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虞嫣也看着他。
那眼睛红红的,彷徨而迟疑。
“莫怕,有我。”他低低道。
虞嫣没回答,道:“他要是非要那么做,怎么办?”
“他不会的。”萧寰停顿片刻,补充道,“我不会让他如愿。”
那目光很是坚定,虞嫣与他对视着,仍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萧寰却不多言,拉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外面的几个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等该如何?”过了一会,卫琅小声道,“可入内么?”
王熙望着那屋子里透出来的光,摇摇头:“入内做
甚,在圣上面前,还有比子昭更能说上话的人么?”
卫琅想了想,觉得也是。
“殿下果真能将陛下说服么?”他感叹道,“若是陛下一意孤行,那边可就再也过不去了。”
王熙没答话。他望着屋檐下的灯笼,明亮的光照,将周围染上了一层蜜金色,微微刺眼。
恰如那日黄昏时的余晖。
他和滕蕙走在街,影子斜斜,拉得老长。
她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说个不停,毛线帽子下面,长长的头发在轻风中拂动,发尾微卷。
而也就是那时,王熙觉得在大冷天里吃冰淇淋,果然是享受得很……
“此事,必不会成真。”王熙忽而道。
卫琅没想到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不由诧异:“公子怎知?”
王熙没有回答,只盯着他,神色阴恻恻的:“你可知,何谓核爆?”
*
屋子里,灯火在铜质的灯台上跳跃,将周遭照得明亮。
对于这里,虞嫣很是熟悉,毕竟每次过来,这里都是她的歇宿之处。
但现在,却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上次,她像现在这样紧张,是一年多前,在这里跟刚刚认识的萧寰谈判。
而现在,时过境迁,萧寰和她站在了一起,而那个咄咄逼人的,变成了皇帝。
那只漆盒摆在案上,黑底描红的花纹,此时莫名地带着些诡诘的意味。
皇帝坐在上首地榻上,苍老的脸上,神色依旧毫无波澜。张茂取来褥子,想让他坐得舒服些,皇帝摆摆手,
只看着立在几步外的萧寰。
“今日之事,你早有察觉,是么。”皇帝道。
萧寰没有否认。
“父皇一向理智,知晓分寸,不以感情用事。”萧寰道,“父皇带女史过来,虽有诸多理由,但一直不能使儿臣信服。故今日,儿臣为保证女史顺利回家,赶到此处,不想正遇上这院中之事。”
皇帝听罢,道:“京城刚刚收复不到一日,你便为了一个女子擅离职守,置大军和京城于不顾么?”
这女子,指的当然就是虞嫣。
她听着这话,知道自己在皇帝眼里是不能翻身了。
萧寰道:“京城有王长史及一众幕僚坐镇,儿臣将一切安顿之后,方才赶来。”
“朕本以为,在几个儿子之中,论杀伐决断,你最是像朕。”皇帝道,“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萧寰沉默片刻,道:“儿臣亦不过一介凡人,并非父皇与天下人所想的那般完美无瑕。”
“正是凡人不可完美无瑕,方有克己复礼之谓。”皇帝严肃道,“为君者,更当以此自省。”
萧寰望着皇帝:“故今日父皇所为,亦是此理么?”
“朕若要拆散你二人,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皇帝看了看虞嫣,淡淡道,“若是为了让你此生再见不到虞女史,不过一句吩咐,便可让她在这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寰的目中闪过一丝寒意。
虞嫣却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
毕竟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算是破
了脸,大家已经不必再假惺惺地表演友善了。
“如此说来,父皇今日之事乃是出于好意?”萧寰冷冷道。
“今日之事,朕先前已经与虞女史长谈。”皇帝道,“你既然来到,亦不瞒你。文皇帝与施氏的过往,你已然知晓。当年文皇帝为何不曾抛下这边去寻施氏,其中道理,你当深思。”
“父皇此言差矣。”萧寰即刻道,“儿臣是儿臣,文皇帝是文皇帝,他们二人之事,与我二人之事亦不一样,怎可一概而论。儿臣与女史,并非像文皇帝与施氏那般,须得放弃一方生活才可团聚。且就算文皇帝当年虽然并不想放下职责,亦不曾断绝通道。想来如果文皇帝在世,亦不会赞同父皇这般激进之举。且那边的世界如何,父皇也见到了,若无那边帮助,父皇身体何以好转?”
皇帝道:“便是朕见识到了那般世界,方才定下这断绝两界通道之念。”
萧寰和虞嫣听了这话,都惊讶不已。
“何意?”萧寰道。
“那边世界,确实昌明繁盛,所谓科技,眼花缭乱,如仙术一般,为人之不可为,想人之不可想。”皇帝道,“你对那边一向兴趣甚笃,希望师其长处以利天下,是么?”
