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仔细算下来, 自打过完上元节,康熙帝在宫中赐群臣宴后, 又带着一群人赏元宵灯会,赋诗等等。还写了《升平嘉宴诗序》,刊石于翰林院。
在这之后,他就跑了。
先是遣官告祭岳渎、古帝陵、先师阙里。随后又去了景山, 据说是为太皇太后祝寿的, 为此还特地斋戒许久,只为向天替太皇太后祈福。
紧接着,就是东巡谒陵, 不同的是,这次他终于带上了他儿子,命皇太子胤礽跟随。
这还不算,随后又康熙帝马不停蹄的去了福陵、昭陵,后又驻跸盛京,跟着去了永陵。又由山道前往乌拉行围,望祭长白山。
三月了,他还没回来!
康熙帝不回来,其实朝臣们更忙,因为他每次一离开京城,就会带走大批的亲信。本来,朝廷的事务就很繁忙,他抽调走了一群人,剩下的可不得继续加班吗?加之今年又是科举会试年,翰林院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还得抽出人手去做别的事儿……
总之,最上头的老大在游山玩水,而他们这群可怜的倒霉蛋儿们,则在不停的加班。
万幸的是,康熙帝也没那么不靠谱,反正在路谦看来,可比明朝的那些皇帝靠谱太多了。赶在殿试的前三天,康熙帝带着人回京了。
殿试就跟路谦没什么关系了,事实上他连跑去观摩的资格都没有。反正等他知道的时候,三鼎甲已定,二榜、三榜的名单也已经下发了。
路谦拿到了名单,邵侍读告诉他,不光翰林院会进人,他们明史馆也一样,到时候可以由他们先下手为强,多招些有正才实干的人进来。
三鼎甲就别想了,那是翰林院定下来的。况且就算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三鼎甲,但事实上在正常情况下,三鼎甲还是很有前程的。路谦主要看的是二榜进士。
至于三榜……他们连参加馆选的资格都没有。
值得一提的是,这届高中之人里面,路谦一个人都不认识。
那日,虽然喝了离别酒,但其实参加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路谦也没想到,他认识的人又全军覆灭了。
他还在看名单,翰林院派了人过来喊他,等过去以后,他才知道明史馆这边也要参与编题。就是除却三鼎甲之外的其他有资格参加馆选之人,所需要考的题目,是由翰林院和明史馆共同完成的。
这话说的就特别好听,但最终的结果是,路谦一脸懵圈的回到了明史馆。
找到了邵侍读,路谦跟他转达了这个噩耗:“……他们让我们来负责这一届的馆选考题。”
邵侍读先是长叹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怒其不争的表情:“路侍读啊,你还是太年轻了!罢了罢了,你既已接了这个任务,那就要好生完成。正好,多出几道跟明史有关的题目,答得好的直接招进来便是。
路谦:……
不是,这就成了我的事儿了???
这一刻,路谦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官场险恶,什么叫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等回到自己那屋后,路谦转过头来,深情款款的看向他祖宗。
祖宗回给他茫然的神情,但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顿时勃然大怒:“他们坑你,你就回来坑我?路谦你个小兔崽子!我看你就是小时候没挨过打,皮痒了欠抽!”
路谦顿时叫冤:“这怎么能是坑呢?这是历练!他们是见我年轻想着多磨练磨练我,想让我尽快能够独当一面!”
“那你去啊!你去啊!你说的那么好听,你看我干嘛?”
“当然是因为……您想想看,面对如此大好的机会,您就没有心动的感觉吗?我招进来的人是做什么用的?当然是为了编纂明史。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您怎么能容忍心术不正的人进入明史馆呢?那些奸佞之徒,就合该让外任,让他们糟蹋朝廷去!”
祖宗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他表演,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装,你接着往下装,我要是相信你一个字,我就是个大傻子!
看到这一幕,路谦就知道祖宗他成熟了。
那当然了,被他坑一次两次那是难免的,毕竟路谦那时候年岁小,又是自家的后代,祖宗会掉以轻心才是正常的。等被坑的次数多了,谁还能不警惕起来呢?这都十多年过去了,祖宗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纯洁的体面鬼了。
路谦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要怎样您才能帮我出这份卷子?我是真的不会出考题,我知道个啥呢?”
