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前些天孔素偶然注意到自家对面被改成了铺子,便叫人盯着看那铺子要卖什么。
今日就是听人来禀报说那铺子开门了,又赶上兄长出门去给父亲送饭,家中无人陪她下棋,她才带上丫鬟过去瞧了瞧。
没想到居然碰上了曹冲。
孔素对曹冲这人观感挺复杂,曹冲讲对联规则的时候她分明觉得曹冲是懂的,到看到曹冲写下那副门联,她又觉得自己最开始没看走眼――
这家伙果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孔素理了理思路,把白日里发生的事给孔融讲了。
孔融听说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子去对面看铺子,就感觉有点不妙。
那铺子他早前也注意到了,虽觉得有人跑自己家对面行商贾之事有点不悦,却也不至于跑去以势压人让对方关门。
可听女儿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这铺子不太对劲,什么人会跑来他们家对面开书肆?
思及近来发生的事,孔融不免联想到曹家那对父子身上。
老曹家素来是不要脸面的,早些年没钱养军队的时候,曹操连掘人坟墓盗财的事情都做过!
特地跑孔家对面开家书肆什么的,曹操绝对做得出来!
曹冲那小子年纪约莫就是十二三岁,女儿撞见的莫非是他?
从女儿的描述看来,这曹冲显然是个轻佻浮薄的家伙,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孔融不由仔细追问起来:“他写了什么门联,竟叫你这般失魂落魄?”
孔素从小读书习文,连与外人接触都少,只觉曹冲写的那副门联有些难以启齿。
她挣扎良久,还是给孔融念了出来。
孔素念完后见孔融没什么反应,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判断:“父亲,我怎么觉得这书肆是冲着我们家来的?”
孔融邀人到家中做客时,她与兄长偶尔也会听上一耳朵,对曹家父子说要印书之事也了解一二。
看到那句“孔圣经典不要钱”,孔素直觉便觉得这事是冲着孔家来的。
孔融听了女儿的话,终于从那副门联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捂着胸口直喘气。
孔素见自家父亲气得脸红脖子粗,赶忙上前拍孔融的背替他顺气。她心中有些埋怨起曹冲来,对孔融说道:“父亲莫气,他若敢张贴出来,我定然叫人去撕掉!”
孔融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只咬牙骂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曹家父子,欺人太甚!”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日那个写下门联的小子必然是曹冲无疑!
为了下他脸面,曹操父子居然敢把这种玩意贴大门口!
他们自己看着这种东西,难道不会觉得羞愧吗?!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第54章 【必然有诈】
第二日一早,孔融出门,看了眼对面的铺子,发现对面果然多了副门联。
孔融抬眼一看,看到偌大的“天下为公”四个大字,有点心梗。
他再一看底下贴的上下联,不由愣了愣。
这门联大体读下来竟是赞颂蔡邕高义、孔子圣贤的,仔细品砸两下,居然没那么糟糕!
若非昨天听女儿转述了原版门联,孔融都要觉得曹操转了性!
即便改成这样,也抹不掉他昨天的记忆!
孔融目不斜视地走了。
孔融决定当作没看到,路上却有不少人驻足,饶有兴致地欣赏起那副门联来。
管事的效率很高,拿到曹操命人送来的门联便紧锣密鼓地叫人张贴出好,还连夜叫人按照曹冲的意思往门口悬挂一面簇新簇新的招牌,上书“大同书肆”四个大字。
只是有人上前去询问,伙计却说里头的书暂且不卖,外人还不能进去,只是先开个门透透气罢了。
众人看着里头满满当当的藏书眼馋得很,偏又做不出硬闯之事,只得再到外头把门联欣赏了一遍。
天下为公大伙都知道,出自《礼记》,与“大同”二字正好相对应,讲述的是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理想化社会。
只是门联之中所提到的“蔡翁”却不知是谁。
有人则忍不住上前问伙计:“蔡翁指的是何人?”
伙计是接受过岗前培训的,闻言应答如流:“自然是蔡伯喈蔡中郎,这些书皆是抄录自蔡中郎藏书。”
当初董卓极为敬重蔡邕,后来董卓被诛,王允设宴庆贺,众人拍手称快,唯独蔡邕在座中叹息。
王允勃然大怒,当场下令将蔡邕逮捕下狱,最终蔡邕死于狱中,死前曾任左中郎将,所以时人称之为蔡中郎。
对于蔡邕之死,许多人都挺惋惜的,倒不是觉得蔡邕叹董卓叹得对,只是觉得他罪不至死,毕竟董卓要作恶时他也多有劝阻。
听闻里头是蔡邕的藏书,众人又是一番惊叹。
蔡邕不仅家学渊博,爱好也非常广泛,藏书自然十分丰富,尤其是儒家经典以及乐理乐谱之类的,都是别处寻不着的!
