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步入隆冬后,书院会给每间屋舍配一个长形的火桶,和后世用炭不一样,舍馆的火桶用的是柴火。
大清早闹了一回后,盛言楚感觉浑身筋骨都活跃了起来,一进屋,燃烧正旺的火桶里迸发出灼热的热量。
他将门拴上,然后将怀里湿漉漉的兔头绒毛拖鞋扔进了火桶,绒毛遇火后发出滋啦一声响。
不待火桶里的拖鞋烧尽,他又从小公寓里拿出一双一模一样的拖鞋。
不是他愿意浪费,主要是因为小公寓有复制功能,扔了一个还会出现一个,既然有金手指,他干嘛还要委屈自己?
只是有一点可惜,他上辈子放进小公寓的衣裳并不多,尤其是冬季衣裳,两件换洗的马甲和一件半高领打底衫,连个棉袄他都没准备。
马甲和打底衫他已经穿上了,然而还是抵抗不了静绥刺骨的冷风。
这边,等火桶里的拖鞋烧的差不多时他才起身。
就在刚才斋夫已经敲过梆子了,说今日雪势过大,所以书院决定提前给众书生放假,也就是说他们的年假提前了七八天。
各大屋舍里的书生听到消息后兴奋的跑出来,以为能在纷飞的雪地里玩个痛快,然而……
“这这这,”王永年指着院子里乱七八糟的脚印,气急败坏道:“谁这么缺德!”他还想就着白茫雪被吟诗几首,可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心情。
原本白雪覆盖的地方露出的全是深深浅浅的脚印,哪怕天上的雪下的再快也掩盖不了脚踩出来的咕隆。
王永年的吐槽瞬间将毒舌的夏修贤引了出来,夏修贤说话不留情,开口就骂王永年懒惰,若非睡懒觉又怎会错失观赏雪景的绝佳机会?
王永年也不是吃素的,两人站在廊下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盛言楚则默默的呆在屋里收拾回家的东西。
其实他要带的东西都放进了小公寓,但还是要做做样子,所以他选了几本书放进书箱背好,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他拿起角落里的竹伞打开房门。
就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股冷意席卷而来,他下意识的快速撑开伞,这才躲过了王永年故意投射过来的雪团。
“楚哥儿要回去了?”王永年嫌弃的对夏修贤摆手,意思是不玩打雪仗了。
盛言楚对王永年的印象不太好,闻言头微抬,淡淡道:“是要回去了。”除此再没旁的话。
夏修贤见王永年见色忘友,嘁的一声钻进屋,徒留盛言楚和王永年一左一右的站在走廊上。
王永年还是那副色眯眯的眼神,只不过这次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古怪。
盛言楚斜斜举着伞以防廊外的飞雪打湿身上的小袄,微低下头快速的从王永年身边走过去。
王永年没有像上次那样追着盛言楚不放,而是站在原地皱着眉道:“最近我经常看到你跟马明良在一起——”
这一句说的极为好笑,用的语气不是询问,亦不是好奇,而是隐隐带着一丝怒气。
既然听到了盛言楚当然不能装傻,神色坦然的看向王永年,一字一顿道:“永年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永年面色沉沉,道:“马明良是小人,你不该与他来往,跟他交友迟早会吃亏,他最擅长的就是踩低捧高,满嘴奉承的脏东西根本就不值得你与他交好。”
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说教喷了盛言楚满头的唾沫,他强忍着不适,委婉道:“永年兄,外边的雪越下越大,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意思是少管他的闲事。
马明良的为人是否有问题,他觉得王永年都没必要跟他这个半陌生的人说这些,说的越多越叫他觉得王永年心怀鬼胎。
王永年的确不怀好意,盛言楚看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说完这句话后,盛言楚赶紧打着伞往院外跑,王永年仍不死心的在后边追,可惜追不上。
一口气跑进小巷子后,盛言楚才敢松口气。
跑的有点快,后背都沁出了汗,他扯了扯小袄上的扣子,就这样敞着脖子进了小院。
程春娘戴着竹帽在院中扫雪,见盛言楚一身汗,忙道:“你这是刚玩了雪回来?”
这话刚落地,程春娘又道:“不是说冬至后才休年假吗?怎么今个就回来了?”
