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木枝
真真的信,怎的到了母后手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
若母后知晓他与真真的关系,非得使用后宫的那些腌臜手段,弄死真真不可。
这个念头,击散了卢湛内心所有的奔溃,作为男人,作为深爱真真的男人,此时此刻,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保住了真真。
人呐,一旦心里有了企盼,立马恢复了精气神,那些智商啊,脑子啊,也全都回来了。
“母后,出大篓子了,常泰宁总督不堪重用,沿海三省的倭寇越演愈烈……父皇派儿臣……派儿臣南下去抗击倭寇……”
卢湛依旧垂着眸子,借助长长的眼睫毛,挡住双眼里真正的情绪,故意结结巴巴开了口。
以此掩盖掉,先前因为真真定亲而颓丧之事。
“派你南下,抗击倭寇?”朱皇后显然还没得到消息,听了后,怔了怔,随后有点明白过来,为何她的太子那般颓丧。
她的太子,打小养尊处优,真刀真枪都没摸过几回,哪里会打仗啊?那些兵书兵法,也没念过几本,更别提战场上熟练运用了。
思及此,朱皇后收起先前的戾气,带了几分安慰道:“太子,你父皇将此重任交给你,是看重你,你应该高兴猜对。哪有还未出征,就先自个颓丧上的?”
“别长了倭寇威风,灭了自个志气。”
“退一万步,就算日后战事失利,将锅甩到下头将领头上便是。总之,你是太子,真吃了败仗,也有人给你背黑锅,甭怕。”
太子卢湛:……
心高气傲的他,听不下去了,凭什么他就只能打败仗?
他就没长一张能打胜仗的脸吗?
忍不了,卢湛抬头打断道:“母后,儿子不怕上战场!儿子期盼着早日上战场,与那班子倭寇一绝死战,一锅端了他们老巢!”
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朱皇后一愣:“你不怕上战场,那你先前那般颓丧做什么?”
太子卢湛仰着的脸一愣,干咳两下,然后偏过头去,再次转为沉痛道:“母后,倭寇久久不除,东南沿海的黎民百姓流离失所,苦不聊生,好些都……直接死在了路边……”说着,还垂下两滴泪。
朱皇后懂了,太子这是爱民如子,为那些正遭受苦难的百姓,悲痛难受呢。
她的太子,果然是个心地善良的,朱皇后拍了拍太子肩头,宽慰道:“太子,别难受了,母后懂了。坚强点,带着你的数万将士,上阵杀敌,杀得倭寇片甲不留,为那些枉死的百姓报仇雪恨!”
不愧是出身将门,又当了数年国母的,朱皇后慷慨激昂鼓励一阵后……
太子卢湛立马感觉激情澎湃,仿佛自个已经骑在战马上,金戈铁马,横扫倭寇,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对,杀得倭寇哭爹喊娘,举手投降!
卢湛双眸再次亮起来。
见儿子彻底恢复了精气神,朱皇后放心了。随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抬手到太子脸前,“哗啦啦”晃了两下手中的信笺。
卢湛心头一颤,面上却不显,还故作俏皮,脸庞微微后仰,避开眼前的信笺,笑问:“母后,这是什么?您给儿臣备下的践行礼物吗?”说着,还探手去拿。
信拿到了手里,看到上头真真的笔迹,看着开头的称呼“太子哥哥”,卢湛心口一痛,却极力忍住,反倒装出一脸疑惑样,晃了晃信纸:“母后,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人胆敢如此不要脸,写下这等淫.秽语句?”
朱皇后双目注视着太子双眸,一字一顿道:“你当真不知情?”
卢湛反问:“母后,您这是什么意思?儿臣该知情什么?”
见朱皇后只管盯着他,久久不语。卢湛又突然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母后不会是怀疑儿臣背着灼灼,与旁的女子鬼混吧?这封情书,便是鬼混的证据?”
朱皇后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
还疾言厉色警告道:“太子,眼下正是党.争的时候,你可别分不清好赖,因为一点儿女私情,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咱们现在急需林灼灼爹娘的支持,你可别犯糊涂!”
卢湛“哗啦”一下,将信笺甩在地上:“母后,捉奸要捉双,仅凭不知打哪来的一封信,就硬栽赃儿臣对不起灼灼,也未免太荒唐了点!”
