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愿大人
她抿唇, “求法师指点。”
普真没说话, 而是将一本经书推到了她面前,舒明悦迟疑了下,素指翻开, 入目第一句话——欲知前世因, 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她瞳孔骤然一缩。
普真笑,“施主如此聪慧, 怎么会不懂?”
前世、今世、来世,息息相关,紧紧交织,犹如一个闭环,那么因来果往,重生的契机何在?
普真眉眼慈祥地看着她,舒明悦的手指尖渐渐紧攥。
是啊,芸芸众生,命运多舛者千万,她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粒而已,有何德何能,叫上天眷顾,予她以一世新生?
……
定国寺香火鼎盛,因为北狄可汗要来此拜见普真法师,这几日寺庙上下戒严,山上没有其他的香客,屠必鲁奉命去查昨夜何人来过客房,看似十分容易,但实际上很困难。
因为昨夜太宁娘子的院子生乱,夜里经过北院的僧侣和护卫非常多,这该如何查?屠必鲁抓耳挠腮,苦恼得不得了。
护卫迟疑了片刻,“将军,今日天色未亮,三皇子至定国寺。”
屠必鲁皱眉,“何时来的?”
“卯时不到。”
卯时不到,那便是天色还没大亮了。
客房内,虞逻眉头微隆,胳膊松松垮垮地搭在椅子扶手上,似是情绪如长,然而眼底那抹若有若无的阴沉之意,终究暴露了他此时情绪不佳。
正常人会做这种事吗?显然不会。可是姬不黩会。
与其说那幅画是一时兴致所绘的春图,倒不如说是作画之人在宣誓占有权,他用那种炫耀和示威的方式说,他和舒明悦有肌肤之亲。
屠必鲁觑他神色,神色凛然道:“可汗以为三皇子有古怪?”
虞逻脸色沉若深渊,眉头皱得愈发紧,却没有说话。
姬不黩这个人,的确有些古怪。
……
上辈子,虞逻第一次见到姬不黩,是建元八年的夏天。
然而再强大的帝国也禁不住穷兵黩武,遑论刚刚立国十年、亟待休养生息的巽朝。
自建元五年始,姬不黩先后发兵北狄、南诏、高丽,北狄久攻不下,国力的损耗极大,但幸运的是,巽朝在南诏和高丽取得了压倒性胜利,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巽朝的颓势。
而那个时候,姬不黩也将随他父皇立下功劳无数的开国功勋们杀了七七八八,在他的手中,皇权前所未有地集中。
作为一个年轻、野心勃勃的帝王,姬不黩把每一步棋局都走得极其微妙,比如在借敦煌一事拉整个裴家下马,比如派沈燕回出征雁门、又比如裴正卿主动代罪立功赴并州。
至此,开国之初的六姓国公之三,舒、沈、裴尽覆。
倘若那时,他停下战争的步伐,予万民以休养生息,或许还可能力挽狂澜,保住千疮百孔的巽朝,可是他没有,继续攻伐北狄。
直到建元七年秋,黄河突然决堤,大水淹没了整个十数座城池,数以万计的人口流离失所,无疑给了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王朝最致命一击。
一个月后,“新帝不仁,天降惩罚”的童谣便已传遍大江南北,徐州总管第一个叛变,紧接着便是扬州,兖州,直到最远的交州。
建元八年的春,三月初二,整个河南之地全部叛变,再次陷入了门阀割据之态。
姬不黩却并不在意,继续伐北狄。
建元八年夏,七月初六。
北狄可汗阿史那虞逻率军攻破萧关,一路长驱直入,二十三天后,帝都长安陷落。
七月三十,黎明。
登基八年的建元帝姬不黩自焚于紫宸殿,那天的风很大,卷着火旋往上涌,火光冲天。
殿门半开,焦黑了一大片,似摇摇欲坠。透过滚滚浓烟,隐约能见一个青年面无表情地盘膝坐于地,怀里抱着一个小木箱。
就此,昭示着这个刚刚成立十四年的巽朝彻底分崩离析。
当然,姬不黩虽然已逝,却并未被轻易饶恕,他烧焦的尸首被虞逻挖出来,挫骨扬灰。
这是上辈子姬不黩的结局。
光线略微昏暗的屋室内,虞逻闭了闭眼,眉头微皱,姬不黩的确古怪,但若说悦儿和她有什么,确实不大可能。
上辈子,悦儿恨他入骨,每每提及,恨不得扎个小人日日戳他,怎会与他有情?
