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是啊,母亲曾经来过这边。”滕蕙道,“她说这边也有一个水池,还有大院子,里面有砖石做的高楼。你和许多无父无母的孩童一道,生活在这高楼里,每日做游戏唱歌。母亲来到这边的时候,这边的人还以为她是流浪之人,见她无处可去,也可怜她,就留她干些杂活,让她住了一个月。”
虞嫣听得这话,忽而想起奶奶说过的一件事。
奶奶告诉她,孤儿院因为是个福利机构,时常有流浪汉过来要吃的。
不过有一次,孤儿院里来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也穿得很干净,身上的衣服却古怪得很,像是戏班子里的。她说她是外地来寻亲的,但亲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没了去处,身上的财物也都丢了,一无所有,问能不能在孤儿院里暂时落脚,一个月之后,她的家人就会来接她回家。
孤儿院里的人看她衣着古怪,原以为她是精神病人,还把她送到了公安局去验证身份。但因为她没有证件,当年的公安局也没有现在这样发达的技术,一时查不出来。女人苦苦哀求,说她只待一个月,到时间就离开。孤儿院里的人见她说话清晰,脸面手脚都白白嫩嫩的,不像是来路不正的人,就勉强同意了,让她在孤儿院里打打杂。
而一个月之后,那女人果然离开了。不过大家都没有见到有什么人来接,她是在某一天,突然不声不响地消失的,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过她。
这件事,奶奶是当作怪事趣闻跟虞嫣说起的。虞嫣听的时候,只当那是奶奶编的灵异鬼故事。
如今再听到滕蕙的话,一切忽而对应了起来。
虞嫣有些怔忡。
她仍记得奶奶告诉她,这事发生的时候,虞嫣还还小,只有两岁左右。
那女人很喜欢孩子,每天干完活,她就坐在虞嫣做游戏的活动场边上,看着孩童们玩耍,脸上带着笑。
“那之后,母亲还来过这边么?”虞嫣问滕蕙。
滕蕙摇头:“不曾。她说你在这边有好心人照顾着,比我的命要好。其实她一直想着再过来看看你,可又怕一走就是一个月,被这边的人发现,惹出事来。”
说罢,她撇了撇嘴角,道,“你兴许也知道,父亲自从知道母亲生下的是女儿,日后也不能再生育,对母亲就淡了。宅子里的仆人也有些心眼坏的,总想帮着京中的大夫人找母亲的茬,她每日都过得很是小心。”
这些事,虞嫣在那边也听人说过,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再看向那根红绳,虞嫣已经有了些别样的感觉。
“这两根红绳的来历,母亲跟你说过么?”少顷,她问。
滕蕙点点头:“说过,这是母亲的祖父传下的,他曾做过缧县的县令。”
“缧县?”虞嫣有些茫然。
“我和母亲住的那宅子就在缧县,母亲是缧县人。”滕蕙道,“母亲说,这两根红绳本是一根,且大有来头,它是水神留下的。”
听到水神两字,虞嫣目光一振。
“水神?”她问,“就是缧水边水神庙里的那位水神?”
“正是。”滕蕙道,“当年水神现世,到处为乡人治病的时候,母亲的祖父就是当地县令。他听说了水神治好了许多人,对她很是敬重,听说她没有住处,还特地将私宅献出来,供她居住。后来,水神被武皇帝请到了南方去,离开之后,仆人在她屋里发现了这段绦绳。母亲的祖父觉得这既然是水神的物什,那必定是灵物,就收了起来。后来母亲出世,她祖父对她很是喜爱,又将这绦绳给了她,为她辟邪除秽。”
没想到这东西竟有这样的来历。虞嫣惊讶之余,又问,“那么这荷花池,跟水神也有关系么?”
