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重生记 第52章

作者:向今 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穿越重生

  直到说了一下晌,才略略放下心。

  至晚膳,长公主请了她们过去,五六个人坐了一小桌竟也有些热闹之意。

  不料是将动筷皇帝就来了,几人忙出迎。

  皇帝见状,只笑言:“幸是朕早来了一步,正赶上你们吃饭,添副碗筷来。”

  “早吩咐一句,我叫人预备下等着。”长公主一面说一面忙着吩咐人拿碗筷杯碟子,将主位让与他坐下。

  “没料今日这么早。”皇帝顺手携了明微,招手吩咐叫他们坐,长公主一面吩咐一面坐下,容钰怡宁两个也挨在一块儿坐了,下人添了凳子,薛宜却立而没坐。

  长公主招呼她坐,薛宜只颔首道不敢。

  皇帝望过去一眼,眸中笑意不减,但道:“坐吧,长公主与小主你都是熟稔的,只当我不在一样。”

  薛宜谢恩,敛衽入座之时,却轻轻的一撩眼帘,正与皇帝的目光撞个正着,面上一热,便飞快的躲开了。

  一席膳食,明微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宴罢回转,梳洗罢靠在床头,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了。

  皇帝迟她一步,趿着软鞋进来,见她这副模样,便问她怎么了。

  “在想薛宜。”明微望他一眼,往里挪了挪身子。

  她十回里想心事他问她,她是有九回不会说真话,未料这回倒是实诚。

  “有何可想……”皇帝一笑,在她身边坐了,但道:“温禧那头不过是个名义,大面儿上不错,你可着她去办便是了……”

  “正不知怎么可着她。”明微眼神淡淡,唇角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怎么头发也不拆?”皇帝不觉其他,只打量她发髻还整整齐齐的挽着,便伸手来拆,一面随口道:“急甚,你明日问问她便是。”

  乌亮的一头缎子似的秀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铺了一肩一背。

  明微拢了头发,抬眼打望他。

  皇帝摇头一笑,伸臂揽住她,握着她的手一同覆上了小腹,轻抚着道:“你说说,阿玛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还会骗你母亲不曾?”

  心思被他戳破,明微面上一阵燥热,就手一推他便躺了下去。

  后头他便紧挨过来,胸腔里阵阵发笑:“莫恼,莫恼……”

  先时声音清朗,后头就逐渐没了声儿,陆满福倚着门框打了个哈欠,正要吩咐声儿回去歇着,却见皇帝披着衣裳走了出来。

  “主子爷?”他一个灵醒没了困意,忙上前来伺候,“您是还没睡?”

  皇帝脸色有些发青,不耐烦的“嗯”了一声,便道:“把榻上收拾了。”

  “榻?”陆满福脑筋一轴没反应过来,溜眼一扫,见这位主子爷皱着眉头扯领子,立时便福至心灵,忙不迭的应了,一面又试探着道:“爷是热了?奴才唤个丫头来打扇?”

第75章 何生嫌隙

  皇帝焉能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立时重重一甩袖子, 大骂混账。

  陆满福吓得一抖, 忙得觍颜赔笑, 老老实实伺候他睡下了。

  皇帝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早早的便起身了,陆满福来伺候他,心里只在暗暗嘀咕,那位主儿身子不便, 叫个把丫头伺候着又如何,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你不必跟着了, 留在此伺候。”皇帝整理着袖口扭头扫了他一眼,由得奴才们将衣裳抚平,一面提步走开一面道:“她昨儿惦记了薛氏一晚上, 你一会子传人过来陪着……”

  传薛氏陪着, 也就是把李小主的心事了结了, 话点到即止,陆满福一叠声应着,打帘子送他出门,一眼望见不远处袖手而立的薛宜,立时惊得骇掉了下巴。

  甲板上风有些大,吹得细纱裙角飘飘飞舞,薛宜身着青裙在晨曦中亭亭而立, 趁着朦胧的月与模糊的星子, 好似将将落入凡尘的仙子一般。

  只是这仙子不甚淡然。她遥遥的跪地叩首, 用有些颤抖的腔调道:“民女叩请吾皇万安。”

  皇帝脚步仅是一顿,便如常的走了过去,经她身边时,不过随眸一扫,意料之外的,却是停了,道:“你一早等在此处,是有何事?”