“儿臣确是这般想。”萧寰目光灼灼,“在那边,儿臣受了许多启发,带回地许多物什,亦大有裨益。不仅如此,儿臣以为,我朝亦可借鉴那边的教训,鼓励科技,拓
展眼界,将来必可……”
“大谬。”话没说完,皇帝冷冷打断,“你既然知道借鉴,便也该知道他们那边的一切是如何换来。乃是将我等所知所想的一切打破,将一切祖制颠覆,连皇室亦早已不复存在。”
他看着萧寰,目光犀利:“那样的天下,莫非也是你想要的?”
第363章 异客(上)
皇帝的话,犹如一记惊雷。
虞嫣望着他,不可置信。
“那般世界,于寻常人而言,自是宝藏。”皇帝注视着萧寰,“但其最为殊异之处,非在器物,乃在人心。你身为上位者,该考虑更多才是。那边有你沉迷的一切,也是你的退路。朕若不将此路斩断,怎敢安心将天下交给你?”
室中一时寂静。
虞嫣皱眉,正想说话,萧寰的手却稍稍使劲,暗示噤声。
她瞥了瞥萧寰,只得把话咽回去。
“故而父皇决意将通道毁掉,最要紧的理由便在此处。”萧寰道,“父皇忧恐那边的世道传来,最终使得天下大变?”
“在那边,朕已见识到了当年文皇帝一场大病,如何让萧氏江山短命得不值一提。”皇帝道,“而这边,萧氏国祚已逾百年,我等有幸坐享,更当勠力保全。”
“父皇可曾想过,虽这边历史已全然迥异,但我等于大势而言,仍不过沧海一粟。无论我等如何极力阻挠,将来也终有一日会走到那一步。”萧寰道,“此乃天道,顺者昌,逆者亡。且要走到那一步,乃是须得世代积累,变法启智,若儿臣不曾记错,此路距今乃有千年之遥。且不论我朝国祚可否支撑到那时,就算能撑到,此事若于天下人有大益,又何必抗拒?我等既然知晓后事,便是上天庇佑,助我朝占尽先机。岂可闭目塞耳,重蹈那边世界的覆辙,以致坐失良机吃尽
苦头?”
皇帝道:“你也知晓这边历史已全然迥异,那边既往之事,亦已不可作为确信之参考。朕便是胆子再大,也不可让你走一条别人不曾走过的路,用这天下来试错。”
萧寰针锋相对:“此路确实无人走过,可父皇莫忘了,自文皇帝之后,我朝的路也无人走过。父皇隐忍多年,扳倒滕氏,如今又肃清袁氏,锐意改革弊政,莫非不须得莫的勇气么?”
皇帝的眼底倏而闪过些不易察觉的光亮,少顷,露出苦笑。
“如此说来,你仍固执己见?”他说。
萧寰道:“儿臣所言,皆出自肺腑,请父皇三思。”
皇帝将手表看了看,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了一个多小时。
“朕若是定要你二人做出决断呢?”他缓缓道。
萧寰道:“父皇要儿臣决断何事?将虞女史永远留在这边,还是将她送回去,永不再见么?”
“此事,虞女史自可决断,朕说的,是你。”皇帝道,“你可留在这边,册立为太子,日后继位为新君;也可到那边去,如你先前想的那般,做一个全然无牵无挂之人,再不必回来。”
虞嫣愕然。
她望着皇帝那波澜不惊的脸,好一会才确定,这并非气话,也非玩笑,而是认真的。
他刚才这番话的意思是……愿意放萧寰跟自己一起离开?
心不禁撞了一下,虞嫣随即看向萧寰。
只见他和自己一样,看着皇帝,神色不定。
“父皇之意,可
让儿臣离去?”他说。
“正是。”皇帝道。
萧寰与他对视片刻,道:“父皇亦不再劝儿臣继位?”
“天子,以天下为家,亦以天下为己任。”皇帝道,“若无心于此,又如何可胜任?”
萧寰道:“如此说来,父皇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不曾。”皇帝道,“不过你若决意要放下这边的一切,朕自也不会留你。你离去之后,这边与你再无瓜葛,亦不必你再操心。”
萧寰定住。
皇帝看着他迟疑的神色,唇角微微弯起。
突然,他面色一变,扶着榻,猛然咳了起来。
萧寰面色一变,急忙上前将他扶住,一边为他拍背一边朝张茂喝道:“快去请蔡太医!”
张茂忙应下,匆匆跑出门去。
虞嫣也连忙上前,往皇帝额头探去,吃了一惊。
“陛下在发烧?”
“路上受了点风寒罢了,不妨事……”皇帝摇摇头,却抓住萧寰的衣袖,哑着嗓子道,“从前……朕曾问先帝,为何生于皇家,却总是事事身不由己&先帝说,皇家的人,享尽天下好处,便要担起所有的坏处……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担子落下来,也须得扛起……这责任深入骨血,至死方休。”
他双眸深深地盯着萧寰:“这话……朕记了数十年,如今,便应到了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