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重生记 第39章

作者:向今 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穿越重生

  “不闹啊,还有画没看。”他握住她的手,语气哄孩子似的,面上却一本正经起来,一手压着她,一手就另揭了一幅画卷。

  恰就是姑苏风光。

  他目色一瞬,只垂眸望她,“这幅画,与别卷不尽相同,你可注意到过?”

  这一系列山水长卷,极尽模仿王茂京之十景图,王茂京后期画作深谙一藏字,旁人借诗借画抒胸憶,他偏要反其道而行,画山是山,画水是水,不以个人好恶为凭,正是重技法而轻意境,景变而意无变,初看是各不相同,细观却大同小异,也就应了他说的,赏景尚可,赏画不必,取巧尚可,而会意不必。

  是返璞归真,还是逆道而行,只可说见仁见智,而单就此画而言,她从头看到尾,适才发现同一系用色多有差异,至卷末隐在山林柏木之间更有只单飞孔雀,尾屏处每一根翎羽的色彩都有着极细微的差别。若是一次成画必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幅画,当是经过了许多次才画完。

  而卷末一枚小小的朱色印章,以篆体刻着两字——参商。

  人生不相见,动辄参与商。

  通篇藏情,然至最后,画者还是忍不住表明了心意。大悲大痛,淋漓尽致。只不过一连十幅一无所变的画,至这最后一笔,几乎已无人注意。

  他目光随着她落在画上,抬手抚摩了下那殷红的两字,淡淡道了句:“这章子随了世宗仁皇帝将近二十年。”

  仁皇帝,世宗康平爷,原是出自他手。

  江南民间之于这位康平爷的传言有很多,最广为人知的是薛老太妃以及传言中影影绰绰出现的端妃。

  康平爷曾为端王时,有庶福晋薛氏,殁于其登基大典之日,诏封端妃。拿自己的王号给了宠妾,这位康平爷是破天荒地的头一位。

  传言当年宠冠后宫的薛老太妃,正是因为神似端妃方才得以俘获圣心,有着将近一年的专房独宠,而姑苏薛氏,也是因此得以发迹,成了江南一地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户,历经三朝,犹然炙手可热。

  这些宫闱秘史,先帝曾有意抹平,因在京中只是隐隐晦晦,而在苏州一带,天高皇帝远,却是茶余饭后说不尽的一点谈资。

  后世或许无人知端妃,而今日苏州,知薛氏者,却无有几人不知端妃。

  她于这样的红粉艳事并无半分慨叹,更兼处在浮花浪蕊之中,与端妃处境又有一两分相似,更多一番厌弃。

  倘百年之后,她李明微的名字,要以某帝某妃某嫔的身份为人评头论足,再得一个万千宠爱的名头,真诛心也。

  她心里头郁塞,却似乎又透出来一口气,因这些时日里惶惶不安的一颗心却安稳下来,她终究可以清清楚楚的看着他,不必迷失。然而世事总未尽如人愿,他所要说得并非是她所预见的。

