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愿大人
“话是如此,但万一呢……”薛寺卿的心中难免担忧,嘉仪公主正值韶华之年,貌美倾城,长安儿郎见之无一不为她惊艳,若是北狄可汗色从心起,该如何是好?
“天色不早了,薛寺卿也早些休息罢。”李枕河打断,眉宇间浮现一抹困倦之意,他张口打了个哈欠,神情间凉薄尽显,“我先去歇了,明日卯时再去找薛寺卿。”
说罢,揖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鸿胪寺卿也是四品,但比起掌机密要政的中书侍郎却差远了,薛寺卿被留下原地,看着李枕河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这新任的李侍郎什么都好,就是年纪轻,又出身那样显贵的世家,性子里便带着几分桀骜,于人情之间有些过于冷漠了。
……
山上天气多变,一阵云雾飘来,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时下已经过了秋分,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风卷窗棂,愈发显得天寒。
因为住在山寺里,许多事都不方便,比如练舞,昔日舒明悦在凤阳阁有一间偌大的舞房,有乐人奏乐,还有伶人伴舞,可着华裙,戴宝簪,铃乐叮当,如今却只能在客房里简单跳一跳。
跳完时,天色已然暗得深沉,舒明悦身上香汗淋漓,便去浴室泡了个花瓣澡,绞干头发出来,拎一本“经书”上了床。
她两条腿伸直,抵在墙上,上半身则趴在柔软床榻上,懒歪歪地翻看话本。
床畔点了四盏铜大灯,亮如白昼。
细白手指轻动,将“经书”翻到第五回 。
“再说南将段龙领兵二千前来接应妹子,此时来到宋营,但见沙尘滚滚,杀气腾腾。看见刘庆与妹子混战,两边金鼓齐鸣,响喊喧哗,只杀得难解难分……”①
殊不知此时此刻,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在墙外徘徊。
这种偷摸的行为,不禁让虞逻心底浮现一抹挫败感,昔日时,他都是正大光明地入她牙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今……
罢了,一会就能见到了他了。
虞逻压下心头那几分烦闷,往后退了两步,往前跑,借着冲力一跃而上,一只手勾住了墙头,随后手臂用力,便将整个身体撑上墙头,一跃而下。
屋内灯火未熄,他神色一怔,迟疑了片刻,敲晕阿婵和云珠,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舒明悦毫无所知,素指又翻了一页,正看得津津有味,神色痴迷,忽觉眼前一暗,顿时心中一跳,下意识地仰头看去。
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孔出现在视线中。
“你在看什么?”
他神色好奇,俯身往前,瞥了她手中书一眼。
骤然的距离拉近,一股夜风凉意和浅淡的冷香卷入胸腔,舒明悦的脑袋仿佛僵住了,小脸“唰”的一下白了,像是不可置信似地,乌黑眼瞳眨了又眨。
然后,嘴巴一张,“来人——唔——”
虞逻手疾眼快,连忙捂住她嘴巴,“别喊,我什么都不做。”
……
时隔两个月,舒明悦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虞逻相逢,他不仅来了长安,还来了定国寺,甚至在三更半夜,偷摸潜入她闺房中!
舒明悦两只乌黑杏眼睁得圆溜溜,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虞逻视线缓慢地扫过她,见小公主的头发还在,又见她脸颊莹润饱满,这才心中松一口气。虽知小公主出家,十之八九是搪塞他的由头,但这两晚,他一直没睡好,怕她真的落发为尼,怕她真的遁入空门,辗转反侧间,恨不得马上奔到定国寺来看她。
一时间,屋室内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见她神色渐渐平稳了,虞逻便松开捂住她嘴的手,低声解释道:“我前日便到长安了,本想马上来看你,但是舅舅叫我入宫去,耽搁了两日才来。”
一边说,他一边若无其事一般在旁边坐下来,仿佛已经忘了雁门关外发生的事情,甚至忘了他曾手段无耻,想绑她回北狄。
这副熟悉的模样——
舒明悦呼吸一滞,是了,上辈子的虞逻也一直这样。
无论两人先前吵架多么激烈,但凡过几日再见,他定然这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两辈子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见她不语,虞逻忍不住瞥了她眼,“怎么不说话?”
舒明悦收腿坐好,垂下一双秋水似的眼瞳,淡道:“可汗想我说什么?三更半夜被人闯入闺房,我该说什么?”
虞逻的神情一滞。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沉默,明明离得很近,却犹如隔了一面无法撼动的铁门。
虽未见她面上怒色,虞逻却隐约觉得她在生气,迟疑了片刻,便三两下蹬掉了靴子上床。
舒明悦看得目瞪口呆。
这世上,为何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舒明悦小手攥成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合了手中书,抿唇一言不发,便要跳下床,虞逻一把拽住她纤细胳膊,“你去哪儿?”
去哪儿?
舒明悦扭头,憋了又憋,挤出一抹微笑道:“自然是把房间让给可汗。”
惹不起,她躲不起还不成么!
人比人,气死人,她可没他这么厚脸皮!