可惜伙计说他们现在还不能进去,得先雇人把藏书多抄几份才放心,要不然书被偷了找谁哭去?
有些急性子的人想早些看到蔡邕藏书,当即便道:“还需要人抄书吗?我们也可以抄!”
伙计笑道:“有兴趣的可以来登记一下,日期已经排好了,名额先到先得、对号入座。”
一片议论声之中,另一群读书人如约踏着晨曦来到大同书肆外。
他们都是管事昨儿派人去雇佣来抄书的穷书生。
本来听到大同书肆这边开出的条件那么优渥,他们都觉得可能是个骗局,可最后还是抵不过高薪和赠纸的诱惑应约而来。何况若是那伙计所言不虚,里头可都是蔡中郎的藏书啊!
来一趟不亏,当真是骗子也只是白耗半天罢了!
不想他们才走到大同书肆门前,便见已有不少人在门前排队,个个都是书生打扮。
上前一问,才知晓这些人都是来抢饭碗的,正在排队登记呢!
东西永远都是有人抢的时候最吃香,见此情景他们忙去找管事报到,并表示自己可以抄个七天七夜不怕手酸。
管事笑道:“诸位且入座吧,抄书的机会多得是。”
大同书肆的窗子早早被支了起来,外头的人能看见屋中一众书生伏案抄写,满屋只剩下刷刷刷的书写声。
一时间,有人驻足,有人流连,有人议论纷纷,却都默契地在经过大同书肆时放轻了脚步。
东汉末年战乱频起,太学又因为当初党锢之祸逐渐没落,如今天下未定,太学未开,四海读书人散落各地,宛若无根之萍。
天子迁到许都来,不少读书人们便跟着来了,他们心中仍有抱负,只是许多人甚至连书都无处借读,满腔抱负自然也无处施展。
现在这个大同书肆的出现,在他们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英勇地上阵杀敌,但他们可以多读书多学习,怀揣着满腔热忱等待自己效力的机会到来,而非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冲撞、无处容身。
过了晌午,一辆马车从街上驶过,车内之人察觉前面有些拥堵,掀开车帘看去,只见前方不少人对着一处店铺窃窃私语、念念有词。
她转头对闷坐在旁的青年男子说道:“夫君,那铺子外头似乎贴着什么,大家都在看。”
青年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听了妻子的话也只是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了句:“没兴趣。”
妇人吩咐随行的书童过去打听打听具体什么事儿,到了府里可以听着解闷。
见丈夫神色郁郁,妇人劝道:“既然都来了,你又何必再叹气。我听人说,当初蔡中郎就是因为在座中叹气而被杀了!”
青年男子才要叹出口的第二次气咽了回去。
要不是这次实在装不下去了,再继续装会被杀,他也不会原地“康复”。
既然都怕死地来了,那确实不该再唉声叹气,万一曹操真让人把他弄死不就白瞎了这次低头。
这夫妻俩正是司马懿和张春华,曹操派去的人放话威胁之后,司马懿就能下床了。
张春华如今有孕在身,他怕再装下去会累及妻儿。
曹操要他来,他来便是,左右他兄长也在,有什么事都能商量着来。
等马车在司马家门前停下,司马懿终于把满腔不满咽回肚里,扶着张春华下车进府。
府中早得知他要来,嫂子出来热络地招呼了一番,将他们领到偏院入住。
张春华对司马懿说道:“家中有我,你且去曹府拜见曹使君吧。”
曹操的丞相之位还没落到实处,如今身上的职位仍是冀州牧与其他武职,因此张春华还是喊他一声曹使君。
司马懿听张春华这么说,也没再耽搁,起身出府前往曹府。
另一边,自从昨天出去写了副绝妙的门联,曹冲便被曹操禁止出门。
他闭门读了一早上书,自觉颇有心得,于是准备溜达去找他二哥叨上几句,共同讨论共同进步!
曹冲才走到半路,就瞧见有人引着个生面孔往里走。
那人生得高大,肩宽背直,高鼻宽目,神色却透着一股子“我真的不想上班”的怏怏不乐。
瞅着与平日里精神抖擞来见曹操的众人大不相同。
那引路人瞧着还挺眼熟,似乎是曹操身边伺候的。
既然迎面碰上了,曹冲便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
引路人也笑道:“公子来得正巧,主公刚才还让我把人带到之后再去寻公子,眼下碰上了倒省得小的多跑一趟。”
曹冲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想起曹操昨天说的话。
曹操说要他跟司马懿学上几天!
眼前这人难道就是司马懿?
曹冲忍不住抬头看司马懿。
司马懿也看向曹冲,曹冲年纪还小,他倒是不用抬头,反而还得垂眸看去。
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都看出了对方身上那种“我不想上学”以及“我不想上班”的气质。
到底还是曹冲先败下阵来,十分乖巧地向司马懿见礼:“司马先生。”
司马懿瞅着眼前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孩,不知怎么感觉不太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