答题和出题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甚至于两者的心态都是完全不同的。以路谦的学识而言,如今随便给他一份考卷,就算题目再难,他都能掰碎了作答,顶多也就是答得不够完美,倒也不至于交白卷。
但假如让他出题的话……
两眼一抹黑,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
祖宗本来是想拒绝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但他到底没能舍得这么大好机会,迟疑了一下后,终于点头应允了:“要我帮忙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
“我考虑过了,你不能真的就长久的待在明史馆里,且不说有没有出息,单就一点,在明史馆里待得再久,也不能帮咱们反清复明的。所以,你得给自己挪个位儿。”
这倒是不难,路谦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过也提醒道:“那今年肯定是不行的,看朱大人的意思,明显没打算让我走,不然当初散馆考核我考了个倒数第四,他就会顺理成章的让我走人了,反正理由是现成的。”
“不用今年,三年后好了。”
祖宗也不是一味的逼迫路谦,提要求可以,但太离谱的没必要。他后来仔细想过了,当初就不该对着路谦耳提命面的让反清复明。这个目标太大也太遥远了,特别容易让人丧失斗志。没有目标肯定不行,但怎么定目标也要讲究一个度。
“三年后,你想法子调去詹事府。”祖宗如是说。
路谦愣住了。
詹事府也是清朝沿袭的明制之一,始创于明洪武年间,其实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特地为儿子弄出来专门的教育机构。
这跟国子监还不同,国子监更像是给皇亲国戚权臣世家的福利,但詹事府却是针对于太子或者皇子的。
事实上,詹事府在最初设定之时,是专门辅导太子的。朱元璋对太子的教育极为重视,疼爱太子却不宠溺,能狠下心来锻炼太子却又不随便委以重任,还独创了一整套比之前的朝代都要更加完善的东宫官员,以训导太子。
清朝也学了这个,但说实话,詹事府却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原因很简单,清朝入关也不过短短三十多年,努尔哈赤、皇太极是打下了天下,真正坐拥这如画江山的人是顺治帝。但他也是少年天子,六岁登基,作为辅政大臣的多尔衮才不会特地为他将詹事府立起来,搞不好多尔衮压根就不知道詹事府那套程序。
之后的康熙帝也是少年天子,他爹才活了二十四年,活着的时候,只怕都没对康熙这个儿子有多少关注,父子俩感情淡漠得很。
也因此,詹事府在清朝一直都是一个相当于被限制的机构。
“你确定?让我去詹事府?”路谦有些想不通,如果说待在明史馆里修纂史书对反清复明没有任何益处,那么去詹事府就有用了?詹事府一直都是一个相当边缘化的机构,远远没有翰林院的地位。
祖宗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詹事府是为了太子而立的,你看狗鞑子皇帝那模样,明显是对太子极为上心的。我虽然讨厌那狗鞑子,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有太.祖的品格。”
一个国家甚至于小到一个家族想要继续发展下去,继承人的人选是相当重要的。首要是选择,其次是培养,这两点做得好,才能长久的持续下去。
纵观历史,大秦帝国二世而亡,就是毁在了子嗣上。假如公子扶苏不死,就算大秦帝国不可能传承万世之久,也绝无可能二世而亡。
好久没给路谦上课了,祖宗来了谈性,索性盘腿坐在了路谦跟前的桌案上,叨叨的说了不少。
路谦随手拿过一本书装样子,倒也认真听了,听完之后忽的道:“所以,明朝之所以会亡,就是因为太子朱标死得太早了?”
祖宗:……
说话就说话!咋就突然鬼身攻击呢?
偏偏,路谦说的也有道理,假如朱标不死,再给朱棣一万个胆子,他也绝无可能谋反。或者应该反过来说,朱标心性极好,若登基为帝的人是他,绝不会像朱允炆那般手段极为激烈,不给诸王留半点儿退路。从某个方面来说,朱棣是被逼谋反的,他要么谋朝篡位,要么全家死绝,二选一的结果……还用说吗?
路谦浑然不知自己又扎了祖宗的心,只问道:“所以你认为,詹事府就算如今式微,也总有起来的一天对吗?圣上东巡也不忘带上太子,他从未对哪个儿子这般上心过。”
“太子跟其他儿子能一样吗?还是元后之子,这情况能一样吗?清廷要学明朝,最重要的就是名分要正!只要康熙那狗鞑子的太子别像懿文太子这般短命,詹事府只会越来越强势。”
祖宗叹了一口气:“在明朝,詹事府本来就是跟翰林院地位相当的。旁的不论,翰詹大考你总知道吧?要是地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怎么可能放在一起说呢?”
路谦也明白祖宗虽然脑子不正常,但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坑他,正要开口答应,忽的想起一事,超小气几乎是用气声问道:“那你就不怕上头那位跟他爹他爷一样命短吗?”
祖宗无言以对。
是啊,詹事府主要是为了太子服务的,虽然皇帝也可以命令他们,但没那个必要啊!
一旦皇帝早逝,太子登基,詹事府要么鸡犬升天,要么直接被闲置。但鸡犬升天的前提是,当时太子已经很大了,起码已经接触詹事府了。假如,那位早早的凉了,像顺治六岁登基,康熙八岁登基,进去詹事府有个鬼用?