虞逻仿佛听不懂,把她往怀里拽了拽,又靠近她脸颊,低声柔道:“睡一床便可,不用如此麻烦。”呼吸吞吐间,故意似地撩过她耳朵。
小公主的耳朵很敏感,只要他一碰,她便脸颊通红,像是被衔住了命脉,
舒明悦真的震惊了。
他在说什么狗话?
见她没反应,虞逻黝黑眼眸里不禁划过一抹失落,像是不信似的,又伸手抱住她,与她两手十指相握,交环于她小腹前。
这一次,他凑过去,亲了她耳垂一口,齿尖轻碾,放低了嗓音道:“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这次来长安,我会向舅舅正大光明地提亲娶你。”
舒明悦只觉耳畔一片温热气息撩过,身体本能的一颤,但这种反应,却不是昔日面羞耳红的心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气极反笑的愤怒。
“啪——”
她猛地合上手中书,重拍到虞逻脸上,那力道不轻,直将他脸颊拍得歪了一边去,辛亏他脸皮厚,没留下半点红痕。
舒明悦声音冷冰道:“施主,贫尼已经出家了,不入红尘,此生都不会再嫁人,请施主自重,亵渎佛祖弟子,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
施主、贫尼。
虞逻环着她腰肢的手臂陡然收紧,眼底暗色渐浓。
第58章 原谅我这次,可好?
床畔的烛灯不知何时熄灭了一盏, 罗帐内的光线霎时间昏暗下来,笼上一抹压抑气氛。
虞逻知她性子娇,也见惯了她嗔怒的模样, 却是第一次见她神色如此冷冰,心头猛地涌出一抹极不好的预感, 他伸手把她柔软身体往怀里抱, 紧紧锢住。
“凉州之事, 是我错了,可我与你在祁连山相遇, 却并非偶然。”他忽然开口, 下巴慢慢地贴上她颈窝,胡子已经刮过,但仍然冒尖扎人。
舒明悦蹙眉, 不适地偏头躲开,却被他紧锢, 根本无路可逃。
她用力挣扎,挣不开,气喘吁吁, 眉眼间不禁染上几分恼意。若不是她力气不如他大, 她一定也把他也锢起来, 让他也尝尝被掣肘的滋味!
“当时我得知你于骊山被人所捋,顺着蛛丝马迹一路南追,几乎昼夜不眠, 你不知, 那夜见你,当时我心中多欢喜。”
耳畔,男人的声音轻缓, 一字一句清晰地入她耳中。
当然,虞逻不会说自己去骊山原本就是想掳走她。
舒明悦一怔。
祁连山那晚……
她卷翘眼睫颤了颤,红唇抿起,挣扎的力道缓和了一些,“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身上的寝衣单薄,几乎可以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可虞逻却觉得她身体无比的冷,他与她十指交握,有一下没一下地摁她纤细骨节,似乎是在安抚。
他声音很轻,“凉州之事,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你别生气了?”说到后面,似乎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知错?
舒明悦不禁冷笑一声,若是大表哥没有找到她,怕是这厮永远不会知错!她心头憋着气,忍不住道:“那你今日为何还强闯我屋子?”
两人的目光对视,她直直地撞入了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那里的情绪纷杂,藏了许多她看不懂的意味。她一怔,呆呆地看着那双眼。
“我很想你。”
虞逻凝视着她道,低哑的声音里似乎藏着一抹很浓的落寞与思念。
真的很想。
这两个月,他一直在想她,想她在长安如何,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想她。
他手掌与她手掌交握,环在她平坦小腹,神色一恍惚,时间回到了上辈子——
……
建元六年,五月下旬。
巽朝与北狄战火连绵,从西北雍凉之地开始,因为凉州久久攻城不下,姬不黩又派兵压境幽并冀,直逼北狄王城,早月前之时,幽并冀边防便不断地传来调兵频繁的消息。
因为凉州战火暂歇,在那里领战两个月的虞逻便启程返回王城,只留下屠必鲁镇守城池。
一路披星戴月,回到王城时身上风尘仆仆,胡子拉碴,往日,他从外面回来都会去舒明悦的牙帐里沐浴,今日却脚步顿了片刻,转身离开。
自两国战火起到现在已有数月时间,但在他的授意下,无一人敢告知舒明悦。
她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入了可汗牙帐,虞逻却并未沐浴,而是坐在虎皮榻上很久,他脊背往后靠,神色疲惫地仰头,言语沉默。
他不知道还能瞒她多久,王城内兵马调动,动静很大,无论如何都藏不住,他骗了她,他说漠北赤狄叛乱,他要率兵去平。
“可汗,乌蛮将军回了。”
一道通传声打断了他的出神。
“传。”
虞逻正色,大步走出去,见外间站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瞧见他来,立刻抱拳行礼道:“可汗!”
“雁门如何?”虞逻伸手扶起他。
早在得知巽朝军队压境幽并之时,他便先一步派遣乌蛮先袭雁门,欲化被动为主动,也能缓解雍凉的一部分战火压力。
“可汗放心!并州已无北袭之力。”乌蛮神色浮现鄙夷,道:“早年我闻沈燕回之名,还当他如何英勇,却不想是个病歪歪的白袍将军,迎风咳血,莫非巽朝无人了?竟然派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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