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撩乱 第299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穿越重生

  说实话,从刚才看到皇帝教训周氏姊弟开始,虞嫣就觉得自己心里毛毛的,总有些不对劲。

  现在更是这样。

  皇帝越是客气,虞嫣就越觉得这不是白来的,愈发小心。

  “宫中争斗之甚,你自到来之后,必是见识了许多。”只听皇帝在上首道,“方才,朕对他们说的话,女史也都听到了。子昭在宫中的生活一向不易,从前如此,将来只怕更甚。”

  说罢,他注视着虞嫣:“时至今日,女史亦当有所决断。”

  虞嫣怔了怔,心提起来。

  “陛下说的决断,是指什么?”她问。

  皇帝没有答话,却道:“女史在那边调查施氏之时,曾找寻她日记中提到的玉司南,却不曾寻得。未知当下,女史可有了线索?”

  虞嫣见他又提到施婧,愈发感到事情不简单。

  她望着皇帝,狐疑地摇摇头:“没有。”

  皇帝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的锦囊。

  这物什,虞嫣认得,萧寰也有,是用来装随身的私印的。

  可当皇帝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虞嫣目光定住。

  那并非印章,上面的雕刻,让她感到眼熟。未几,她即刻想起来自己在网上看过的图片,正是司南的

  模样。

  一只玉司南。

  “此物,乃文皇帝传下。”皇帝道,“自文皇帝以后,历代皇帝皆纳于锦囊中随身佩戴,以为护佑。朕听先帝说,此物乃关系天下国运,可究竟如何关系,从来无人能说清。直至女史与朕说起施氏与玉司南的关联,方记起此物。”

  虞嫣吃惊不已。

  “这玉司南,就是施女士得到的那只?”她问。

  “正是。”皇帝道,“施氏当年临别之前,将此物赠与文皇帝,为文皇帝珍爱,伴随一生。”

  虞嫣没有说话。

  她想到了蔡瑜送来的那篇《永明樵问》。蔡瑜是如何知道的,如今也昭然若揭。恐怕还在那边的时候,皇帝就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全貌。

  但他一直深藏于心,甚至对萧寰也没有透露过。

  “当年,文皇帝曾携带此物,追着施氏踪迹而来,几乎寻遍碧落黄泉,却并不曾寻得她半点踪迹。直到后来,他终于从一位庙祝口中,得知了这翁仲的来历。”皇帝道,“此物生于池中,乃两界锁钥,偶尔被人发觉,惊动了周穆王。穆王以为任其现世,乃惑乱人心,天下将不稳,于是求问西王母。西王母告诉穆王,两界本同向而生,这边一处灵池白玉,那边亦然。若将白玉放归原位,其路自断;将两界白玉相抵触,其路自毁。”

  “穆王想将此路毁去,却只得这边的白玉。他派人到那边去寻,挖掘许久,一无所获,只得放弃。

  穆王令太史将白玉雕作司南,祈求其护佑平安,将其重新埋入池中。此后,灵池之事只存于密档,不复为世人所知。”皇帝看着虞嫣,“直至施氏携着那边的玉司南,从池中突然现身。”

  他说的这些,除了一些细节,虞嫣大抵知道。

  “陛下既然知道了许多,怎么不告诉我?”她说。

  皇帝不答反问:“女史可曾想过,为何文皇帝与施氏不曾再见过面?”

  虞嫣想起了《永明樵问》里,文皇帝借樵夫之口,向神仙问起的话。

  既然世间还有他心驰神往的去处,那么他能不能抛下尘世,欣然而往?

  还有施婧在日记里写下的:“……我离开时,他问我,还会不会回来?我说也许会。他又问我,如果他将自己的责任全都完成,卸下了身上的重担呢?”

  ……

  虞嫣沉默片刻,道:“文皇帝并不知道怎么过去?”

  “文皇帝知道。”皇帝道,“他曾经令人在这水池中掘出了另一只玉司南,即便他手中无异界之物,照施婧之法,应当也可过去。”

  虞嫣一怔。

  “可文皇帝不曾这么做。”皇帝注视着她,“因为他知晓,一旦过去,他便会抛下这边的一切。当上了皇帝,身上的重担便要背负一世,至死不会卸下。施氏于他而言,只可像陶潜笔下的桃源,存于念想,而用不可得。”

  从这话里,虞嫣听出了意味。

  她和萧寰,本质上何尝不也是这样的关系?

  “文皇帝想当然。”虞嫣道,“他甚至没有尝试,怎么知道桃源只能存在于念想?”