  薛宜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指尖,叩头道:“承蒙万岁恩赦,民女得以免去流放之刑,特在此地相候,叩谢吾皇隆恩。”

  “你好好陪着李小主便是了。”皇帝唔了声,在她身上漫然一扫,提步去了。

  陆满福立在门前,只等薛宜起身进来,方一抿嘴唇,掩帘进了门。

  一盏茶未饮完之际,朝云便自内室出来,言小主有请薛姑娘,薛宜搁杯起身。

  绕过落地彩雕屏风,入眼即是金丝楠木的梳妆台,其上整齐的陈列着红彩描金黑漆象牙妆奁、掐丝珐琅的胭脂水粉盒、绘百鸟花草琥珀灯等精致小物;转脚过去,正对面是挂着海棠红绣芙蓉软罗纱帐的拔步床,右手边则有雕花木施、脸盆架等物。虽临时置办的起卧之处,布置的也无一处不细致、无一处不华美。

  然布置之人用心,享用之人眼中却无物。

  明微披发坐在镜子前头,拿了玳瑁梳敛着眼皮梳理发梢,听见朝云通报薛姑娘到,也只是从镜子里扫来一眼,吩咐她下去。

  薛宜回眸看她,转头一瞬,正望见半掩的茜纱窗外,两岸晓堤翠色,与一览无余的甲板风光。

  她一时虚汗满身,袖中双手轻轻绞紧。

  明微握着头发专心梳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那枚斑驳润泽的玳瑁梳,伸手开了桌上的描金漆盒。

  拉开最底层的小屉翻找,最后取了半枚的印鉴出来,轻抚了抚,方回眸望她:“当年我父亲入狱之前,曾暗中转出了我母亲名下的几处资产,这是宏昌票号里头一笔活帐,凭此物可取。我父亲同我说,我母亲的东西,一丝一毫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是,想来我是用不到了,就把她给你。”

  她拉了她的手放在她掌心,“倘有需要打点处自用,倘没用的,多就建些房舍、少就设些粥棚,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吧。”

  “明微——”薛宜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复杂的看她。

  明微目色却是平淡的,按了按她的手,回身收拾被翻得有些凌乱的妆台,听她说得一句“你是要我走?”,便一顿停了手,随即一笑:“这么个笼子,你想进来么?”

  空气一时如凝结了一般难以流动,薛宜喉间哽了哽,一下上前拽住了她的袖子,泣不成声:“央央……你帮帮我,我是没法子了……”

  明微哼笑,手上却用力一攥,便将那妆奁一下掼倒了地上。

  玛瑙玉石,耳坠首饰,琳琳琅琅,洒了一地也碎了一地。她死死咬着唇背过了身,愤然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指着门连手指都在颤抖,话出口更是抖的不像话:“我不认识你,你滚……”

  薛宜别过头去抹眼泪,闭了眼道:“我不想……只我一家兴衰,如今只有我一人了……央央,我求求你,我身上是背着薛氏十几口人……”

  “你一家十几口……”明微长长吸气,却犹觉胸腔中如同塞了一块棉花,透不过气来。她以袖掩面,似泣似笑,再说不出来话,慢慢的扶着桌沿滑了下去。

  李小主见红,消息呈到御前,皇帝几乎没听完就撩袍起了身,一路脚不沾地的赶去了长公主船上。

  其后,传来消息,长公主凤体不郁,在最近的谏壁渡口停船驻跸。

  这一停就停了整整两日,到底三日,才有令传来,继续前行。明微缠绵床榻两日,也是到第三日,才叫人扶着慢慢起了身。

  舱中开窗亦散不去浓重的药味,皇帝却几乎抛下了所有能抛下的政务,寸步不离的守了她整整两日。

  而她将将好转之时,便问到了薛宜。

  皇帝一面喂药给她,一面道:“你放心,她好好的呆着,一根毫毛也不少。等你好些,想见她再召她过来。”

  明微垂眸就着他的手吃药,有一会儿方掀了掀眼皮道:“那一日情形如何,你可已经晓得了?”

  他没正面回答,拿帕子掖了掖她的嘴角,但道:“幸你无事。”

  明微一瞬默然,自他手中接下了帕子,掖着鼻尖仿若无意般问:“叫她跟着我怎样?”

  皇帝闻言,手中搅着的汤匙一顿,既而盛了一匙汤药送到她嘴边,方神色淡淡的道:“陈正弘奏陈《吏治方略》有功故,从他所请,朕已给他二人指婚,薛宜到京备嫁,待出父孝以后便行过府。”

  当日他赶来,她躺在床上满头虚汗,叫他一气处置了薛宜的念头都有。而几经转念,终究为着她忍下了。只念及她向来心软,留着薛宜也不过白白叫她为难,便旁敲侧击的授意陈正弘请奏,顺水推舟的将薛宜赐给了他做如夫人。

  他自认为以薛宜所行,这么对她已是恩至意尽,却省得明微一向待人至善,倘若知晓,少不得又要为此忧心。因本想过一段时间再说此事,却不意她出言试探,便叫他觉得,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便趁早解决安了她的心思才好。

  久居上位者,若要拿捏什么,自有其凛然不可犯之意。明微辨出了他语气里的就此了结与无可转圜,不过一抿嘴唇,不再言声。

  他方觉将将语气有些重了,转而温声与她解释:“有些事上,我或未与你说,然与你说的,皆无假话。”他轻轻拨了拨她耳边的乱发,唇角带了点溺宠的笑意,“此前,薛园当中,真真假假,都不必再说。而前日里,我着实做错的一桩事。明微,人心是经不住试探的。我已犯过错,险些……”他握着她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语声沉而缓,“酿成大错。我只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试探,往后,想问、想说什么,就直接问、直接说可好?”