盛言楚笑着一把抱住看到他就摇尾巴摇的欢乐的盛小黑。
盛小黑已经半岁了,身段抽长不少,盛言楚双手抱起来都有点吃力。
“汪汪汪。”盛小黑兴奋的围着盛言楚叫嚷了好几声,一双蓝黑色眼睛咕噜咕噜的转。
盛言楚摸摸小黑光滑的脑袋,一人一狗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盛小黑就窝在盛言楚的脚下睡觉,盛言楚这才缓过气跟程春娘说起书院提前休假的事。
“这个姓王书生我好像听隔壁桂氏说起过。”程春娘低着头从锅灰里扒拉出两个红薯递给盛言楚。
红薯皮烤的软唧唧,轻轻一捏就能看到香喷喷的红薯囊,咬一口软弱香甜。
盛言楚边吃红薯边围坐在炉子边烤火。
程春娘清了清嗓子才道:“桂氏说那王姓书……咳,作风不太好。”
盛言楚猜到这一点了,静绥的书生多如牛毛,能在老百姓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的,身上或多或少有点八卦。
“楚儿,适才你说那王姓书生追着你跑,莫非他对你——”程春娘不敢再往下说,惊的捂住嘴惶恐的看着儿子。
盛言楚干笑两声:“娘,你别多想——”
这时门外木氏的声音响起:“程娘子,铺子里突然来了一大帮客人,你快过去看看吧。”
雪路不好走,这两天铺子里的食客明显少了好几成,早上铺子拢共才接待了四五桌客人,程春娘见铺子不忙,便交代木氏和赵谱看着铺子,她则抽空去绣坊扯了棉布回家做冬衣。
“来了!”程春娘打开格窗,对木氏喊,“我马上就过去。”
“我也去。”盛言楚拍拍手中的锅灰,换了身干活的旧棉衣,两人火速往铺子里赶去。
铺子里此刻坐满了人,这些人手足脸上全是深浅不一的皴裂,木氏端上来的热水他们都不嫌烫,直接往嘴里倒,喝了一碗后立马嚷嚷:“掌柜的,赶紧上菜哦,我们哥几个两天没吃东西了,一进城就奔着你这来了!”
“哎!立马来。”程春娘认出其中好几个是回头客,笑着应声。
见食客们饿的慌,盛言楚也赶紧加入到端菜烧火之中。
一帮汉子们险些将铺子里的存粮都吃了个干净,从几人对话中,盛言楚才了解到南北相联的葳蕤山竟然雪崩了。
第45章 【二更】 囤粮,囤囤囤~……
听闲话哪能没有解闷的吃食, 所以盛言楚从后厨拿了一碗咕噜肉坐到角落里吃着,他一口,盛小黑一口。
盛小黑肚量大, 吃了足足两大碗的肉后才砸吧住狗嘴, 然后将两只爪子放在盛言楚的鞋上,就这样闭眼睡觉。
铺子里用不着烧炭取暖, 入了冬后盛言楚去铁匠铺又定了几个锅子, 如今他家铺子大大小小的火锅炉加起来足足有二十来个。
就像今天中午这一顿,满屋子的位置都坐满后就要点十来个火炉,有这些火炉在,屋子里的气温暖的跟三月天没区别。
和盛小黑一起吃了汁水浓郁的咕噜肉后,盛言楚捧着赵谱特意端给他的姜枣茶继续坐在角落听北边的走商操着浓重的京音说着这一路上的趣闻。
说到葳蕤山雪崩, 铺子里的众人皆叹了口气。
“这次那边死了不少人, 我要不是跑得快,大概命就丢那了。”
“忒吓人, 才一个晚上而已, 围着山脚建的村子全被雪淹了。”
“何止是淹了山脚!”有人拍着桌子连连惋惜,“葳蕤山附近的三个郡在雪崩之后一口气下了七八天的鹅毛大雪,啧啧啧, 七八天呐, 我从那里过来的时候,雪都快到我腰窝了!”
盛言楚咕了口姜枣茶, 听到这不禁抬眸看向窗外。
如果他没记错,静绥的大雪应该下了有两天……了吧。
静绥的冬天一向少雨少雪,冬季外边只会无穷尽的刮刀子一样冷冽的寒风,像今年这般早早的下大雪太异常了。
之前书院里的同窗面对早早到来的初雪都大呼瑞雪兆丰年,听了食客的话后, 盛言楚突然觉得这场雪也许并非是吉兆。
“可不就是嘛!”喝了点酒后,几人说话声音明显比刚进门要大多了,“别说葳蕤山脚那三个郡被雪给淹没了,就咱们刚经过的临朔郡也好不到哪里去。”
提到临朔郡,盛言楚立马束起小耳朵,后厨忙活好的程春娘刚好听到这番话,眉头不由皱起。
擦擦手上的水,程春娘挨着盛言楚坐下,轻微的动作引起闷睡的盛小黑倏而抬起睁开眼睛,鼻子悄悄动了动,确定坐下来的是程春娘后,盛小黑高贵的头颅抬都没抬,复又趴着继续做美梦。
之前说话的那人喊木氏给他们送去几盆热水,舒舒服服的洗了把脸后,几人去柜台付了饭钱。
