸菜肉馅包子,盛言楚不再去想飘来的芬芳馥郁,吃完包子,隔壁俞雅之终于不叹气了,看来火生好了。
入了夜,冷风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往考棚里灌,盛言楚想躲回小公寓睡个舒服觉,可又担心头一天入贡院半夜会查房。
思忖后,盛言楚果断打消了去小公寓避风的念头。
门口布帘被风雪打着哗哗作响,盛言楚只好拿绑发的带子将两块布帘牢牢固定住,上床前他又往灶眼里塞了两块木头,只盼这微弱的火苗能给他带来丝丝温暖。
很显然,他高估了这些火苗。
后半夜盛言楚手脚冷至发白,担心明早会试手出问题,盛言楚沉了沉心,决定会小公寓拿个热热的汤婆子出来。
瞄了眼考棚外,巷道里不时传来书生们耐不住寒冷跺脚的声响,至于那些官差……此刻都围坐在篝火前打鼾沉睡。
如此好时机,盛言楚嘴角一弯,立马闪身溜进小公寓。
一进小公寓,盛言楚舒爽地往席梦思床上一倒,但这会子可容不得他在小公寓里享受,灌了壶汤婆子后,盛言楚马上跳回考棚,这时,巷道里传来脚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瑟缩在被中的盛言楚怀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侧耳倾听,官差训斥的举子就住在盛言楚对面,好像是那举子不小心将分发下来的五根蜡烛扔进了灶眼,因没有蜡烛照明,抹黑如厕时举子打翻了角落处的水桶,而那水桶倒地的声音正是迎来巡逻官差的源头。
训斥声渐歇后,盛言楚不由吁了口气,暗忖会试贡院里的这些官差比乡试就是要严厉很多,不过打翻了水桶罢了,就招来一顿严厉责骂。
今夜是考前最后一夜,书生们既要焦虑明天的会试,又要在这破烂似的考棚中和肆虐的风雪严寒做斗争,他们这些人此刻一只脚正走在崩溃边缘,这时候官差冲过来厉声斥责后,但凡心理承受能力小的书生皆忍不住呜咽抽泣。
哎,盛言楚抱着汤婆子啧啧摇头,上辈子每逢大考,几乎所有人都在给考生行他们能给的方便,考试面前考生第一。
然而到了嘉和朝,他们这些书生在没有成为真正的国之栋梁前,受到的委屈其实不比寻常人少。
得,对面那书生真的哭了。
哭声一大,巡逻官差不嫌麻烦的又跑过来谩骂,声音震耳欲聋,然而对面那书生委实太过娇气,官差骂得越厉害,书生哭得就越凶。
书生如今身份是举子,官差不能将其怎么样,两人就这样搁隔着门对峙,一时间闹起的动静惹得周围抱怨声连连。
盛言楚烦躁的将脑袋缩进愈发暖和的被子,不去理会外边的纷争。
快睡着时,盛言楚重新灌了一壶汤婆子,就着汤婆子,盛言楚熬到了天明。
-
翌日一早,盛言楚生物钟还没响人就醒了,一摸怀里的汤婆子,嘿,冰得跟雪球似的。
贡院不许考生带汤婆子进场,这汤婆子……
瞥了眼门口结了薄冰的书桌肚子,盛言楚眉头一挑。
吃过朝食,沉闷的钟声接连响了十来声,很快,四位主考官带着朝中几位监察的文官从贡院各大巷道风风火火的经过,来这只为传达一条口谕。
——会试即将开始,若谁想弄小动作徇私舞弊,或是栽赃陷害隔壁的,且打住吧,因为皇上的轿撵已经到了贡院,一旦有人起了坏心思,不论是谁,皆一律当场赶出贡院,此生不复录用。
此等口谕一下,贡院所有考生均抖擞起精神端坐到书桌前。
盛言楚担心细雪飘进来打湿考卷,便用小木棍和带来的油纸布撑起一个透明的小屏风立在书桌上。
小屏风一竖好,外头刮进来的风雪肉眼可见小了很多,盛言楚美滋滋的开始往桌上摆放砚台,心里则给正在翰林院忙得脚不沾地的夏修贤点了个赞。
远在翰林院的夏修贤抄写文书抄得眼睛都快迷糊,猛地打了个喷嚏后,上首威严而坐的戚寻芳眯着笑眼看过来。
夏修贤吸吸冻得通红的鼻子,继续埋头抄写,哪怕手背生了好几个怖人的冻疮。
-
贡院。
盛言楚刚把简陋的小屏风摆到桌上,狗鼻子巡逻官差立马奔了过来,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才放下。
官差没为难盛言楚,但其他书生就遭殃了。
“黄油纸不许摆放在桌前,若有,速速撤下!”
“啊?”书生们慌了。
眼瞅着官差过来没收黄油纸,有举子不甘心的反问:“敢问官爷,明明搜身时准许我们带进来,为何又不让我们用?早知这样,当初作甚不提醒我们?”
官差懒得跟书生们辩驳,一针见血道:“贡院是准许你们带油纸进来挡风遮雪,但不是这种黄油纸!”
“不能用黄油纸?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些黄油纸花了我二两银子呢!好端端的怎说不能用呢?”
