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岂止如此!”梁王已然不再忌讳,
圆睁着眼,神色激动,“自幼时起,无论父皇还是先帝,都将子昭视若明珠,而儿臣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子昭一般的赞誉!储君之事更是如此!父皇放任儿臣与陈王相争,相互消耗,却大力扶持子昭,让他威慑天下!”
梁王满面愤懑不甘:“儿臣只恨看清得太迟!儿臣曾一心一意以为,只要自己事事做得合乎父皇心意,父皇便会善待儿臣!未想得今日,竟将自己和周氏都断送在了父皇手中!”
这话怨恨至极,张茂一度担心梁王会冲上前去对皇帝不利,忙示意梁王身后的侍卫将他按住。
皇帝看着梁王,却仍旧波澜不惊。
“你要说的,便是这些?”他说。
梁王梗着脖子:“父皇若想听,儿臣还可说上许多。”
皇帝颔首,道:“你说出这等言语,足见朕未曾打算将天下传你,乃是何等明智。”
这话轻描淡写,却令梁王怒气更盛。
他怒极反笑:“父皇莫不是说,那面上装着不争的人,才适合做储君?”
“宫闱之中,争斗乃永恒之事。争与不争,从来并非朕心中考量。”皇帝道,“朕这一生,所作所为,不过只为一件事,便是翦除外扰,集归皇权。继位之君,必当以此为志,你扪心自问,可合此道?”
梁王随即道:“父皇若是指周氏,则更为荒谬。父皇何以判定,儿臣继位之后必定会依托周氏,重蹈覆辙?”
“朕给过你机会
。”皇帝淡淡道,“前年黄河水患,冲垮堤岸,淹没两州良田。朕曾令你道都水台调查,你办得如何,应当还记得。”
梁王蓦地听他提起此事,不由怔了怔。
这件事,他当然记得。当时这场水患闹得很大,流民无数,而后,曝出了都水台治黄钱款下落不明之事。朝廷上下声讨一片,梁王也是在此时受命追查。
梁王将此事办得很是有声有色,惩治了一大批涉事官吏,追缴钱款,抄没家财,令人拍手称快。
“那件事,儿臣处置下来,无人有异议。”梁王道,“父皇还曾在朝中嘉奖儿臣。”
“朕若不嘉奖你,如何弹压朝中不满。”皇帝严厉道,“你经手所办之事,竟连朝中如何议论也不知,何其敷衍塞责。此案之中,最大的主谋便是都水使者周阰,到了你手上,周阰不但无罪,反而成了勇于检举的功臣。周阰亲信裙带,更是无一受罚,下狱者皆替罪之人。你以为朕坐在深宫之中,便什么也不知么?”
梁王望着皇帝,神色终于变得躲闪。
都水使者专司水利,当年那案子,周阰本是无论如何也摘不清的。但梁王还是将周阰从麻烦堆里拉了出来。原因无他,周阰是周贵人的族弟,梁王的舅父。而他贪下的钱款,大部分用来孝敬了梁王、周贵人和周承。
“朕知道,你何尝不想与周氏撇清。非不愿也,实不能也。”皇帝语气缓下,却字
字诛心,“话说到此处,你仍觉得,朕择选储君,只出于偏心偏爱么?”
梁王双目通红,颤抖着喃喃道:“可儿臣也是父皇的儿子……父皇难道要将儿臣似棋子一般,用完即弃么?”
“朕从不打算放弃任何一个儿女,当年的太子亦然。”皇帝道,“便是子茂,荒唐暴虐,与袁氏合谋反叛,朕亦不会伤了他性命。至于你”
说罢,他摆摆手:“朕言尽于此,退下吧。”
梁王神色颓然,少顷,颓然地一礼,被侍卫带下。
他离开之后,好一会,皇帝仍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蔡瑜以为他身体不适,连忙过来查看。
皇帝摇头,少顷,似想起什么,问道:“虞先生可还在?”
站在另一旁的张茂讪讪道:“虞先生一直在。”
说罢,将后面的屏风拉开。
那屏风将大帐分作内外两间,虞祥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盘没下完的棋。
皇帝让张茂将自己扶起,走过去。
“家中丑事,让虞兄见笑了。”他在虞祥对面坐下,看了看棋盘,“此局,虞兄可想到了破解之法?”
“想到了一些,不过还要看萧先生下一步怎么走。”虞祥说罢,看了看皇帝,“刚才这位梁王,就是去年派人刺杀小萧的元凶?”
皇帝拿起一颗棋子:“正是。”
“萧先生早已经知道,但一直什么也没有做么?”
皇帝将目光扫了扫虞祥。
“虞兄可是要说朕冷酷无情?”
