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重生记 第47章

作者:向今 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穿越重生

  薛老太太带薛宜过来求见明微并不奇怪, 薛宜没轻没重的把事情闹到了皇帝跟前儿,虽最后落到薛通身上未予计较,然于情于理,薛家还得出来个有分量的人说句话。

  这个人自然是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领着薛宜过来, 原没料皇帝病中,头一回就能见着李明微,更没料着,非但来头一回就见着了, 更有幸, 得面天颜。

  薛老太太诚惶诚恐的行大礼问安,又就薛宜之事诚惶诚恐的替她与薛通谢罪。

  言罢微一迟疑, 又推薛宜上前。

  薛宜一慌, 只及磕头道:“臣女薛氏斗胆,启奏万岁, 祖母所陈,句句属实。臣女之父向来心慈好善,宽和敦厚, 唯此一回事涉万岁,适才万般审慎苛严。臣女无状,只虑与侍女灵儿自幼相伴, 不忍相离, 情急之下, 求助于李小主。不仅冲撞圣驾, 失礼之至, 更陷家君于不义,实当万死,恳请皇上处置。”

  一番话说完,却有瞬息无声,薛老太太不由心中惴惴。

  这却要说薛宜的相貌了,她本生得一张鹅蛋脸,柳叶眉杏子眼,肤若凝脂而骨肉匀停,明微面前,却也不失其色,可说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了。她本意不过心思一动,欲要让她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却没料她自作主张说了如此一通为她父亲开罪的话,因不由在心口提了一口气,暗暗后悔不该叫她多言。

  不意沉寂片刻,响起的却是这位万岁爷出奇和煦的声音:“原是朕没交代清楚,薛通恪尽职守无错,二姑娘主仆情深,情急之下,亦情有可原,平身吧。”

  “谢主隆恩。”薛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携薛宜磕头谢恩,再叫她搀扶着站了起来。

  略略颔首侍立,却觉察到方才皇帝沉默须臾以后,竟是只对薛宜说了那几句话,心思不由再次活络。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似的,皇帝开口,又一次直接的与她对话,“你与小主既然相好,以后无事,可多来此走动,多陪她说说话。”

  这无疑又让薛老太太得到了一些信息。依明微来看,皇帝喜欢美人,喜欢才女,薛宜却就是个才貌双的姑娘,更兼性情温柔如水,谨小慎微,似于明微,却更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风情。

  薛老太太活了几十年,自诩对男人有那么一些了解,他们爱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爱小家碧玉的楚楚可怜,爱年轻女孩的活泼可人,爱风尘女子的浪荡风骚亦,爱那些得不到的清高自诩……他们喜爱那些除了木头桩子以外各种各样性情的美貌女子。

  薛宜而今年纪正好,依她所看,这位能够把犯官之后收入后宫的天子,十有八九就能够看上薛宜,或者,十有八九已经看上了薛宜。

  薛宜叩首谢恩,薛老太太心里却在默默的盘算,因她们虽名义上是来见明微,却只有来时问了一句安,走时告了一个辞,除此以外,并无一言。

  薛宜低眸,心思有些杂乱的搀她出来,听她叫了两句“宜丫头”犹没反应过来,到第三声时,方才猛然察觉,抬眸望她,小声唤了句“祖母”。

  “嗯。”薛老太太叫她却也无话,只望她一眼,点了点头。

  一路回松鹤斋,薛宜辞下之时,却又打量了她两眼,道:“你当久没添新衣裳了,家常穿着旧衣则罢,若见贵人,不免就失礼了。下晌我叫你二叔从织造局送些绸布过来,你明儿过来挑几匹喜欢的裁两身衣裳穿。”

  薛宜不疑有他,薛老太太却紧锣密鼓的开始安排了。

  薛通兄弟傍晚过来请安,薛老太太留饭,便说了想要送薛宜去御前的打算。

  如此卖女求荣之事,薛通向来是乐意干,不过此次听薛老太太说完却有些犯苦:“倘送她进宫,安王那边却该如何?”