“就是,我不服……”
官差不再多言,直接将黄油纸撑起来的小屏风全没收了,一群弱不禁风的书生只能在考棚里束手无策的叫嚣,眼睁睁见小屏风被收走后,书生们皆捶胸顿足气愤不已。
然而他们始终不明白为何贡院准许他们带黄油纸进来却不许他们立在书桌上做小屏风。
昨夜打翻水桶的举人手指向对面的盛言楚,咬牙道:“官爷,凭什么他可以用油纸立屏风?”
正在研墨的盛言楚倏而抬头望向对面,官差还没走远,闻声大步走过来,也不过问盛言楚的意见,二话不说就将盛言楚的小屏风举到半空。
“你们且瞧真切了,此子用得是白油纸,这种白油纸断不会挡住外边的视线,只有这种油纸方可立屏风置于桌上,而你们采买的黄油纸只能遮屋顶雪雨,旁的地方不能用,可听明白了?!”
废话不多少,官差将小屏风还给盛言楚,临走前还用力的将木棍往土门槛里插了插,固牢后官差方走。
盛言楚感激一笑,他的力气远远比不上这些常年习武的官差,之前他还担心风大了会不会刮跑小屏风,如今经官差这么使劲一插,此时便是龙卷风来了都不用担心。
官差一走,贡院大门口传来一道激昂的叫唤声,声音一路往盛言楚这边跑,只见一人边喊边敲:“…会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声音浑厚震撼,传到贡院四角后,站在巷道门口的文官手一挥,立马有书吏端着还未拆封的考卷走了过来。
为了防止这些书吏和举子们勾搭舞弊,每个书吏身后都配对了一名冷面侍卫,若有举子胆大到跟书吏说话的,侍卫纷纷拔刀震慑。
须臾,偌大的贡院只能听到脚步和拆封考卷的声音。
一拿到考卷,盛言楚便知巡逻的官差不会无缘无故的往考棚里张望,为了写字时稍微暖和些,他悄悄从小公寓里拿了个汤婆子放在并拢的大腿上。
审题时,他就将双手放在暖暖的汤婆子上捂着。
嘉和朝会试的难度比乡试要难好几个度,盛言楚拿到考卷率先将题目看了一遍,看完后就一个念想:老皇帝真会折磨人。
第一场就来了一个天大刺激,二十来张的考卷,有一半考得都是去年年底京城发生的时务,其中就有西山书院的案子。
望着考卷上明晃晃写着‘临朔郡西山县西山书院’等字眼,盛言楚不由扶额,这下好了,他所在的临朔郡将要在大江南北‘出名’了。
情绪波动厉害的当然不止盛言楚一人,西山县举子看到考题后,先是怔楞,揉揉眼再看时只恨不能裂个地缝钻进去永世不出来。
皇上命吏部将西山书院的案子印在会试上,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上认为西山书院等人所做的事令人发指,不然不会特意搬到会试考卷中。
这般毫不遮掩的让天下举子议论西山书院犯下的罪过,可见皇上已经厌恶了西山书院,这样一来,那些出自西山县的举子们还能跃龙门高中贡士吗?
但凡批阅官有眼色,都不会让西山县的举子名单呈送到皇上跟前。
还没开考就预料到落榜结局的西山县学子们脸色大变,有一个承受不住此等打击的当场心悸发作晕了过去。
有人愁,自有人喜。
从前被西山书院嘲笑过的其他书院的举子大呼苍天有眼,热泪盈眶地拿起笔唰唰唰的在考卷上落下长篇讨伐西山书院的言辞。
盛言楚却没着急动笔。
第一场除了考时务题,还有不少四书五经题以及策问。
后者略微简单些,盛言楚选择先做策问,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做完策问后,他这才开始写时务题。
在京城温书的这段时日,盛言楚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写时务题时得换位思考,不能带入太浓厚的个人感情。
好比那群被西山书院坑害过的学子,一口气写下好几张斥责西山书院的文稿,可写这些作甚?给皇上看吗?
皇上已经杀了周松,抄了刘全,再看这些学子铿锵有力的文章干嘛?是觉得皇上没气够吗?
何况洋洋洒洒地写一通檄文痛骂西山书院此举根本就不是皇上想要看的,这桩案子之所以出现在会试第一场,以盛言楚的经验分析,他觉得出题者意在详问他们这些考生有什么法子能阻止西山书院这种事发生。
不过,盛言楚认为他大可以再大胆一些去想,吏部出这道时务题也许更想看到学子写上如何整顿贡院秩序的条陈。
思及此,盛言楚拍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一旦他按照这个思路去答题,那他写出来的内容就会和大部分举子的答案大相径庭,假使皇上只是单纯的议论西山书院案例,那这道题他就写得大错特错。
转念一想,若皇上和他心意相通呢?
这种概率不好猜,纠结半天后,盛言楚紧蹙着眉头执笔书写。
正要写时,盛言楚忽而焦虑起身在窄小的考棚里来回踱步了数十趟,随后鼓起腮帮子吐了口浊气,握紧拳头沉思片刻后,他再次坐回书桌。
汤婆子里的水早已经凉了,然盛言楚心里想着事,竟不觉得考棚里有多冷,将温度降下来的汤婆子扔回小公寓后,他开始斟酌字句答时务题。
上一篇:真千金靠学习逆天改命
下一篇:随身带个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