“自是有。”滕蕙道,“母亲说,水神虽然被奉为缧水里的神明,但县里一直有传言,说她当年其实是从这荷花池里冒出来的,她消失的地方,也是这里。”
虞嫣愣住。
滕蕙继续道:“母亲还说,这荷花池当年也算是缧县的一处名胜,夏有菡萏,隆冬不冻。后来父亲得势,看中了这个地方,便占来修了宅院。后来他娶了母亲,又将她送到了这里来居住。我们出生之前,母亲将水神的绦绳拆开,编作两条,一条给了你,一条给了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事情已经十分明了。
女神医、荷塘和虞嫣,前因后果的各处节点,此时都大致串了起来。
但还有一个地方,虞嫣不明白。
“我第一次过去的时候,并不知道戴着这红绳,为什么还是能到那边?”她问。
滕蕙诧异道:“你那时候有什么?”
“只穿着一条裙子……”虞嫣说着,忽然,一个念头倏而闪过脑海。
滕蕙和严氏,都需要红绳才能过来,而虞嫣不需要。
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我从那荷塘中穿越的原因,也许本质并不在这红绳身上。”她缓缓道。
滕蕙听得这话,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什么本质?”
虞嫣没回答,抬起滕蕙的手腕,将自己的红绳和她的红绳仔细端详。
少顷,她随即从沙发上起身,去柜子里找来两只小密封袋。
“你手上的红绳,拆下来给我。”她对滕蕙道。
滕蕙愣了愣:“你要做甚?”
“不做什么。”虞嫣道,“过不久就会还给你。”
滕蕙犹豫片刻,将红绳从手腕上解下来,递给虞嫣。
虞嫣将两根红绳分别装到密封袋里,又用记号笔分别在袋子上写上她和滕蕙的名字。
滕蕙看着她摆弄这些,忽而道:“前些时候,京中传言说,广陵王要娶一个生得与我一模一样的人,就是你吧?”
虞嫣不打算否认,不过滕蕙当着她的面问起这事,到底让她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毕竟道理上讲,滕蕙不仅是虞嫣的亲妹妹,还是她男朋友的前任。
“我也是不小心掉到了这池子里,”虞嫣将那两个密封袋放到包里,道,“到了那边之后,你已经不见了半年,宅子里的仆人错把我当成了你。萧寰也不认得你,所以跟着别人把我当成了你,我和他……”
“他来过这边?”虞嫣没说完,滕蕙打断道。
虞嫣“嗯”一声:“来过。”
滕蕙不解:“如此说来,你二人都没有这红绳,却都过来了?”
“对。”
滕蕙的神色变得匪夷所思:“怎会如此?母亲说,没有那红绳定然过不来。”
“这事,很快就会弄清楚。”虞嫣看着她,“你先说说你,那时为什么会失踪?失踪之后又去了哪里?还有,宅子里的人都说你是痴傻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些,滕蕙的目光讪了讪。
“也没去哪里。”她说,“我一直在京城。”
滕蕙坐在沙发上,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滕坤虽然冷落严氏母女,不过在他眼里,滕蕙也仍然有利用价值。
她五岁的时候,因为一场病成了痴傻,而虞坤为了讨先帝欢心,谎称滕蕙是玄女附身,代替先帝生病挡了灾。于是滕蕙得了先帝的供奉,从此关在了那宅子里。
不过滕坤不知道的是,经过严氏的悉心照料,不久之后,滕蕙便已经恢复如初。但那时候先帝的封赏已经下来,滕坤已经把牛吹得山响,仿佛滕蕙的痴傻关乎了先帝福祉。严氏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便只好将这消息瞒住。
她以不可惊扰神灵为名,封闭了院子,除了她和乳母,宅子里的人一律不得进出。而宅子里的人就算见到滕蕙,也总是她装出来的痴傻模样。
靠着严氏和乳母小心翼翼的保护,滕蕙的秘密始终只有她们三人知道。而滕蕙也是因祸得福,靠着这个神神叨叨的身份,嫁给了萧寰,从而躲过了滕氏倒台的牵连。
