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这么想着,次日上衙后,路谦主动去找了邵侍读,询问了相关事宜。
没曾想,邵侍读也拿不准。
“明史馆的翰林官有两种,一种是同我这般早已入仕多年的官员,另一种则是像路侍读这样初入官场的。”言下之意,他们这些老翰林肯定是无需散馆考核的,说白了这玩意儿本身就是为初入官场的新人准备的。
“那我们呢?”路谦又追问了一句,誓要个明确的答复。
邵侍读犹豫再三,还是摇头道:“这个我确实不知。这样吧,抽空我帮你问一下。”
“多谢邵侍读。”
路谦很是放心的离开了。其实,他本身倒是不惧散馆考核,假如是其他翰林,那么一旦没办法通过散馆考核,面临的就是离开翰林院被放外任的结果。但路谦不是,且不说明史馆这边一直缺人手,单说他如今的品阶,就不会轻易放他去外任。
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放在京城里倒是不算什么。可一旦放了外任,按照京官高一阶半品的规矩,那他就要当五品外放官了。
五品外放官代表着什么意义?
各府的同知、直隶州的知州那可都是属于五品官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路谦自认为的老家是在金陵城下属州县的蔚县辖内,但其实金陵城只是大家平常说的,实际上在满清正式的各省府州县一览表中,金陵的正确说法应当是江宁府。
江宁府的一把手是知府,属从四品外放官。而同知即知府的副手,也就是所谓的二把手。
他何德何能啊!
路谦才不担心自己考劈叉了会被放出去,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翻过年也才十八岁,男子二十才及冠。况且他还没成亲呢,在朝廷里也是有默认规则的,所谓先成家后立业,哪怕不会拦着没成家的先立业,但实际上却不会安排未成家的去做一些要紧的事儿。
怎么算都得让他在明史馆里待满两届才成。
洋洋得意的路谦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上头的确不可能将他调去外放,但谁说散馆考核就不能参加了?
得了邵侍读提醒后,朱大人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明史馆的新人也要参加翰林院统一的散馆考核,但介于明史馆的特殊性,但凡通过者另有褒奖,若是不曾通过,则继续留在明史馆内修书。
路谦:……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所以他从今个儿开始就要备考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祖宗本着你开心我就不开心,你不开心我就特别开心的原则,笑得鬼身摇曳,花枝乱颤。
路谦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没人会喜欢考试的!就算考砸了也没关系,他还是不喜欢!
早知道,他就不去提醒邵侍读了,唉!
“老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觉得啊,你接下来肯定还要倒霉!”祖宗一锤定音,基本上就确定了这个年,路谦一定不好过。
“你可闭嘴吧!”
路谦怕死了祖宗那张嘴,以往的经验告诉他,祖宗倒不是铁口直断,而是典型的“好的不灵坏的灵”,俗称乌鸦嘴。
果不其然,考核的消息下来后没多久,路谦就感觉有些不对了。
这腊月都过半了,也该放假了吧?
为此,他还特地回了书房仔细寻了一遍去年写的文章草稿。他有存草稿的习惯,一般还会在末尾标注上日期和时辰,当然誊写的时候不会这么做,只是习惯了在草稿上做摘要。
这么一翻,就翻出了去年腊月里写的年终奏表。
日子是前两日。
路谦差点儿没把草稿瞪出个洞来,他分明记得去年年终奏表递交上去后没两日就放假了,而且按理说在放假之前都是有预兆的,因为要将其他琐碎的事情收尾,再将来年的大概计划安排弄出来。无论怎么看,今年都特别奇怪。
这次,他倒是没去找邵侍读。毕竟,俩人只是名义上的平级,实际上邵侍读是管着路谦的,总找上峰说这事儿那事儿的,总归不太好。
可找谁呢?
寻摸了一圈,路谦找了个词科之前就当了十年官,但自从进入明史馆后就再没升官的倒霉蛋来解疑答惑。
其实这种人挺多的,因为除了先前那位幸运的高侍读之外,也就只有路谦一个人嗖嗖的往上窜了,其他人都是原地踏步。
三年在原地不动弹才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路谦啊!
总之,尽管费了点儿工夫,但路谦还是从同僚口中得到了一个惊天噩耗。
哦不,是两个。
第一个是,今年要加班到年二十九。
第二个是,明年初八就要提前上衙了。
路谦当时就木了,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这个被他暗地里称之为倒霉蛋的同僚,满脸都写得震惊。
“路侍读不知道吗?”对方很是惊讶的挑眉,“今年是科举年啊!”
他当然知道今年是科举年!
就算他一点儿也不关心这玩意儿,人在明史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别忘了乡试那阵子,翰林院人手紧缺,他还被调拨过去帮了半个月的忙,甚至还去南书房轮了一天的值!
再说了,还有程大少爷二度落榜一事呢,也算是变相的提醒了路谦今年是科举年。
于是,路谦瞪着死鱼眼看向同僚:“科举年又如何呢?乡试都已经结束好几个月了!”这个时候加班,你们是不是迟钝啊!
同僚看起来更惊讶了:“还有会试呢。”
“二月初九就是会试,各地举人们只需提前一天进入贡院即可,咱们可不信,要提前做很多准备的。对了,邵侍读你不用监考吗?如果要监考的话,到时候你还得住在贡院里。”
晴天霹雳啊!
五雷轰顶啊!
祖宗笑得快抽过去了啊!