  “就说皇上看上了。”薛老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晾他也不敢跟皇上抢人!至于宜丫头……”

  薛连自来是与薛老太太心意相通的,因不待她开口,便接到:“至于侄女这边儿,大哥大可告诉他,当初做假账陷害你的贼人已经抓到,事情已然查清,您如今不必再受安王威胁,却可放心操办她的终身大事了,不过……”

  薛连看了看薛老太太,只见她微微颔首,点头道:“暂且不要叫她知晓咱们有意送她进宫。”

  薛通迟疑着点了头。

  “已经查清……”隔天薛宜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怔住,随后就跌坐在椅子上,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扑簌簌的落下来。

  “爹对不住你。”薛通仿若苦痛一般,双手覆住了脸,“生生耽搁了你五年……宜儿你放心,咱们以后再也不必受他威胁了,待送走了圣驾,爹爹一定尽快替你操办,给你选个如意郎君……”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薛宜却仿佛听不到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眼泪,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回忆。

  她是在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安王的,彼时距离她与陈正弘的婚期,不过百天。那时她所做的所有,就是一面绣嫁衣,一面掰着手指倒数着婚期。

  而那一日,后花园里与那个圆胖脸青布衫男子一个照面,不久以后父亲就告诉她,安王想纳她做侧福晋。

  这是个笑话。

  她与陈正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早订立婚期,只待百日以后,他骑高头大马过来,风风光光的用八抬大轿将她迎入陈家。他安王,莫不是就可以罔顾王法,大庭广众之下强抢□□?莫说侧福晋,就算她娶他做嫡福晋,她又有何稀罕!

  而世上有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父亲说,他接手织造局之初,诸多乱账,又有小人作祟,便流出一本至关重要的账本到了安王手上,那账本歪曲疏漏,足够诛薛氏三族。安王以此为挟,必要纳她入府。

  于是其后,方有了薛家姑娘婚前一病不起,慧通大师断言,其命中有煞气,需得皈依佛门念几年经,方得洗净煞气,平安顺遂的传言。

  代发修行,不过是众目睽睽之下,由那庄婚事脱身,辗转一两年叫人们遗忘,再送与安王做小的借口。或者说,从她母亲眼下脱身的借口。

  从此以后她便搬到了涌月庵,一呆就是五年。原本两年前已暗中提议婚事,不过容氏病重,终究搁置,其后便是三年孝期,不得不再次长久的搁置下来。而孝期未满之际,又传来安王福晋病殁的消息,便这般过了五年。她没法子后悔,然而得以如此一推再推,心里却是庆幸的,比之嫁进王府,她宁愿在涌月庵中,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可今日,却听到了薛氏再也不必受安王要挟的消息。

  何必不再要挟呢?为着这个,她错过了一生的良人,她生生经受了五年寡淡如水无滋无味的人生,都算些什么呢?

  她不得不哭,也只有哭。从早到晚,又从晚上到早上,睁眼枕衾犹湿,眼泪便就潮水般涌了出来,直到第三日薛老太太传她去侍膳。

  是为着女学的事,这两日皇帝病情稍稳,明微便渐渐的随长公主一起筹办女学了。

  赏脸薛老太太这一顿膳食,是因她推举了姑苏几个有口皆碑的大家太太。而今要想在世家贵族之中兴起女学,四书五经乃至女工针凿都在其次,首要一桩就是管家。

  但凡嫁女儿的人家,没有不想自家女儿能够在夫家管好中馈银钱的,但凡娶媳妇的人家,也没有不想娶来的媳妇可以把后宅治理的井井有条让丈夫无后顾之忧的。

  因明微与长公主讨论后决定,虽要破腐推新,可首要一桩,仍要从实情出发。女学必得现在世家贵族中兴起,才有意义可徇。故而请好师父是其一,引贵女入学是其二,再请太皇太后懿旨,召告天下是其三,如此官中认可,女学可兴。

  不过说则容易,办起来却难,因长公主本意乃是兴办义塾,选定的是山水宜人的苏州城,与亲贵满门的京城想去甚远。而现在阶段,转回京城再办已不可能,是以要引贵女,就要先将师父请好,有德高望重的师父,再有太皇太后懿旨加持,不愁女学不兴。

  请口碑好的大家太太,仅仅是这万千步中的第一步,约莫也是最难的一步。因这大家太太,没有不是俗事缠身的,离家授课,不啻于天方夜谈。虽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也限于,勇夫可得脱身。

  长公主与明微对后宅事虽不说不知,可也多是纸上谈兵,因趁此机会叫人来议,薛老太太以侍膳的名义叫来薛宜,对薛宜是叫她做些事散散心,对明微和长公主则是薛宜镇日修行枯燥,而她也算识文断字,请了个恩典叫她参与,真正打的主意却是要尽快的促进她与明微关系,以图后事。