  他讲端妃旧事,与外界传言之中的百般荣宠却红颜薄命并不大相同。

  端妃流过孩子,且因此伤身,不能再孕,受此重击,曾有数年不开口说话,其间与康平帝之间更是几多矛盾,终至最后香消玉殒。

  李府清净,后宅里的肮脏龌蹉,她未曾接触过,然而早年随胡夫人四处行走,却也见过听过。

  乃至史书杂记之中,亦不乏此类事。

  她并不奇怪,大约也能预见自己的结局。

  所赖只有他,而其下太后、皇后、明妃、敏妃,至于她未曾见过的一些,他的后宫,她已然领教过。

  事有可为不可为,两年前就已注定,她即便接受了他所给予的妃嫔身份,也没办法接受随之而来的命运。

  待魏绾事了,三年,五年,其结果,要么是玉石俱焚,要么是凄凉收场。

  她之一生早无所求,所剩唯有两三分坚持。

  世事变幻,悔憾或生,然当是时,总是本心无改。

  而这一番话,却是出自他口中……她心下苦笑,适才知晓他早已张好了一张网等着她,她之一生,早已尽数被他掌握在手中。

  他自背后环住了她,她下意识的颤了一下,心里头弼弼直跳,至他道得一句:“我不会是世宗,你亦不会是端妃。”更是乱得没了边际。

  于她本身而言,她不怕失心给他,亦不怕帝王之爱,朝秦暮楚,之于命运,更无可惧。今朝有酒今朝醉,她并非是计较长远的人,且长远于她已无意义。

  可她与他之间,横了她父亲半条命,还横了坤宁宫中一位,他名正言顺的妻。

  哪一个都不能不计较。

  她处于而今境地,已违本心,却不想有一日,再多添一层业障。

  世人眼中或许并无差别,她却要记得自己的初心,但求问心无愧。

  然而也知并不由己,她跳不出这红尘俗世,他所给予的,恰是她渴求的,她并不省得自己还能抵挡多久,也只希求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她一下掐紧了双手克制自己,艰难的扯出一抹清浅的笑,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打量她的神色,一丝一毫都收进了眼里,心里头是透亮的,却俱都收敛起来,只是默然无声的抱着她,以温情织就了一张密密的网,令人四面难逃。

  直到陆满福在外头回话,甚难开口似的的说了二阿哥求见李小主。

  明微略讶,他已经放开了她,略离开一些,但是一笑道:“见见吧。”

  容钰是抱着几本帖子过来的,要她教写字。

  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一向是不喜人扰的,这一会儿却没脾气,但由了容钰,自己到一旁去看折子了。

  接下来适才知容钰是叫他罚去写大字了,且因昨日写得不好,今日加罚了十倍。

  每日二十张,她听得咋舌,小孩子更是可怜巴巴的扯她的衣袖,长吁短叹,“您帮我去求求情吧,一天写二十,二十个还成,二十张,我就是把手写断了也写不完啊。”

第58章 人间烟火

  她又觉好笑又可怜他,面上却并不为所动,只不去答他话,但道了句:“专心点儿。”

  她性情温柔中带着寡淡,说出话来容钰也不敢十分违逆,对手指头应了声哦,压着性子跟她写了一会儿字,逢她提笔示范的时候又去拽她,哭丧着脸道:“阿玛说,二十张,少写一个字儿就打一下板子,一个写不好就打两下,我就要被打死了,你真的见死不救?”

  还有这一桩,他也是……明微笔下略顿,但看容钰,甚好奇似的问:“你是为什么被罚的?”

  小孩子都是有些自尊心的,尤其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容钰扣手指扣了半天,长长的睫毛抬起来又垂下去,才支支吾吾的道:“就五月五那天,我偷偷跟三叔叔跑回来了,没跟阿玛说……”

  明微长长哦了一声,轻轻点头,而后就没了动静。

  容钰指望着她是在思考对策,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好像不是那么一回儿事儿,才拿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小声唤她:“喂——”

  “喏,你再写一个看看。”明微也不答言,只略一回眸,把笔舔好了墨的狼毫笔给他。

  容钰没接,揪着两只手拧眉看她,小小一张脸都快挤成了包子。

  她便一笑一挑眉,混作不知的问:“做什么?”

  容钰叹气,一掀眼皮看她,“我老底儿都接给你了,你就……没什么表示么?”

  “这样啊。”明微恍然明白过来似的,曲指在案上轻扣。

  容钰等着她的诚意,却不料等半晌只等来她状似很为难的一句话:“我觉得,你受罚是很应该的。”

  “你——”容钰噎了半口气,明微却没自觉,犹然带笑的看着他,道:“去吧,好好写,不要再动歪脑筋。”

  容钰自觉受了戏弄,但道一句“你太过分了!”,气鼓鼓走了。

  珠帘子哗啦啦一阵响,明微笑笑,浑不在意的敛眼朝外面看风景。

  到午膳时有人来唤,适才慢腾腾起了身。

  他似是奇怪容钰已经走了,净手的时候便随口问了句。

  “将将走的。”她一面揩手一面回他,既没可以表露,也没遮掩。

  他没多说什么,直至到达苏州驿馆的第二天,容钰一大早过来道谢,她适才知他默默就把事情做下了。

  其间意图,难去思量。她只知她自己是不愿意把什么心思使到孩子身上的,可小小孩童,也没办法真正在他面前论个是非黑白出来,因只一笑,一面垂眸剪花枝一面道:“我没帮你求情,是你阿玛自己觉得罚重了,我仍然觉得该罚。”

  火红的虞美人,不知怎的,从她手里剪下来的就格外好看。

  “说谎!”容钰拿手碰了碰,鼓着嘴巴乜了她一眼,“满福儿跟我说,你就是捉弄我,故意惹我生气看我笑话,你欺负小孩子!”