  “女史可曾想过,施氏为何要将玉司南留给文皇帝?切勿忘了,当年她以为玉司南只有这么一个,且失了这玉司南,她便过不来了。”

  虞嫣哑然。

  施婧这么做,意思很明显。文皇帝在这边的身份和家庭,是她难以接受的,两人在一起的唯一可能,就是像文皇帝说的那样,将他自己的责任全都完成,卸下了身上的重担。

  但如果是那样,就意味着他要抛弃所有。

  所以,施婧把选择权交给了文皇帝,让他有朝一日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再去找她。

  《永明樵问》里,仙人的回答又浮起在脑海。

  他说,人生于尘世,只要不曾超脱生死,便仍是尘世中人,遑论抛下?所谓那心驰神往之处,并非可让人忘尽忧愁,其引人之处,乃在于那是人妄想中的退路罢了。

  而最终,文皇帝的选择,是将他和施婧的过往深埋心底。

  正如陶渊明笔下的渔人,即便心中再是念想,也永远无法触碰桃源。

第360章 司南(下)

  “陛下说起这些,想来并不只是为了与我探讨文皇帝与施女士的故事。”虞嫣沉默片刻,道,“如果有吩咐,还请直言。”

  “子昭如今处境,亦与当年文皇帝相似。”皇帝缓缓道,“女史也知晓,这天下离不得他。”

  虞嫣道:“我知道,我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他放弃这边的事。”

  “想来,子昭也与女史约定过,将来将这边的天下安定之后,便卸下所有,到女史那边去。”皇帝说着,自嘲地淡笑,“女史不必诧异,朕这儿子是何心性,朕明白得很,不必问也能猜出来。朕四个儿子,唯子昭最有大略之才,但也唯有他像足了文皇帝,总带着几分避世情怀,让朕伤透了脑筋。”

  虞嫣无语。

  “子昭是个负责任的人。”她说,“他如果要离开,一定会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

  “这便是子昭的狂妄之处。”皇帝道,“自古以来,为君者,除非被迫,从无半途禅位之人。可知为何?并非是因为他们贪恋权威,而是一旦登上御座,便是家国天下都负在身上,再不可放下,至死方休。当年文皇帝文治武功皆出色,乃古往今来屈指可数的明君,可他为何一直不曾去赴那施氏之约?非不愿也,乃不能也。”

  虞嫣注视着皇帝。

  “陛下的意思,子昭与文皇帝一样,只能在两边二选一么?”她说。

  “除了此法,还有何解?”

  “这件事,我们也曾经讨论

  过。”虞嫣随即道,“如果他无法离开,我们也仍可以想办法保持关系,不会阻碍各自的事业。”

  皇帝不置可否。

  “文皇帝当年其实也可如此,女史可知,他为何不曾这么做?”他说,“因为他知晓,人一旦有了可退却的后路,便不会使出十足的气力去争斗。”

  说着,他的神色变得严肃:“朕将天下交给子昭,乃是让他扫清积弊,破除顽疾,每一样,都须得他使尽全力去做。若耽于安逸,又如何破釜沉舟,磨砺出一代明君?”

  虞嫣明白过来。

  说来说去,皇帝到底还是将她看成了红颜祸水,萧寰人生大业路上的绊脚石。

  话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有什么绕弯子的余地了。

  “如此,”虞嫣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我?”

  “女史言重了。”皇帝道,“朕深知君临天下并非他志向,此事,是朕亏欠于他,故朕不欲他似文皇帝一般,牵挂一生,至死仍放不下心中执念。女史也不必忍受施氏那般苦楚。前番在巨鹿行宫之中,朝中臣工对女史赞誉有加,朕为子昭主持立后,亦无人反对。日后,女史可安心留在这边,与子昭厮守,各无忧心,岂非大善。”

  虞嫣愣住。

  她原以为皇帝打算把她撵回去,没想到,居然正好相反。

  “不知陛下要如何阻止我回去,莫非想将我软禁起来?”虞嫣道。

  “不必如此。”皇帝道,“将那通道毁去便是。”

  虞

  嫣愣住。

  皇帝却转头看向张茂:“那边好了么?”

  张茂恭敬道:“方才侍卫禀报,已经将水排干,正往淤泥中搜寻。”

  水,淤泥……蓦地,虞嫣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上个月,女史在那边与朕说起施婧之事时,朕一直想在这边的池中找一找,看看是否也有那玉司南。”看着虞嫣惊愕的目光,皇帝的声音依旧和缓,“若有,可证明文皇帝当年所言不虚。”

  *

  院子里,火把光照着通明。

  军士们掘开水道,将池水排干,而后,清除池塘中的杂物,在淤泥中细细搜罗,不知道在找什么。

  两百余人干活干得很快,从开始到现在,不到一个时辰。

  王熙见到这情形,又是吃惊又是着急,明白蔡瑜说的话是确有其事。

  皇帝打算找到这边的玉司南,将两边的通道毁掉。

  起初听到这话的时候,王熙并不相信,只觉得荒谬至极。

  且不说萧寰和虞嫣怎么办,但说皇帝的病,出院的时候,医生是千叮万嘱一定要按时复查的,断了通道,将来看病怎么办?皇帝不要命了么?

  可现在……

  王熙想到了《永明樵问》里提到的毁掉通道的方法。

  虞嫣曾经若有所思地跟他说过,如果通道毁灭的理论当真成立,那么毁灭的场面,有可能会像核爆那样也说不定。

  王熙知道什么叫核爆,他在那边玩游戏的时候见识过。对于虞嫣的话,王熙并不觉得可信,因为他再追

  问下去那什么物质反物质湮灭原理,虞嫣就说不出来了。

  对于他而言,他更在意的,是通道毁灭的后果。

  滕蕙还在那边。

  莫名的,他心烦意乱。

  就算是大半年前,他名下的商铺因为战事全都关门了,心情也没有糟糕成这样。

  “我去见圣上。”王熙将心一横,面色沉沉地对蔡瑜道,“无论如何,须得将此事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