  经验胜于空谈,这些个太太当中,识字的不识字的,有学问的没学问的,最后却给出了不少路子。

  太太们被俗世缠身的不少,可也有那些年纪稍大,取了媳妇放权的,夫死守寡,不便理事的,更有享着清福无所事事经验道理一堆的老太太们,若则愿意细细甄选,必也能找到不少合适的人。退一万步,将学生分散送入其府邸当中,实地教学,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而这些太太的甄选当中,“教书育人,人品更甚于口碑。”明微如是说。

  言罢她与长公主同行,便就带了薛宜。

  颓唐了两日,薛宜自昨晚打算出门,今日终于调整了过来。她与明微向算是志同道合之人,又腹有诗书,从自怨自艾中抽身,是极愿意投身于此的,因不过有一会儿便参与绸缪。听明微如此说,便接了一句:“然口碑也不可落了下乘,且,此人观念不得与女学初衷相悖。”

  说的自然是不能寻那些只会三从四德的教条主义者,长公主则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如此这第一人,必得好好甄选。”说着便望薛宜,“此事明微不便出面,我尽快打听,你平日若则交际,也帮我留心。”回头又望明微,“你只看胡夫人故交还有无可联络者。”

  “我省得。”明微点头会意。

  一时长公主住处先至,明微也未回转,就同薛宜一起跟着去了。

  待趁热打铁,初步择出几个人选之时,天已经擦黑。

  长公主一面搁下笔揉着手腕,一面抬眸笑看二人:“今日可先庆一小功了。”

  明微眼波一横,既嗔且笑:“如此你倒给个彩头,犒劳犒劳我二人。”

  “得月楼全藕宴,再加一坛三白酒。”长公主仿佛早就料到她下这个套,自侍女手中接过茶来,不慌不忙的朝她一笑。话锋一转,却道:“三人共事,没我一个添彩的道理,你们二人预备添些什么?”

  明微一时抚着杯沿儿未语,薛宜兴致却好,沉吟片刻,便笑道:“去岁腌了一坛玫瑰糖,还未开封,膳后解腻,此时吃应是正好。”

  薛宜的手艺,明微是懂行的人,当下便道:“这个难得。”又朝长公主道:“三白酒敷衍,我添一坛桃花酿。”

  这坛桃花酿取来的却也不易,底下人小心翼翼的从桃花坞树底下挖出,将尚带着新鲜泥土的酒坛子放上餐桌,开坛却是酒香浓郁,可飘十里。

  明微四顾,笑问长公主一句“可有我的住处”,就一醉不起。

  别人醉是丑态百出,胡搅蛮缠,她一醉却烟视媚行,懒洋洋托腮坐着,分外惹人,任谁再劝,也不肯再喝。

  这一点上,长公主颇是恨铁不成钢,乘她不胜酒力,只点着她的额头欺负,“你是万般皆好,唯不能痛饮一桩,不合我意。”

  反观薛宜,酒量虽也不大,却还能喝上几杯,面颊绯红如云的朝她笑道:“小时与我大言不惭,她比之名士,只差酒量。”

  一言说的长公主哈哈大笑,抬手与她碰盏,“当为此浮一大白。”

  长公主着人送薛宜归去之时,正是月上柳梢,时辰正好。

  从水庭出来是一条窄窄的九曲回廊,两侧水波粼粼,不时有蛙鸣鱼跃,清风袭人。她搭着灵儿的手,有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嘴里却碎碎念着两句:“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去!”

  “皇……皇上!”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忽的一惊,扑通跪了下去。

  她今日虽未大醉,饮酒也是不少,因反应便迟了半分,微微眯眼觑了觑前方,适才跪了下去,缓慢见礼,“臣女薛宜,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68章 止水微澜