  这样的说辞,她心里头嗤笑,眼神儿古怪的一瞧他,抱了剪好的花就走了。

  “喂!”容钰觉得不对劲儿,下意识的在后面叫她,想一想却没回过味来,只揪住了另一桩:“你这就走了?”

  明微挑眉:“还有事?”

  “还有我啊……”容钰指了指自个儿,颇为无奈似的,“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明微敛眼轻笑,顺着他问:“那你进来坐坐么?”

  “来!”容钰一咧嘴,笑得花儿似的,才要跟她进去,就见一个小太监哈腰进了门。

  陆满福带的徒弟孙平,他是认得准他,日常阿玛有什么事儿传他,或是随驾或是考教功课,总是他跑腿。

  因这会儿看到他,笑盈盈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下去。

  “阿哥别急,奴才这回不是找您来的。”孙平一面说一面笑着近前,打千儿问安,而后方朝明微回话:“万岁爷说他那里快忙完了,请小主先收拾着,这就出门了。”

  “呼——”容钰大大松了一口气,又大大的惊叹,“阿玛要带你出去玩儿?”他扁了扁嘴巴,甚想没骨气的扒着她撒个娇叫她带他一起,可想想陆满福交待的话,只得勉强按捺住了,扒拉出一个荷包塞到了她手里,眉眼弯弯的笑:“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带回来点儿,成不?”

  明微一愣,反应过来就随手掂了掂荷包,一本正经的朝他皱眉道:“你给的银子太少了。”

  “明微美人……”容钰拽她的袖子,“我下个月的月银都给你……”

  究竟惹得她发笑,随即轻轻摇头,抬眸看向了远处。

  皇帝时辰一向掐得准,来时她将将换好衣裳,朝云正帮她整理配饰。

  她喜穿襦裙,箱奁里衣裳备了二十多套,向来只捡那几套襦裙穿。今日却反常了些,穿了一件红地直领大襟连云纹暗花缎短衫,下面则搭一条缠枝牡丹织金妆花缎的马面裙。

  漂亮是十分漂亮的,可浓墨重彩的却像是换了个人。相较之下,往常的她更多几分出尘脱俗,那美好是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只在蓦然回首之间,惊为天人。今日就像仙子入了凡尘,沾染了人间烟火,扎眼的令人挪不开目光。他进门一晃才把人认准,摇头一笑走过来,自然而然的就接了朝云的手帮她系玉佩,一打量她仍旧觉得太惹眼,顿一顿道:“这衣裳不合穿到外面去,去换件?”

  不合穿?她也不想穿,还不是他……明微手压衣领,但觉有口难言。可恨她没留意过,方才容钰走时不知怎么瞧见了,指着问她是不是被虫子咬了,她没在意,回来照镜子照了有一会儿才纳过闷儿来,竟是他……就那么明晃晃带了一早上,她心里恼恨,只把嘴吧一抿,滋味难言的扫他。

  “怎么了?”他不甚理解她眼神的含义,目光几经逡巡,终于注意到了她遮得异常严实的脖子,适才有了点儿领悟。

  昨儿似乎……越性了些。他面上略带了点儿尴尬的讪讪,摆手叫朝云下去,回眸就把人扯到了怀里,放低了声音道:“我瞧瞧……”

  说着就伸手上来,她自然是不肯的,一推他躲开了。

  不知怎么又嬉闹起来,好一会子才消停,一时钗垂发乱,他倒起了兴致,压在镜子前头亲自给她篦头发,

  一面篦一面道:“怎么头发也生得这么好?”说着自个儿就先笑了,俯身拢住她道:“你说我因何就觉得你哪里都好?”

  他是时不时就说这样的话,明微业已习惯,只弯弯嘴角打了句禅语回他:“三界虚妄,唯是一心,不是我好,是陛下心好,是以看什么都好。”

  “在你眼里,我就只有心好?”他有意曲解,一下拥住了她,“说说,还有哪里好?”

  他缠着她说,她偏偏不肯吐口,终是他妥协,在她唇上啄一下又咬了一下才作罢。

  好一会子才得出门。

  五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将下过一夜雨,薄云漫天遮住了日头,和风淡淡,正适合四处走走。

  常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有西湖,苏州有山塘。

  七里山塘到虎丘,恰是个消磨时光的好去处。

  粉墙黛瓦,枕河画境,店肆林立,而酒楼茶肆,书斋画馆,至于戏台花楼里,却有那么些人不单单是为了享乐而来。

  皇帝出来一趟并不易,尤其是到山塘这样繁华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