路谦谢过了为他答疑解惑的同僚,随后浑身僵硬且同手同脚的走回了自个儿的书房。
作为一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哪怕因为他升官太快导致手底下并没有一个人,但明史馆对他还是不错的,起码分给了他一间单独的屋子,还有额外的炭盆和份例炭给他。
既给了他与别人不同的待遇,又给了祖宗足够的地盘旋转跳跃嘎嘎大笑。
“为了给清廷选拔人才,所以我要面临长达月余时间的加班工作,你就那么高兴?”大概是因为祖宗笑得太夸张了,路谦忍不住发出了灵魂拷问。
祖宗想了想,你加不加班科举考试不照常进行吗?于是,他一点儿也没被影响到好心情,捂着肚子放声大笑,结果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啪叽一下摔在了地上,摔成了一大块饼饼。
现实版的画皮啊!
路谦:……谢谢,有被丑到。
一想到加班,路谦整个人都颓了。
偏生,这天放衙回家后,他在家里看到程大少爷。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那确实是程大少爷没错,毕竟虽然同为程家兄弟,大少爷和二少爷的长相完全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
大概是路谦那眼神太过于直白了,程大少爷愣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的问:“谦哥儿你怎么了?”
“你不是在九江书院吗?”又退学了??
还好,路谦忍住了没说出后面那句话,因为程大少爷很快就告诉他,书院放假了。
腊月都过半了,书院早就该放假了。事实上,早在月初那会儿,就有离家略远的学生陆续离开了。程大少爷是想着自己回来也没事儿,再说这里是路谦的家,又不是他的家。就算路谦本身是不介意他们留着的,但说实话,这里对程大少爷没什么吸引力。
也因此,一拖二拖的,他一直到今个儿上午才带着书奁回来了。
路谦还在瞪他:“放假了?书院这么早就放假了?”
“不早了吧?”
说话间,程表哥也过来了,正好听到这话,诧异的问道:“这还早啊?搁在程氏族学,怕是十一月就放假了。”
是这样的吗?
路谦悄悄的看了一眼祖宗,然而祖宗只是冲着他翻了个大白眼,还是那种真正的白眼,两眼一翻,眼珠子直接黑变白,看着特别刺激!
“你忘了吗?族学的先生每年都要参加县衙门安排的岁考,有时候还要提前赶去府城那边,过年前两个月放假不是很正常?”程表哥也是程氏族学出来的,事实上他退学的时间也就比路谦早了半年。当然,路谦那不叫退学,他只是中了举。
“岁考……噢,我想起来了!秀才怕岁考!”
路谦猛的一拍脑门,再度看向程大少爷:“我考上秀才的同一年就中了举,没参加过岁考,倒是将这事儿给忘了。那你呢?你的岁考怎么办?”
所谓的岁考,其实本质上就是因为秀才的含金量不算高。假如疲于学习,到了年末岁考之时,就会因为垫底而被剥夺秀才功名。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岁考又是给秀才们重新定级,假使能考上第一等廪生,还有额外的钱米可以领。对于贫寒之家而言,这笔朝廷给的钱米足以养活一家人。
程大少爷苦笑一声:“真羡慕你不用岁考啊……岁考又不是乡试,规矩没那么严格,京城里一样能考的。放心吧,我通过了。”
“我不用岁考,但是要参加来年翰林院的散馆考核。”路谦长叹一声,满脸的哀容,他还拍了拍程大少爷的肩膀,叹道,“相信我,散馆考核可比岁考要难上太多太多了!”
程大少爷:……废话!
这能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程大少爷隐约发现,好像路谦变了蛮多的。
上一次因为来去匆匆,俩人其实压根就没好好聊天过,他急于求学,当然也有倍感丢人刻意避开的想法。尤其,路谦不光学问出众,官途更是平顺,作为比他大了好几岁且打小占据优势的程大少爷,心里简直酸涩到不行。
再一个,就是寄人篱下这事儿了。
以程家的财力,完全可以在京城内置办更好的宅院,但他们不能这么做。一则,没什么地位的外地人不一样能找到好的宅院;二则,假如没有路谦在,他们置办什么都没问题,可明明路谦有房舍且明确的表示过欢迎,他们再假装无事发生的避开路谦去寻别的住处……
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不拿路谦当亲戚处。
要是穷亲戚,那就无所谓了,大不了以后就不再来往,偏生路谦前程似锦。
程大少爷简直就是苦到了心里去,怎么做都不对,所以当时他一到京城就迫不及待的求学去了,甚至连一天都不想耽搁。晚放假也是差不多的缘由。
结果,他直到如今才发现,路谦的性子有着明显的改变。
当着路谦的面,程大少爷没说什么,等第二天路谦又去上衙了,他才询问堂弟:“你有没有发现谦哥儿不似原先那般怯弱谦卑了?”
程表哥:……
不,他就一直没怯弱过!
认真想了想,没什么学问的程表哥勉强找了个还凑合的说辞:“他骗你的。”顿了顿,又补充道,“他骗了你们那一房。”
“什么意思?”
“就是装的啊!你想想,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还能表现的比你这个大少爷更优秀?其实他一直都很聪明,我比他大比他早开蒙,但其实从差不多十岁起,我的功课就都是他写的了。”
程大少爷恍然大悟:“怪不得先生说你明明挺聪慧的,竟是不知为何过不了童生试……等等,那泰哥儿呢?”
泰哥儿就是路谦的小表哥,二房的小少爷。
说起来程家大房和二房的差距还真不是一般般的大,他们这一辈儿中间名是“定”,大少爷名为“桂”,意为蟾宫折桂。二房就不同了,一个取名“康”,一个取名“泰”,所求不过是平安康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