盛言楚拿着算盘算账,随口道:“几位爷何必这么赶,外头雪那么大,雪天路滑,大家在静绥住一晚等雪停了再走也不迟。”
这几人来春娘锅子铺不是一回两回,所以都认识盛言楚,闻言搓搓冻伤了的手,打趣道:“就你娘这做饭的本事,盛秀才别说让我等住一晚,住一个月都成,只是今日不同往日。”
盛言楚张嘴报了个数字,那人往外掏银子,苦笑道:“盛秀才有所不知,我们哥几个这一趟运的是木材,木材吃水容易变色腐烂,再不赶紧运给主家,那我可就亏大了。”
“这么严重?”盛言楚诧异的看了眼外边草棚下的几辆马车,风雪早已将马棚上的木材压的湿淋淋,好几根搭在外边的木材由原本的原木色变成了难看的黑褐色,一眼便知这木材坏了芯。
食客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场雪下的又急又猛,像我们这些常年在外头跑的野人都没预料到,原是打算运走这批货好好的赚一笔银子过个好年,如今别说挣钱,只求能捞一个回本咯。”
“是啊,今年算是走了霉运,临到年尾了突然下这么大的雪,打北边过来的时候,好家伙,一堆商队都被雪冻住了,那些人露出来的手比我们还要惨,冻疮一个接着一个生,满胳膊都是。”
盛言楚听得鸡皮疙瘩都跑了出来,觑了眼几人手上皴裂出血的伤口后,他心生怜悯,便将小公寓里配好的伤药送了一些给这群人。
这群汉子自是感激不尽,临走前拉着盛言楚的手嘱咐,说这些伤药简直是天降甘霖。
盛言楚觉得这帮人在说笑吧,几文钱就能买到的防寒药贴怎么就这么金贵?
一问才知道原来葳蕤山雪崩后,导致附近地区大雪连绵不断,陡然的变冷使得各大城中的老百姓都出现了咳嗽发烧的迹象,加之渐入年关,一些药馆都打烊回家去了,所以想买这些防寒的药物简直比登天还难。
听到这,盛言楚的脸唰的一下变了,等人走后,他马上找到他娘。
“娘,我瞧着情势不太对——”
程春娘心里慌乱成麻,应声道:“我也觉得不对劲,刚听那些人说临朔郡城家家户户的井水都结了厚厚的冰,就连城外的护城河上都能走人了,眼下他们要吃水都要废好大的劲,楚儿,你说咱们是不是也要备些吃喝用的水?”
盛言楚脸上染上一层担忧,抬眸看着天上的鹅毛大雪,沉吟道:“不仅水要备,吃食也要,我瞧着这场雪一时半伙是停不下来了。”
雪是吉兆,可一旦越过了线,那就是伤人的利器。
程春娘忧心忡忡的点头:“我这就让赵谱还有木氏去外边采买,楚儿,你等会去柳家说一声,菊姐儿肚子大了动不了,你去帮帮惠哥儿,别叫他们这个年过不好。”
盛言楚点头,吩咐赵谱:“你推个板车去,像白菜和萝卜之类的,你多拉几车回来。”
赵谱不敢置信的颠颠手中的银子:“少爷,这十多两呢,全买菜?”还几车几车的买?小秀才不会是疯了吧?
盛言楚松开盛小黑的牵绳,取来斗篷和毡帽,见赵谱瞪着眼睛惊愕的站在那,他过去磕了一下赵谱的头,笑道:“你适才也听到那帮商队的话了吧,临朔郡那边连几文钱的伤药都难买!可见雪灾有多严重,咱们既然听到了风声,那就赶紧囤些菜再说。”
赵谱“哎”了一声,忙去后院推板车,盛言楚走过来叮嘱:“等给我家买了菜,你们就去跟我娘结年账吧,这大冷天的,我瞧着也没商队再进城吃饭。”
赵谱和木氏齐齐点头,去菜市口的路上木氏还是觉得盛言楚的担心有点多余,嘀嘀咕咕的说盛家买那么多菜又不开铺子,光他们娘俩吃肯定会浪费。
赵谱却不这么认为,撇嘴道:“木婶,你就听少爷的吧,雪天囤菜总是没错的,若真的遇上了雪灾,别说拿十两银子买大白菜,纵是拿黄金去买都有人愿意出。”
木氏不过是嘴上叭叭而已,其实心里慌的不行,见赵谱一车一车的往盛家小院地窖里拉圆滚滚的大白菜和萝卜,木氏心思一动,扭头就去程春娘那支了年账,然后买了半车大白菜回家。
板车进进出出的动静引起了隔壁左右的关注,桂氏探头问程春娘买这么多白菜萝卜是打算腌酸菜不成?程春娘没有瞒着,将盛言楚的担心说了出来。
桂氏却不以为然:“秀才娘你怕是没在静绥过过冬吧?静绥隔几年就会下一场大暴雪……没事的,等个三五天雪就停了。”
旁边几户人家原本想学盛家一样去囤点过冬的粮食,然而听到桂氏的话后,几人退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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