  几乎不能容两人并行的狭窄回廊, 斜前方不过三五尺处风姿绰约的醉美人,陆满福跟在自家主子后头驻足,不觉就轻轻屏了呼吸。

  “平身。”袍袖轻动之间,皇帝已提步往前, 唯自薛宜身边经过之时,一扫她身边的小太监,嘱了一句“小心照料”。

  陆满福低下头,匆匆随他而过。

  后头灵儿一壁扶起自家姑娘, 一壁按住胸口, 心跳如擂。那看似沉着不惊的主子,起身时却也一个趔趄, 险些摔倒在地。

  好在人是醉着的, 薛宜忆及赧颜,这么一想, 才算松了口气,低头捧起影青地绘彩蜻蜓的瓷碗,小小押了一口汤羹。

  “二姐姐——”竹帘子外头一声脆生生的高呼, 薛宜不及回应,那头薛宓已经打帘,一阵风似的踏进门来。

  “可是有日子不见你了。”薛宜忙撂下碗, 起身迎她, 近前见她跑得一头一脑门的汗, 便抽出帕子来, 一面替她擦一面拧眉, “瞧你,是有什么大喜事不成?跑成这个样子。”

  薛宓一面要茶,一面摇手摆头,“没得没得,我这是吓得……”她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茶,方才顺出一口气,继续道,“方才我与薛守陪着二阿哥投壶,撞见大伯与皇上了……”

  薛宜歪头笑她,“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一早就嚷着想瞧瞧皇上什么样么?这会儿怎么怕了?”

  “我……”薛宓语塞,一挥手打发丫头下去,凑在她身边悄声道,“我此前见过皇上和李答应,我还……”

  薛宓是心里头藏不住事的人,自打瞧清皇帝那天起,闷了足有几日,这会子索性噼里啪啦倒豆子的似的将她上街游玩,撞上皇帝与李答应,还有与他们抢簪子的事情倒了个干净。

  “……就将将遇见,薛守还替我背了黑锅,挨了大伯好一通训斥。”她说及愧疚,转瞬却眼睛一亮,“幸而我与他通过气儿,皇上一提,见他认错了就没计较,反而考问了几句之后,甚是赏识他,还赏了他一套四书,说叫他好好念书,将来考个进士。”

  薛宓日常扮作小公子,常以薛守的名义出门晃荡,合府除了薛宜,连她爹妈也还不知道,薛宜听得提了一口气,直听她讲完才松下来,摇着头道:“幸而如此,你以后莫要折腾了,若叫人发现了,欺君之罪可是不得了。”

  薛宓吐了吐舌头,“这一段时日我是不敢了。”

  言下之意,等到皇上走了,她还是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薛宜听得担心,像往常一样,又奈何她不得,只切齿点了点她的脑门,气道:“你呀!”

  薛宓说完一通,总算是心底顺畅了,恰好也没吃饭,便叫人添了一副碗筷,与薛宜一面吃一面聊:“二姐姐你不知,总说皇上盛宠李答应,我亲眼瞧见,才算知道李答应有多得宠了。”

  薛宜也不插嘴,只安安静静的听她说,甭管皇帝还是奴才,都如何如何的绕在李氏身边转,末了才笑接了一句:“昨儿晚上在听风斋吃宴,皇上却还亲自去接了一趟。”

  薛宓讶然的张了张嘴巴,一瞬却回过味来,别有意味的朝她笑道:“二姐姐……你这是也撞见了皇上?快说说,你觉得皇上如何?是不是仪表堂堂,又威严、又儒雅?”

  “哪里得见!”薛宜不着很近的掩了,“不过听说一句罢了。”

  “那可是可惜。”薛宓叹息不已,“想姐姐这般性情姿容,倘得见皇上,不定啊,把李答应还能比下去呢!”一面说一面捧腹笑,引得薛宜只去撕她的嘴,笑笑闹闹打作一团。

  这厢闹着,那厢叫她门在背后编派了许久的皇帝,此时将将回到玲珑馆。

  太医忙着过来换药诊脉,前几日高烧,皇帝卧床休养又喝了几服药后总算退了烧,抓伤也结疤了,不过犹有些断断续续的低烧,今日才算好的差不多。

  不过烧了几日,又致嗓子哑的厉害,先还能说话,这日再回来,出声都有些困难,更有些疼痛。

  孙太医看诊过后,匆匆开药,回来奉药方时却多了一嘴:“方薛大人听得皇上不得劲儿,特送了一罐枇杷膏到臣手里,说是薛氏二姑娘,幼读医术,自个儿调配出来的药方,对治咳嗽喉痛有奇效。臣与诸同僚查验,方子确然配的极佳,虽不算药,却比药效更好,不知皇上是否愿意一试?”

  他低头恭听,皇帝手里却捻着一枚扳指久未应声,蓦地把那扳指往桌上一扔、

  “咚”的一声闷响,孙太医吓得两股一软,险些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