祖宗之所以无言以对,还不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而是被路谦这大逆不道的话给震住了:“我以为你真的是个忠臣……”
“我是佞臣!”人生规划已经做好了,无缘无故的,路谦才不会去改。
听到这话,祖宗那是相当得感动,当真是感动得泪涟涟,他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辛苦并没有白费。看看,路谦虽然人混蛋了点儿,但在关键事情上面还是拎得清的,一直盼着狗鞑子去死呢。
那不然呢?
任凭谁从五岁起就被洗脑,也不可能对上头忠诚的。然而,祖宗不知道的是,路谦对清廷没什么好感,但同样的,他对明朝也没好感。
反清……复明……
前者可以有,光复我汉家江山。但复明真的没必要,就好比,朱元璋推翻了元朝,那他也没光复宋朝而是建立了一个新的朝代,对吧?
当然,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说了明年的今天大概率就是他的周年祭了。
路谦只是无语的看着祖宗在他面前表演猛鬼落泪,想说点儿啥吧,又觉得自己的立场可能不太对。想了想,索性就由着他哭,反正人大哭一场都不会有事儿的,鬼就更不可能了。
“你放心,虽然我一直盼着上头那个狗鞑子一夜暴毙,但据我观察,他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路谦一脸的怀疑:“别告诉我你真的会看相。”
“话不是这么说的,面向是一回事儿,关键你看看他……他亲爹只活了二十四年,他亲娘我记得死的更早吧?才二十出头?然后就是他的媳妇们,娶一个死一个,我敢保证再娶还是死。对了,他的儿子们也是,前头死了好多个了,现在的大阿哥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长子。所以啊!”
祖宗长叹一声,在路谦的期待下,朗声道:“那就是个命硬克亲的!”
路谦:……
您可真的是不忘初心,能黑一把是一把啊!
“你别以为我糊弄你,这是真的。一般来说,克亲的人命硬,也有可能跟命没关系,纯粹就是心性坚定。就说你吧,你爷奶没了倒不算什么,很多人都没爷奶的。你爹死了,你娘又抛下你改嫁了,就算有你姑母收留你,但那是程家又不是你家。一般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就算勉强活着,也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有一天算一天。哪像你啊!”
路谦斜眼看着他。
说得好好的,这就莫名其妙的开始攻击他了!
“所以我也命硬?”
“咱们老路家就剩下你这么唯一一根独苗苗了,你说你命硬不?”
路谦震惊脸:“那还能不是你学了你家皇帝?”
祖宗一时没理解这话的意思,表情迷茫的看着路谦。
“大明的皇帝就是子嗣单薄,你学他们什么不好,偏就学了这一点,所以才会……”
不能再往下说了,老鬼暴动了!
路谦赶紧表示,他愿意去詹事府,并且会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的。
詹事府从本质上来说,跟翰林院差不多。事实上,一般会被调拨去詹事府的,本身就是翰林出身的。这属于清水衙门,暂时看不出前程来,因此想法子调过去应该是不难的。
对比一下反清复明这种很离谱的要求,只是调往詹事府,还给了三年时间,路谦觉得他肯定能办到的。
但就算这样,祖宗也没就此放过嘴欠的路谦,他直接将路谦当成了沙包捶着玩儿。好在,路谦心理素质足够强大,反正又没有痛觉的,爱咋咋样。
祖宗不禁感概:“你这哪里是命硬啊,你浑身上下除了骨头不够硬,其他都挺硬的。”
路谦心说,当年没被你吓死,就已经代表着我不同于常人了。
不过比起命硬的说法,路谦更能接受心性坚定这个说法。就拿他来说,他爷奶其实本来身子骨不错的,起码在同龄人里面算是可以的,完全没有病弱的迹象。可他爹突然病重,随后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他爷奶一夜之间满头白发,可事实上那时候他们也不过才四十多岁。再之后,俩人相继就走了,那时候,他家的灵堂都还没撤掉,甚至他爹的头七才刚过两天。
当然,路谦不可能去责怪他爷奶的,谁不想好好活着?但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中年丧子的悲痛。
不过祖宗也没说错,要不是他打小就心性坚定,在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后,可不得从此堕落?还有他娘,长大以后他是能够理解的,路家穷,本身就只有片瓦遮身,他爹一直身子骨不太好,也不能给家里挣钱,整个家其实更多的是靠爷奶撑着。
假如只是他爹没了,他娘未必就会这般决绝的回娘家改嫁,可连爷奶都没了,她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人,再带着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更可怕的是,路家连个族亲都没有,不然有个叔伯或者隔房帮衬一把,兴许也能将日子过下去。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钱财都是小事儿了,孤儿寡母根本就不可能自立门户的,随便出个什么事儿,到时候就是俩人一起死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