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这种装帧方式,这种纸张材质,简直让荀耳目一新。
他家中也收到过曹丕让人送来的纸,只是纸这玩意对普通人来说挺稀奇,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也算不得多珍贵,纯粹是平日里用得不多罢了!
现在拿到这么一套分量不小的书,再看看里头所涵盖的内容,荀顿时响起曹冲说过这纸张成本十分低廉,甚至能用来印刷书籍!
听曹冲空口无凭说印书,跟真正拿到这种装帧良好的新书,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回到邺城后,荀便忍不住对曹操说道:“我觉得医书虽然该印,但别的书也不该落下。”
哪怕是用抄的也好,好歹也多抄些儒家经典。
如今世道那么乱,比之孔子所在的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也不遑多让,仗固然是要打的,文教之事也不能落下!
若是不能将礼乐教化捡起来,便是统一了天下,又如何将它治理好?
见荀脸上带着几分急切,曹操笑着说道:“你与崔琰他们商量商量,看他们要不要选几本书出来印刷。”
荀点头。
崔琰出身清河崔氏,又是曹丕老师,向来得曹操看重。
荀走后,曹操读起了许都那边的来信。
写信的人是个老熟人,郗虑。
郗虑在信中写孔融对曹操多有不满,经常聚众议论朝政,最近更是时不时讽刺曹操几句。
这也不是孔融头一回干这种事,以前曹操出征他就经常泼冷水,不是说“对方人这么多咱打不赢的吧”就是说“名不正言不顺这仗肯定不好打”,曹操读完信后冷哼一声,对孔融这家伙不是很满意。
当然,曹操也知道郗虑与孔融有点矛盾,这些话未必能尽信。
郗虑是北海郑玄的学生,而孔融当过北海郡守,对郑玄十分敬重。郑玄把独子派去给孔融打下手,结果孔融被黄巾军围攻,郑玄儿子去解救,最后孔融没事,郑玄儿子反而死了!
照理说有这么一重关系在,郗虑与孔融应该交情不错才对。偏偏有次献帝与两人坐一起聊天,献帝问他们觉得对方怎么样,孔融便借用他祖先孔子的一句话来回答:“可与适道,未可与权。”
孔子的原句是这样的: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这是孔子认为的四种境界:共学、适道、立道、权变。
简单来说就是可以跟你一起共同学习道理的,不可以一起去干实事;可以跟你一起去干实事的,不一定可以一起把事情干成;可以跟你一起把事情干成的,不一定能权衡变通、从容应对各种变故!
再简单点来说,就是孔融觉得郗虑在第二层,到不了第四层!
俗称“这家伙不太行”。
郗虑听了顿时就来气了,当场冷笑一声,说你老孔在北海郡干一把手的时候啥事没干成,百姓流离失所,政令根本发不出去,你难道就到了第四层?!
两个人当着献帝的面就吵了起来,相互揭短揭得叫人叹为观止。
这事曹操还居中调停过。
至于效果怎么样,看这信就知道了,至少郗虑没接受调解!
孔融的话,曹操估计也没有,毕竟这家伙估计对他满肚子不满。
只是孔融乃是孔家子弟,孔子的二十世孙,在文人之中威望颇高。这些读书人一个两个不干正事,没事就爱凑一起谈天论地,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你要是没个好由头就直接诛杀他们,其他人能骂到你遗臭万年!
曹操揉揉太阳穴,觉得脑袋又隐隐作痛。
孔文举,不识抬举!
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也没见做什么大事,一天到晚都不消停!
早晚有一天,他要来个杀一儆百,告诉这些家伙他没有不杀读书人的坏习惯。
与此同时,远在许都的孔融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一叠新纸。
文人圈子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邺城与许都离得不算太远,又因为曹操的存在而往来得十分密切,邺城那边出了什么新鲜事物很快便能传到许都。
曹冲给徐干、刘桢等人提供起新纸来基本是不限量的,但凡他们提出想要赠送给哪个亲朋好友,曹冲都会一口答应。
于是在曹冲蔫耷耷带着功课搬去玄武池的同时,一刀新纸从邺城顺利抵达许都。
孔融摸着那顺滑漂亮的纸张,很难相信朋友在信中所说的“成本低廉”。
这么好的纸要是成本低廉,谁还会用竹书和帛书?!
第47章 【一学就会】
孔融叫人出去一打听,得知这纸张乃是曹操那位曾被称之为神童的儿子捣鼓出来的,顿时更觉不可能。
即便你小时候能称象,十二三岁的年纪如何能造出新纸来?
必然是曹操偏爱这个儿子,想要将这儿子的神童之名推得更高罢了。
这些新纸必然是曹操斥重金造出来的,再对外宣称说成本十分低廉,这样便能大大提升儿子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至于造纸的钱从哪来,整个冀州都是曹操说了算,挤点钱出来造个假又有何难?
欺世盗名!
冀州的钱从哪来?还不是从百姓身上搜刮!
可怜了冀州百姓,本来就战乱频繁,如今才刚被征调去打乌丸,又要承担这种无端的压榨!
至于邺城那边传出来的印书之言,孔融更是不屑一顾。
书真能有那么好印的话,岂不是全天下都是读书人了?
既然曹操真敢放任这样的话流传开来,他不妨添一把火,让曹操尝尝骑虎难下的滋味!
到时曹操想要掩盖自己的谎言,说不准得把整个冀州拖垮!