衣袖一甩,背手在腰后,气急败坏地侧对朱皇后。
朱皇后还从未见太子如此跟她生过气,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
莫非真与太子无关,这封信乃旁人栽赃陷害的?
有人故意写了封情书,捏造太子和林真真的丑事,然后破坏太子和林灼灼的感情,继而破坏太子与林国公府的联姻?消弱太子的姻亲势力?
顺着这条线索想下去,说是栽赃陷害,倒也说得通。
毕竟,眼红太子联姻林国公府的,大有人在,譬如大皇子,又譬如二皇子,还有那个四皇子。
卢湛瞧出母后在重新思考了,面色缓和下来,摆出储君查案的气势,问道:“母后,您手里这玩意,打哪来的呀?”
朱皇后实话实说:“方才在御花园里,捡到一只受伤的信鸽。”
卢湛一听,原本慌乱的心平静了下来。如此看,八成是真真又给他飞鸽传书时,信鸽不知怎的受了伤,掉落到了御花园里,才闹出这档子事。
并非有人知晓了他和真真的事,蓄意捅到母后面前。
如此,倒是好办多了,日后让真真不再使用信鸽传书便是。
但是,此时此刻,必须将母后的思绪钉死在“有人栽赃嫁祸”上,是以,卢湛又故意引导道:
“母后,那信上的落款写着‘林真真’,这幕后之人当真是用心歹毒,其心可诛!要活生生离间儿臣与属下的关系!”
“此话怎讲?”朱皇后不解。
卢湛“哼”了一声,衣袖再次一甩,娓娓道来:
“儿臣不是要南下攻打倭寇吗?才刚刚厚着脸皮,向父皇讨要了苏炎这个军师,后脚,就有人捏造儿臣与苏炎的未婚妻有了首尾,母后说说,不是离间儿臣与苏炎的关系,又是什么?”
“林真真是苏炎的未婚妻?”朱皇后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悟了:“原来如此。”
这样一解释,就全都通了,幕后之人是想一箭双雕啊,既破坏太子与林灼灼的感情,又离间太子与苏炎的关系。
苏炎这个人,近些时日可是炙手可热啊,连幽居后宫的朱皇后,都时常能听到他的大名。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崇德帝喜欢挂在嘴边夸啊。
见一次,就夸赞一次,见一次,再夸赞一次。
自然,倒不是崇德帝日日夸赞,主要还是朱皇后不受宠,平日压根见不到崇德帝的面,一个月撑死就见上两回。大约是崇德帝实在与她无话可聊,便干脆说点苏炎殿试时的精彩趣事,缓解一下彼此尴尬的气氛。
不过,这个内情朱皇后便不知了,她只晓得苏炎是崇德帝万般满意的,苏炎这样的能臣,能为太子效力,那是再好不过了,绝对不能与苏炎生分,闹龃龉的。
是以,临走前,朱皇后特意交代太子:“太子,如今你得了苏炎相助,可得好好珍惜。今日是出了林真真的事,保不齐,哪日又出别的事了,你可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你和苏炎的密切关系千万别被龌鹾小人给挑拨离间了。记住,千万千万要用好苏炎,辅助你顺利登上那个位置。”
听到这话,卢湛胸口如被锤子狠刺,却不得不笑道:“母后放心便是,苏炎这样的能臣,儿臣定当好好用。”
说罢,卢湛又假装关心苏炎,朝朱皇后道:“母后,您也是的,日后可再不能随意误会林真真了,听闻苏炎很宝贝这个未婚妻。您若找她茬,对她不客气,日后苏炎知道了,怕是要心头不爽快。”
朱皇后笑了:“这你放心,林真真是苏炎的未婚妻,等你和苏炎去了东南沿海,母后只会可劲儿疼她,为你拉拢属下的心!”
说罢,盛怒而来的朱皇后,笑着走出了书房。
卢湛得了母后的保证,心下松了口气,幸好,今儿情书的事成功圆了过去,救下了林真真,要不以母后那火辣的性子,怕是要暗地里扒了林真真的皮。
卢湛一直陪着笑,将朱皇后送出了东宫大门,才止了步。
望着母后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渐渐远去的背影,卢湛只觉心口钝痛。
“太子殿下?”小太监阿福瞧出太子不对劲,赶忙上前来搀扶。
方才书房里的母子对话,阿福都听见了,他家太子真心苦啊,好好的心上人,成了下属的未婚妻不说,东窗事发,被朱皇后晓得了,太子还得靠着下属的名头,才能保住心上人。
还有比他家太子更苦逼的人吗?