  明微默默望了他一会儿,敛眸问:“你怎么想的?”

  倘她心如明镜,自无他事,倘若……巡幸江南的天子顺水推舟在姑苏城收个美人,替她遮一遮风雨,也非坏事。

  往后的日子还长,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势必没有纯粹。因许多时候她隐忍、她退缩,他看在眼里,明明可以戳破,却并没有下手,盖因这些隐忍与退让,或是将来不可或缺的周全之法。因他可从各种方面去爱护她补偿她,却不敢实实在在的与她挑明。唯恐这种有恃无恐,有朝一日酿出大货。

  而她心里的刚烈与倔强,是他所未曾预料到的,也让他终于不能再成竹在胸。

  他垂眼望了望搁在膝头的手掌,继而一笑,拉过了她的手:“其一,我非出于二心;其二,此事绝无二次;可行?”

  明微低眸勾了勾他的手,慢声道:“我向来信你,倘你要骗我……”她轻轻吸了口气,望他挑眉:“那就不要再与我说真话了。”

  这是句他不敢承接的话,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半是叹息半是不忍:“你好狠的心。”

  明微回抱住他,把脸轻轻的埋进了他怀里,“你不要骗我。”

  他伸手抚着她的发,抬眼望,唯见长河皓月,岸边杨柳依依。

  风吹树叶响 ,蛙鸣连绵,有人相依,有人断肠。

  而于薛宜来说,只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无喜亦无悲。

  她不省得她是怎么与明微说出那一番话的,也不省得在怎么去面对父亲临终的托付,抑或那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私心,而这些之间,她终究做出了选择,连她自己都憎恨的选择,以及那让人恨之入骨的痴心妄想。

  “伯母与几位兄长、小弟处,我已托人去照看。”往一边打起的软竹帘外头,陈正弘袖着双手,局促不前,“我以后,会好好补偿你的。”

  她回过头来,定定望着他,“你可晓得,皇上为何停銮此处?”

  陈正弘怔然。

  薛宜讥诮一笑,将要开口,却听外头有小婢禀道:“朝云姑娘求见。”

  她猛地一攥衣袖。

  朝云带人送来了许多东西,数过去,足有六个一尺高的箱子,整整齐齐的摆在屋里头,除此以外,还有她自己手里捧的一个妆奁盒子,亲手交予了薛宜。

  “小主说,日后再见恐不便宜,这些便算作她与万岁爷送给薛姑娘的添妆。小主还说,当日她所处境遇,或与姑娘并无二至,从她所言,或望薛姑娘摒弃前尘,惜取眼前人;然,姑娘若终究无法释怀,则万望您珍重自身。”

  薛宜抱着妆奁盒子,以手掩面,至朝云去后许久方放下手去,抬眼一瞥,陈正弘犹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处。

  她长长呼了口气。

  陈正弘略往前走了半步,一顿,抿唇问她:“你方才,是想说什么?”

第76章 御驾回銮

  满地银辉, 从门口斜进来,正照在他的袍角上,映得银丝线绣熠熠生辉。

  “没什么。”她漫漫望他,眼眸中似苦似笑, 回身将妆奁放在桌上,只背对着他道:“临刑那天,我爹爹同我说,他半生贪得无厌, 及至最后一刻方才悔悟, 钱财名利,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 皆身外物。他愧对祖宗百姓,可我薛氏长房子孙, 不该因他一人,世世代代背负贱籍的身份,薛氏的十几口人, 乃至将来的千百后人,或只能靠我一人了。”

  她回过头来望他,目光定定, “我自知薛氏一案虽因你而起, 却并不全在于你, 我于你, 亦仇亦恩亦愧。我所愿, 不过一能助我为母族脱罪之人。倘有此人,薛宜愿结草衔环相报;倘无有,你只当我从未说过此话,我自安居后宅,做好你的如夫人。”

  陈正弘不禁近前两步,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若你信我,我必不负你所望。”

  他掌心滚烫,不一会儿便叫薛宜满手汗腻,她盯着那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脑中不过一句句回荡着不复从前……

  圣驾回鸾,在六月二十六日暑气最盛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