孔融说干就干,而上装作不经意地跟平时一样邀宾客上门,等人到齐了便寻机将邺城那边要印书的消息当众说了出来。他哈哈笑道:“我可真是期待,要是每本书都能印上千本万本,天下读书人何愁无书可读?曹使君这次可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啊!”
孔融这么一拱火,邺城那边要印书的消息迅速在许都传开。
连献帝刘协都得了消息,亲自召见孔融,问孔融所言是否属实。
刘协这个皇帝当得挺憋屈,从登基开始就一直在逃难不说,好不容易在许都安定下来,大权又旁落到曹操手上。
可恨曹操这些年奉天子以令天下,打着“正统”之名到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满朝文武无人敢掠其锋芒!
如今曹操要是真能弄出印书之法,收拢天下读书人的心,刘协的处境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现在至少孔融这些人还心系汉室,他平时想对人流泪,好歹还能找到哭的人。
孔融见左右都隔得挺远,便冷笑一声,低声向刘协解释道:“臣以为这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举,索性给他们添了把火,看看他们到时如何收场!”
孔融又将自己得来的消息与刘协讲了,说曹操素来爱重曹冲这个儿子,估计是给曹冲捧出个好名声来,顺便收拢文人们的心。瞧瞧,徐干、刘桢等人不就被招揽过去了吗?
刘协听了,心中稍安。
君臣两人一番讨论之后,不免又对坐而泣,当君王的哭大权旁落,当臣子的哭自己无力分忧,画而瞧着很令人感动。
孔融出宫时与郗虑迎而撞上了,郗虑见孔融眼眶泛红,知他必然又在御前演了一出君臣情深。他冷笑问道:“孔文举,你何故又到君前痛哭?”
孔融没搭理郗虑,当场拂袖而去。
郗虑看了眼孔融的背影,也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心里却是给孔融多记了一笔。
道不同,不相为谋!
曹冲可不知道自己要印书的事都传到许都了,还被孔融认定为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他直接把造纸新法给了曹操,麻溜地将生产任务转移出去,自己包袱款款地搬到玄武水师那边去。
兄弟三人顺利会师,才发现他们哥几个还被安排成了大通铺,顶多只是比其他人好点,好歹只是三兄弟挤一挤。
一家人亲兄弟,曹冲也没在意,反而兴冲冲地跟曹丕说自己要睡中间,左边一个哥哥,右边一个哥哥,想想就很美!要是早知道这么好,他肯定第一时间提出要搬过来!
曹丕:“…………”
要是时间可以倒流,曹丕绝对不会帮曹冲提了那么一嘴。
别问,问就是后悔!
曹彰是天生的好战分子,第一天迅速融入到水师大集体之中,积极地跟着将士们参加训练。
曹丕也不差,很快跟于禁聊上了天,参与协理水师事务。
至于曹冲……
曹冲揣着包炒花生,找了个视野良好的地方看热闹。
才到春末,天气没热起来,水温还挺低的,曹冲看着一群光膀子汉子在玄武池里学习凫水,感觉自己身上也凉飕飕的。
可水上作战免不了会碰上各种意外,让这些旱鸭子学会游泳是当务之急。
好在等太阳高高升起后,天气就暖和多了!
就在曹冲闲着没事噼啪噼啪剥花生剥得正欢的时候,于禁这个赶鸭子上架的水师都督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身后。
没办法,大伙都在积极训练,曹丕、曹彰也很自觉地找事干,曹冲这个无所事事的小子就很显眼了。
你啥事不干就算了,还找个特别显眼的地方优哉游哉地剥花生吃,这不是在搞人心态吗?
曹冲察觉自己头顶的阳光不见了,转头一瞅,好大一个于禁!
“于将军!”曹冲麻溜喊人。他和于禁这些带兵打仗的大佬没什么交集,不过跟着曹丕他们认过人,所以于禁还是认得的。
于禁见曹冲一脸乖巧,知他向来得曹操喜爱,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斟酌着说道:“公子既然想随军南征,何不与你三哥一起练练凫水。”
曹冲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阳光这么好,水不至于冻得刺骨,玄武池的水质也不差,引的是漳河活水,没怎么被污染过,日光下波光粼粼,清澈又好看。
曹冲想着自己挺久没游泳了,很有些心动,他兴致勃勃地说道:“也行啊,我去试试看。”
于禁听曹冲这么爽快地答应,倒有些意外了。他好奇地问道:“公子学过凫水?”
曹冲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没学过。不过他前世没少游,读书时甚至还曾拿过几次奖,要不是他某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买通队友往他饮食里掺了兴奋剂,处心积虑送他个禁赛大礼包,说不准他还有希望冲击更大的奖项。
现在只是让他下水游一游,又没让他去奥运会夺冠,捡起来还不容易?
曹冲笑眯眯地说道:“凫水这么简单的事儿,那不是一学就会的吗?”
于禁噎住。
要知道他们这个临时凑在一起的水师,如今会凫水的人还不到三分之一。曹冲管这叫一学就会?
于禁本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做事十分稳当。换在平时,他肯定要好好告诫曹冲一番,让曹冲别这么骄傲自满,可现在他突然不想说话了,他想看看曹冲到了水里能有什么表现。
可别才下水就向人求救!
曹冲不知道于禁心里头的想法,他绕到曹彰他们练习凫水的地方,有模有样地做起了准备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