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第3章 萧寰(上)
明德十年,六月十五。
端午以来,雨水不断,京城郊外唯一的大河?水上涨了许多,据说还发了洪水。
不过这与京城里的人们没有多大关系。
雨水驱散了夏初以来的闷热,放晴之后,凉风习习。
正值夏日繁花盛开之际,京中各处名胜游人如织,酒肆茶馆中歌舞升平,伎乐杂耍各是热闹,引得宾客流连忘返。
朱雀大街上最有名的茶馆瑞鹤楼大堂里,座无虚席。
正中的台上,说唱人正投入地讲着广陵王破鲜卑之事,茶客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地发出喝彩之声。有人则直接掏出钱来抛上台去,收钱的小童连忙作揖道谢。
“劳驾足下,”一个茶客向邻座请教,“这台上说的广陵王,可就是当今的那位广陵王?”
“除了他还有谁。”邻座茶客道,“正是他。”
“可在下记得广陵王破的是匈奴和氐人,怎又成了鲜卑?”
“足下不知道?”邻座讶道,“听足下口音,不像是外地人。”
“在下这些年一直在南方经商,昨日才回到京城。”
“那怪不得。”邻座笑道,“广陵王又立大功了。前不久,北鲜卑进犯,广陵王又在阴山破了鲜卑。他不但拿了单于,还亲自将单于绑回京城献给圣上,岂非大快人心!”
茶客恍然大悟。
天下人,就算远在边鄙,也不会不知道广陵王萧寰的名号。
他是皇帝的四皇子,在皇帝的所有儿子之中,他是被谈论得最多的。
起初,萧寰闻名天下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生得十分俊美。
据说连先帝也对这个孙子疼爱至极,以“倬彼云汉,昭回于天”为启发,亲自为他取字子昭。
从小,他每次出宫,无论去哪里,慕名而来的围观者总是人山人海,被称为京城奇观。名士薛庆之因为惊叹于他的美貌,专门为他作赋,称赞他“灿若星辰,璧人无双”。
此赋流传甚广,天下人争相传抄,京畿妇孺都能随口念上两句。
而萧寰长大之后,再度名震天下,则是因为战功。
他十六岁的时候,匈奴进攻朔方,他投身行伍,到朔方领兵征战。
当时,许多人并不看好。一个娇生惯养的少年皇子,突然要上阵杀敌,简直是开玩笑。但不久之后,边境就传来了捷报。萧寰率五千骑卒,千里迂回奔袭,直击匈奴王庭,斩杀了单于。攻入朔方的匈奴各部闻言大乱,随即各王子又为了争夺单于之位大打出手,萧寰趁势与朔方兵马前后夹击,将匈奴各个击破,收复朔方。
此事令朝野欣喜振奋,皇帝随即将萧寰加封征西大将军,令其驻守朔方。
五年前,权倾一时的滕氏倒台,政局动荡。西北虎视眈眈已久的氐人,纠集各路胡人进犯河西,意图趁中原内乱之时浑水摸鱼。萧寰领十万兵马在凉州大战,将胡人驱逐出千里之外。皇帝也因此得以在政变之后,迅速稳定局势,安定天下。
边患困扰了中原数十年,萧寰在短短数年之内就将失地全部收复,可谓功勋卓著。他的名字就像一个传说,令朝野中许多人将他奉若神明,赞赏敬重。
第4章 萧寰(下)
“如足下所言,广陵王当下竟是回京了么?”茶客讶道,“在下听说他自从去朔方之后,从不曾回来。”
“所以才热闹。”邻座示意他朝茶馆边上看,“望见没有?今日朱雀大街上所有的茶馆酒肆伎馆食楼,当下但凡是能看到大街的位子都满了,出再多钱也是一位难求。”
“为何?”
邻座笑了笑:“为何?还不是因为看广陵王。”茶客更是惊讶:“就为了看广陵王?”
“足下这话说的,广陵王天人之姿,又是少年英雄,七年才回来这一次,当然要看。”邻座津津乐道,“几日前广陵王回京那阵势,足下想来不曾看见,金甲白马,那个威风,啧啧……几乎全长安的人都涌到了街上,乌泱泱挤满了人。这不,今日传说广陵王又要入宫去,他要从王府到皇宫,就要从这大街上过。这些人早早来到占了位,都是等着看广陵王的。”
茶客颔首,感叹:“不想广陵王竟这般风靡。”
“那当然了。足下是不知道,那日看了广陵王之后,京中多少女子茶不思饭不想。”邻座说着,往楼上示意,“你看看那边。”
王隆坐在不远处,听得这话,也跟着茶客一道望去。
只见那是一排能看得到大街的雅间,人来人往,似乎都是女眷。几个衣衫俏丽的女子脸上挂着期待又羞涩的笑,正走进一间里面,门打开,只听得一阵莺声燕语。
“想又有什么用?”旁边闲坐的一人摇头而笑,“我记得广陵王有王妃,好像是滕氏的……”
话没说完,邻座面色微变,忙咳一声打断:“足下,莫谈旁事。”
那人了然,忙赔个笑,不再多言。
王隆默默地将面前茶点吃完,最后喝一口茶,留下茶钱,起身离开。
路边上,停着许多车马,王隆找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
“长史。”仆人见他来到,忙行礼,“回王府么?”