“在我出嫁后不久,母亲就得了一场重病去世了。”滕蕙嗫嚅道,“去年初时,乳母也去世了。何贤往我院子里派了新人来照料我,我知晓这般下去,这假装痴傻的秘密迟早会泄露出来,于是便取了细软,逃走了。”
中秋小剧场:
一、
八月十四,隔日就是中秋。
往年的中秋,萧寰大多是在朔方的大营中度过。朔方邻近塞外,荒凉人稀,营中的将士常年戍守,远离家人,逢得此时自然是倍添思乡之情。
萧寰身为主帅,为了安抚将士,但凡是节庆之日,他都会留在营中与众人一道过节。
不过今年,有些不一样。
正月的时候,萧寰自击败右贤王和鲜卑的联军之后,没有给他们喘息之机,春夏以来连番越过阴山出击,将其残部逐出千里之外。
逢此大胜,朝廷当然不会放过。六月,皇帝下旨,将萧寰和一干功臣召入京中论功行赏。
萧寰也并不推脱,将营中的仿佛安排妥当之后,摆起广陵王仪仗,浩浩荡荡地从朔方出发,直赴京城。
虽然萧寰不久前曾回来过,但他一向不喜欢大张旗鼓,只低调入城。这次则不一样,因得是奉诏领赏,入城时,朔北军中将士个个披挂锃亮,队列齐整,旗帜猎猎。萧寰的车驾被拥在其中,威武不凡。
京城中的百姓早已得了消息,为了见到萧寰,早早涌上街头,挤得水泄不通。
皇帝领着百官在大殿上接见萧寰和一众立了大功的将士,各种仪礼繁复,办得热热闹闹。
虽然萧寰这两年时常回京,但每次都并不怎么露面,这次也是一样。
王府里登门求见的宾客络绎不绝,帖子流水一般送来,各路高门贵胄和京中名士都希望萧寰能够在自家的雅会聚宴上露一露面。
但典礼之后,萧寰悄无声息,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朝中,他都没有再露过面。
有消息灵通的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再度令众人惊讶,萧寰又已经离京了。
不过这次的理由,比回广陵国或者养伤什么的更敷衍。
他出门散心去了。
至于去哪里,什么时候去的,无人知晓,连王府里的人都不知道。
只有李泰、卫琅、碧鸢和何贤心知肚明。
跟从前比起来,他们已经放松了许多。
整个月里,他们知道守在那宅中也无事可做,于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碧鸢和何贤回到田庄里,李泰和卫琅则留在王府。他们甚至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各自回乡了一趟,探望父母,到多年不曾见面的亲戚家中走动走动。
到了八月十四这一天,四人按约定回到宅子里。
这宅子里久来无人居住,愈发显得荒芜。
秋风乍起,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落叶。众人走进院子的时候,一只狐狸正在树下吃着落下的果实,发现有人来,一下蹿走。
夜晚,明月升起,皎洁如玉盘。
院子里和外面一样空寂,池子里,只有寥寥几朵晚开的荷花立在杆头,赶着最后的花期,在月色下绽放。
众人一阵忙碌,将屋舍打扫,铺好床榻,并将几盏灯笼点起,摆在池边。
夜色渐深,月亮渐渐过了中天。子时过半的时候,突然,池塘里泛起涟漪,荷叶和荷花一阵摇动,月亮在池水里的倒影变得稀碎。
突然,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身上的打扮怪异,犹如鬼魅。
四人一直守在池边,见得这情景,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萧寰到底是按时回来了。
众人皆欣喜,李泰和卫琅急忙迎上前,想帮萧寰接过手上的东西。不料,接着,却见另一个人在萧寰身边冒了出来。
虞嫣一把拉开脸上的潜水镜,看到面前的几个人,露出笑意。
屋里,灯火通明。
虞嫣和萧寰都把潜水服脱了,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