卢湛摆摆手,拒绝阿福的搀扶,唇边一丝苦笑,自行踱回书房,反手关上门。
房门一关上,独自逗留在空荡荡的书房,卢湛方才的精气神,又再次飞了。只剩下颤抖的手,从抽屉里掏出真真寄来的情书,咬着牙道:
“真真,对不住,眼下情势所逼,孤……暂时还不能帮你解除婚约,你多忍耐一阵,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半载……待时机成熟,孤必定帮你脱身,让你彻彻底底只属于孤,只做孤的女人!”
收好真真的信,又用了很长时间,卢湛才努力平复好心中的屈辱,刚要提笔写回信时,东南沿海再次传来敲得他头晕目眩的大消息——
他亲自提拔当了三省总督的常泰宁,竟在昨日上午,被倭寇活捉当了俘虏,沿海三省一下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导致兵力配合不当,不少城池被倭寇各个击破,失地无数。
“无能!”
“太无能了!”
卢湛拳头砸着书桌,简直要咆哮。
出了这等大事,卢湛身为太子,哪里还能躲清闲?哪里还有空闲功夫去写什么“安慰林真真,表白林真真”的缠绵情书?
简直是十万火急,什么尊严也好,头顶绿也好,通通都顾不上了,卢湛立马派人去苏府,将苏炎给请进宫来。
再唤来所有幕僚和麾下能臣,围坐在书房,共商大计。
这一商议,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再连着整个通宵,书房里灯火通明,直到次日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还没结束。
这夜,林国公府,大房。
“姑娘,你早些歇下吧,这样熬着,对您身子不好啊。”大丫鬟红玉又端来一盏烛台,放在林真真左手边的小几上。
这已是今夜燃烧的第四根蜡烛了。
红玉实在不知自家姑娘怎么了,从金街逛完流光铺子,定下几套开春的新衣裳回府,就一直一直坐在这窗口,凝视窗外,也不知在凝望些什么。
起初,姑娘还面带笑容,还有闲情逸致与她说笑,亦或是指着窗外的桃花,分享哪朵最大,最艳丽。随着夜幕降临,姑娘面上的笑容,也跟着日光一起消失不见了似的,到了这后半夜,姑娘简直成了个木头人,一动不动,就立在那窗口吹冷风。
“姑娘,夜深了,您洗漱歇下吧?”红玉实在看不过去了,来到林真真身边,轻轻拽她衣袖。
却被林真真不耐烦地拂开,声音也很是不耐:“走开,不要你管!”
还带着股冷意。
红玉一愣,越发看不明白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但红玉不敢再劝,便默默守在身旁,姑娘吹冷风,她也一块跟着吹。
林真真宛若未觉。
寄出信后,等了整整一个下午,又盼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林真真,满心满眼都是太子,全身心都扑在太子可能随时会到的回信上。
信鸽被萧盈盈他们控制,飞不进来,那太子身边武艺高强的暗卫,总能有法子避过耳目,偷摸进来送封回信吧?
告诉她,太子接下来想怎么办?要如何帮她甩脱苏炎吧?
可林真真怎么都没想到,她等啊等,盼啊盼,眼下都到了三更天了,还是什么都没等来。
“你是不要我了吗?是嫌弃我与别的男人定过亲了吗?”终于,四更天的梆子敲响时,林真真含着泪,咬着唇,轻声问出了口。
可笑的是,她问出了口,却没有太子来回答。
第一次,心头有了如此强烈的不安,泪水从眼角滑落,“啪嗒”一声,滴落在窗楞上。
当真是可笑,到头来,唯有她的泪水给了她回应。
次日,林真真又守在窗口,枯坐了一日一夜,依旧没等来太子的只言片语。
第三日,林真真坐不住了,从衣柜里挑了套时兴的春装,又让红玉给自己梳了个美美的新发髻,然后一声招呼没跟大夫人姜氏打,只悄悄命小厮搬来一架木梯,架在院墙上,偷偷翻墙出了林国公府,租赁一辆马车,直奔金街,去了昨日才联络过太子的那个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