王隆点头,不由地再往街上看去。
只见人头攒动,大清早的,比东西市还热闹。
小兔崽子……他心里骂一声,坐上马车。
萧寰一早起身,在广陵王府的后园中练习骑射,而后,用膳沐浴。
他从浴室出来,穿着单衣回到内室。
俊美的脸因为温汤的热气微微泛红,发根泛着水润的光,宽阔的胸膛上,领口松松敞着。
随侍卫琅将一件长衣取来,为萧寰披上。
阳光从窗边透入,柔和透明,落在英挺的长眉和凤目之间,冲淡了些许锐气,衬出几分原本的精致温润来。
“朔方的文书送来了么?”萧寰问道。
“送来了。”李泰道,“都在案上。”
萧寰颔首。
他正走到案前,门外传来脚步声,未几,王隆走了进来。
卫琅和李泰见了他,忙行礼。
“你今日还要入宫么?”王隆问萧寰。
“正是。”萧寰道。
“王府周围把守的那些军士是怎么回事?将一条街都封了,是王府中闹了贼么?”
一旁的李泰讪讪道:“长史又说笑,谁人敢到广陵王府来偷窃。那些军士是小人安排的。今日殿下入宫之事,又不知谁传了出去,一大早就又有不少堵在外面张望的,若不安排这些军士守着赶人,只怕殿下要出门都难。”
王隆冷笑一声:“赶人?只怕再多军士也不够。”
第5章 王妃(上)
李泰讶然。
“朱雀大街当下已是拥堵,我方才从那边回来,车马难行,光是从瑞鹤楼到王府路口就走了半个时辰。”说罢,他看向萧寰,没好气,“我早跟你说过,做人要藏拙,不可张扬。现在好了,万人空巷,你以为风光?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要说出什么来。留在朔方有什么不好,你净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卫琅忍不住道:“长史,这也不是殿下想的,是圣上……”
话没说完,王隆横来一眼,卫琅闭嘴。
再看向萧寰,却见他长身而立,将案上的一封信拿起来看,眉头皱起。
“这信是何时送来的?”少顷,萧寰问道。
“今晨刚刚送来的。”李泰道,“说是急事,原本昨日就该送到,但路上耽搁了,小人见到,便马上呈了过来。”
见萧寰神色不对,王隆问:“出了何事?”
萧寰把信交给他,王隆看了看,讶然。
“滕氏被洪水卷走了?”他说,“怎会如此?”
萧寰沉默片刻,从衣架上取下腰带,一边系上带钩,一边道:“舅父方才说,朱雀大街拥堵得很,是么?”
王隆应一声。
“李泰,”萧寰吩咐道,“换一辆寻常马车,不要仪仗,带上十几亲随跟我出城。”
众人讶然。
王隆问:“你要做甚?”
“王妃那宅院就在城郊,孤过去一趟。”萧寰说罢,转向卫琅,“你派个内侍去宫中送信,禀报王妃落水之事,便说孤到那边去了。”
卫琅应下,即刻去张罗。
王隆又将那急信看了看,道:“昨日落水,寻了整日整夜也不见,只怕凶多吉少。”说罢,他瞥了瞥萧寰,“她若真不好了,你如何打算?”
萧寰面色毫无波澜,淡淡道:“该如何便如何,真不好了再说。”
说罢,他不多言语,向王隆别过,自往门外而去。
王隆望着他的背影,片刻,长叹一口气。
萧寰有一位王妃,明媒正娶,出身高门。
但她早已被许多人遗忘,就算还记得的,也不爱提起。
因为她是罪臣滕坤的女儿,已故滕太后的侄孙女,并且,还是一个痴傻儿。
关于这事,还有一段奇闻。那个时候,先帝也刚好生病,在病中梦见九天玄女来救他,托生为一个痴傻儿,代他生病。这个梦做下不久,先帝的病就好了。滕坤则告诉先帝,自己的女儿就是应了这个梦,玄女附在了她的身上,为先帝挡灾,故而生病成了痴傻。先帝一向信奉神仙方士,见得如此,龙心大悦,将滕坤的女儿供养起来。
此事,朝臣们自然不信,但无可奈何。
滕氏是根基深厚的望族,势力盘根错节,在先帝一朝,更是到了把持朝政的地步。
先帝懦弱,一生痴迷求仙问道。皇后滕氏备受宠爱,家人封侯拜将,滕坤身为皇后的侄儿,更是做到了丞相,封为国公。滕氏嫁娶皆贵胄,滕坤的这个女儿虽是个痴傻儿,但滕坤也并不打算浪费。先帝去世之后,滕皇后也变成了滕太后,便由她做主,定下了这女子和广陵王的婚事。
第6章 王妃(下)
很少人知道,当年萧寰去朔方,其实是因为这婚事的侮辱,一怒之下出走。
接到太后旨意的第二日,萧寰一声不吭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