虞祥不置可否。
“萧先生管的事,比我多得多,考虑的东西也跟我不一样,”他继续下棋,“帝王家的事,我不熟悉,自然也无从置喙。”
皇帝没答话,只看向面前的棋盘,少顷,将一子落下。
虞祥看去,目光微变。
因为这一子,他刚刚费尽心思布好的局已然作废,前功尽弃。
“虞兄先前说的事,朕同意了。”皇帝忽而道。
虞祥抬眼,有些诧异。
“哦?”他说,“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想通了一件事。朕四个儿子,可从今日以后,还愿意跟朕说话的,大概就只剩子昭一个了。”皇帝淡淡道,自嘲一笑,“朕这皇帝,不能做到连最后一个儿子都保不住。”
第372章 终章(上)
夜色沉沉,大营里,无数的火把光汇聚如星辰,将营中照得亮堂堂的。
皇帝入城需要用到的全套仪仗,从宫中运送出来,在营中摆开,盛大而华丽。
虞甯虽然在影视城里见识过各种仪仗道具,也知道那些跟真东西比不得,但现在真的看到了这些,还是露出赞赏的神色。
王熙见他感兴趣,就亲自当讲解,带着他一件一件参观,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一遍。
“如何?”他颇有些得意,道,“这边虽造不出机器,可若论手工,乃无出其右。这一件一件,都是能工巧匠精心炮制,少府督造,绝非市面上见的那些可比。”
听得这话,滕蕙忍不住插嘴:“御用之物,自非市面上的可比,说的仿佛你能拿到小商品市场上去卖一样。”
王熙“啧”一声:“我不过是说此物非凡罢了,你又来杠。”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拌着嘴,忽而见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人。
是萧寰。
看到他,滕蕙即刻不再说话。
“怎过来了?”王熙道,“你不是巡营去了么?”
“巡过了。”萧寰简洁地答道,说罢,看向虞甯,“我有话,要与虞兄谈一谈。”
虞甯也看着他,少顷,颔首:“我也有话,要跟你谈一谈。”
萧寰道:“那边教场空旷无人,去走一走如何?”
虞甯没有异议,让滕蕙早点回去歇息,而后,与萧寰一道离开。
滕蕙望着虞甯的背影,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王熙瞥
了瞥她,忽而觉得心头一阵酸溜溜的。
“想什么?”他挪了挪步子,将她的视线挡住,“似个木桩一般傻站。”
滕蕙却叹口气,道:“我总觉哥哥可怜得很。”
王熙不解:“怎么可怜?”
“他那么关心阿嫣,阿嫣却不喜欢他,偏要喜欢萧寰。”滕蕙道,“阿嫣要是能跟哥哥在一起就好了,也不会有今日那么多事。”
王熙的眉梢微微扬起:“那样的话,子昭岂不是只好继续跟你在一起?”
滕蕙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我也就感慨感慨。”
王熙瞥了瞥她,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这般同情虞兄,该不会想代替虞女史,和他一起过日子?”
这话,似乎正中滕蕙心事。
她面上一红。
“我倒是想。”滕蕙又幽幽地叹口气,“可我连那边的身份证也没有,若是跟他一起,只怕会有麻烦。”
连身份证都想到了,考虑得倒是多……王熙腹诽。
“我看,身份证尚且不算最麻烦之事。”他说。
滕蕙讶然:“哦?何事更麻烦。”
“便是你这边的生意。”王熙神色严肃,“你若与虞兄在一起,他会许你时常过来照料生意么?莫忘了按照你我先前议定,合伙的所有店铺,经营之事都由你来掌管。这等活计,须得日日监督,绝非三天两头来看看便可对付。女君若是做不到,还是趁早作罢,免得将来亏了本,大家后悔,定然不快。”
滕蕙怔了怔,看着
王熙。
王熙也看着她。
莫名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格外重,一下一下,清晰得很。他突然有些害怕滕蕙会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作罢就作罢,她本来也没打算跟王熙合伙。
但滕蕙犹豫了片刻,忽而盯着王熙。
“你莫不是就盼着我跟你拆伙,特地激我?”
王熙一愣,很是无语。
“我要与你拆伙,还用得着激你么?”他说,“这生意,我说不做便可不做,何须征得你的同意?”
滕蕙冷笑:“你想多了吧,莫忘了你我签过契书,什么都约定得明明白白。上面还有违约条款,一方毁约,另一方有权索赔。”
经她这么一提,王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见他如此,滕蕙有些得意:“如何,后悔了么?”
“有甚可后悔。”王熙亦冷笑,“既然有契书,你也莫忘了,若你不可分内之事,我亦可向你索赔。”
“这自不必你说,我那分内之事,会做得好好的。”滕蕙傲然道,“三年之内,我要将名下产业开遍京畿、洛阳和长安。到那时,你可不许赖账,该分我的钱,一毫也不能少。”
王熙看着她,片刻,露出深深的笑意。
“女君放心。”他说,“在下向来童叟无欺。”
滕蕙轻哼一声,转身走开,步子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