……
从普真法师的禅院出来后,舒明悦心不在焉,穿着一身宽大的浅灰色尼姑袍,白嫩小脸巴掌大,发丝上系着一块灰色丝绸,与鸦黑发丝一同随风轻舞。
她站在廊庑间一下又一下地踮脚尖,不知站了多久,一阵白雾忽地吹了过来。
舒明悦的身体一冷,茫茫然仰脸,便见天气压沉沉,似乎又要下雨了。
放眼朝更远的方向的看向,山间树叶已经泛黄,金灿地挂在梢头,更远一些,山脉连绵地横卧于蒸腾雾气中,宛如一副泼就的浓墨画。
视线拉近,寺庙红墙黑瓦,佛音争争,身着黄色僧袍的僧侣化作渺小一点,在对面的山寺上穿梭来往。
舒明悦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游离世外之感,好似一叶孤舟,不知要往何方去,不得不的说,在这寺庙呆久了,再六根不清净的人也会生出几分超然物外之感。
“表妹。”一道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将舒明悦陡然拉回现世。
舒明悦吓了一跳,慌张往后退了两步,一抬头,便见姬不黩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他似乎刚来,没有撑伞,身上的青衣被雨水打湿了,氤氲出一片深青痕迹。
“我一直在找你,怎么站在这里。”
他的声音轻慢,因为甚少开口,带了一丝干涩之意。
舒明悦心中陡然不安,又往后退了两步,一双乌黑眼瞳微微睁大,警惕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姬不黩往前两步,伸手摸她头发,轻声问:“昨夜院子遭贼了?”
他声音关切,一双眼睛冰冷寒冰,五指拢住了她后脑勺,似乎一个不如意会把她脑袋用力捏碎。
“我、我……”舒明悦声音磕巴,强做镇定,偏头避开他的碰触,忽地猛地一把推开他,“与你何干?”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
直觉告诉她,姬不黩来此,并非好事。
她跑得很快,可是廊庑太长了,像是看不到头,她哭丧着脸,不停的往前跑,长长的走廊依山而建,曲折蜿蜒,周围竟瞧不见一个人影。
风吹铃铛,叮叮作响。
细细雨丝吹了进来,在地板上洇开一滩滩水迹。
舒明悦一个不察,脚下便打滑,双膝“哐当”一声重磕在地上,钝痛来得又快又猛,眼圈“唰”地红了一大片。
她咬唇,撑着胳膊起身,而身后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哒哒哒——
宛若擂鼓一般垂在心上。
舒明悦眼泪啪嗒掉了一滴,挣扎着起身,而他已经走过来,在她面前半蹲下,他看着他,微微皱了下眉,十分不认可地伸手去扶她,“跑这么快做什么?”
被他手掌扶住胳膊的一瞬,舒明悦一把推开他,忍着疼,掉泪往后躲去,“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出家了,你不能碰我,不然、不然我就去告诉舅舅!”
她似乎惊恐极了,眼睛蓄满泪,又怕又怒地看着她。
“我不做什么。”姬不黩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去拉她小腿,“摔疼了吗?”
舒明悦避开他手,像拨浪鼓一样摇头,“不疼!我不疼!”
“啊——”
他手指压上了她膝盖,舒明悦疼得脸色煞白,血迹氤氲了尼姑袍,留下一片深色痕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舒明悦落下泪来,反手就要去打他。
“昨日,信使道,时归表哥到洛阳了。”
舒明悦的身体一僵,胳膊渐渐放了下去。姬不黩不急不徐,抬起黑黢黢的眼珠看她,平缓声道:“表妹,我给你处理伤口,别动了,好吗?”
舒明悦的手指慢慢抠进门框里,细微的“咔擦”声响起,修剪得宜的指甲应声断裂,她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看他,宛若凌迟一般。
姬不黩却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舒明悦没有能力反抗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她在巽朝一日,她就是他的囊中物。
至于她对他的情绪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爱恨都无妨,她必须得接纳他。
“刺啦”一声刺耳声响,尼姑袍被撕碎了,露出两只纤细莹白的小腿,此时膝盖上皆有了伤痕,左腿略微严重些,破了一大块皮,鲜血氤氲,右腿膝盖则只是青紫了一块。
秋风卷着雨丝刮来,舒明悦的身体战栗,她感受到姬不黩的手指在她腿上游走,他指腹慢慢擦去血迹,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点在伤口上。
舒明悦咬牙,闭上眼了。
只是处理伤口而已。
她这样安慰自己。
姬不黩垂眸静静地看着她,表妹真的很美,身上的每一处肌肤都宛若羊脂玉,触手细滑,脚踝纤细,肌肉匀称。
他定定了看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去,贴上了她左膝伤口,吮去血迹。
疼痛骤然传来,还有那温热气息,舒明悦一下子睁开眼,开始猛烈地挣扎,一脚“啪”地踹在了他脸上。
“你放肆!”
她气急,身体颤抖,不知是怕更多是怒更多。
姬不黩脸被踹歪了,捏着她纤细脚踝的手指也开始用力,舒明悦吃痛,小脸惨白一片,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了吗,不要动。”
姬不黩松了掐在脚踝的手,单膝跪地,他跪在她两腿之间,左手掐住了她后颈,右手则慢慢打散了她头发。
霎时间,一头乌黑发丝披散而下。
她唇色发白,一双乌黑眼瞳惊恐含泪,就那样睁大眼睛看他。
姬不黩笑了一笑,右手缓缓握住了她左手,他与她十指握住,将她的胳膊抬起来,抵在门框上,左手则掐着她后脖颈拉近。
他低下头,凑近她白嫩脸颊,温热的气息喷洒。
“抱我。”他说。
舒明悦身体抖如筛糠,眼泪大滴地往下掉。
“哭什么?”姬不黩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她眼角,余光瞥了眼廊庑转角处的那道身影,温柔声哄她,“表妹,抱我。”
舒明悦身体抖得更厉害,颤巍巍地抬起了右手,僵硬地环上了他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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