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今
“贵妃醉酒,朕算是晓得唐明皇的福气了。”他咬了咬她的唇瓣,抽手去解她的衣裳。
原不过是不想与她多费唇舌,再生事端,不料却叫她引得动了情。
他是克制着的,可打她怀孕以后就没再有过,也还是有些急。幸而她身子比从前敏感了不少,竟是难得的十分畅快。
“果不负朕等这一年。”他咬着她的耳朵低喃,胸腔里传出一阵畅意的笑。
圣上已进去了许久,陆满福在门外支着耳朵,心里暗暗自得,看来着葡萄酒进的甚好。
依着李嫔以往的脾性,醒来必然是要耍小性儿的,陆满福一醒来就盘算着去找顾嬷嬷,尚没来得及就瞧见西次间隐有亮光从窗子里透出。
他开门进去,正迎见守夜的丫头端着茶壶出来,便问是谁起了。
“李主儿……”丫头悄声回他一句,就匆匆忙忙的往茶房里去了。
屋里极静,明微搭条薄绒毯歪在炕上,炕桌上暖黄的灯光打下来,却映得她眉间一片冷肃。
他将要进去,就瞧见皇帝披着衣裳从里头走了出来,缓缓行至她身边,将毯子向上拉了拉。
“我醒着。”明微抬手一挡,带着点初起的恹恹阻了他的动作。
他收回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仿似平常般道:“怎么起这么早?”
明微没看他,也没回答他,不过倚在弾墨大引枕上,倏忽道:“送顾嬷嬷与珍儿出宫吧。”
“难得你有人说说话,日后恐难有这样的时机,便叫她们多陪你一顿日子。”皇帝捋了捋她的头发,一顿又道:“倘若她们想家,你叫满福安排,着人送她们回去一趟也可。”
明微微微瞬目,不过道:“叫她们走。”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等曲终人散尽,不如先去,免得见着后头的凄凉。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离宫前夕,皇帝是没来的,早早的派人来传话,珍儿与顾嬷嬷便陪在卧房,几乎整宿没睡。
珍儿抱着明微,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顾嬷嬷犟着一口气,初时没哭,后头就忍不住了,抹着眼泪道:“你总是用不着我了的,我只心疼喜儿,小小一个孩子,亲娘不待见,打生下来就没人疼……”
明微心头刺痛,却死死咬着压根没流眼泪,缓了许久才哽声开口:“我心疼她少一点,他才能心疼多一点。在这宫里头,圣宠总胜于一个没用的母亲远矣。”
“倘你肯对皇帝少花一份心思,多一份委蛇,又何须喜儿受苦?”顾嬷嬷长长叹息,“因你对他用心,便宁可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
明微转脸,吸了口气方道:“我自己择的路,我不能欺他。”
她日常虽和婉,然本性坚毅,认准的事儿哪怕天翻地覆也无从更改,就如她要她们出宫,任是谁说什么也绝不改口。顾嬷嬷知晓劝不住她,唯是心疼落泪。
天渐渐亮了,启祥宫备下了一桌便饭,膳罢,明微红着眼眶送她们出宫。
从启祥宫到顾嬷嬷二人出宫的西华门,要先经慈宁宫,再经咸若馆与内务府,最后过宝蕴楼出西华门方至,几乎纵跨了大半个紫禁城。
极目远望,蓝丝绒一般的天上飘着几朵大块的白云,偶尔有羽翼洁白的鸽子飞过,划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那飞翘的屋檐,也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不知几时就会冲向天空,与鸽群一道翱翔。
明微从未觉得紫禁城是这样的小,小到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也还是一瞬间就走完了它。
一别之后 ,再见无期。
珍儿掺着顾嬷嬷,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车夫跳上去扬鞭赶马,珍儿掀帘望她,捂着脸便哭起来。
明微朝她们挥手,挥着挥着就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呆呆的站了许久。
“吁——”
一辆华盖马车在宫门口缓缓停下,遮挡了她远望的视线,而她却仿佛没有察觉。
“李主儿,咱们回吧……”朝云悄悄唤她。
明微像是愣了一会子才回神,转眸望她一眼,淡道:“走吧。”
马车上,襄王小心的扶着一个眉眼灵动的女子下车,一面与她道:“你别怕,倘若她还不留情面,我立刻就带你走,咱们远走高飞……”
那姑娘却仿佛完全没听进去,眼神完全被宫门内玉色衣裳的女子吸引了过去,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她转过身去,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她身边的男人已为那个离去的背影所吸引。
“那是谁?”她挨在他身边问。
她个子小,方到他的肩膀,与他说话时常要扬着头,襄王将目光挪开,低眸望了望她道:“她是李嫔。”
第87章 再翻旧案
襄王带着人前脚进西华门, 老庄王福晋后脚就到了宫门口。去的却不是寿安宫,而是慈宁宫。
从前一个亲王福晋,一个皇后,拐一拐弯还能沾点亲带点故, 老庄王福晋与皇太后的关系很是不错。寿安宫授意襄王带着七巧来给福晋赔罪,她心里难安,跟着就到了慈宁宫。
太后不意外,在临溪亭里烹茶接待她。
临溪亭建于池上, 可揽四下之景。池中有各色的锦鲤,成群结队,穿梭游弋在深绿的海草之间。园子里松柏成荫,兼有高大的梧桐银杏, 透下细碎的阳光点点。天气转暖, 更有丁香、玉兰、海棠、芍药、各色月季牡丹便竞相开来, 粉白红黄,争奇斗艳。
淡淡的茶香裹着花香, 方斟一杯茶, 太后便扬手泼了出去, 皱眉道:“这开得忒不是时候……”
打眼一瞧,老庄王福晋正执着茶杯发怔, 便搁了杯子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老祖宗再偏爱阿罗, 也不能不顾个情面。”
老庄王福晋恍然回神, 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不放心太皇太后, 是那两个,见天儿的针尖儿对麦芒,一见面儿就乌眼鸡似的,我是担心……”她顿了顿没说下去,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不瞒您,琰哥儿这些年了,就松儿一个独苗苗,我也盼着他再添两个孩子。甭管怎么样,这孩子生下来再说,我只怕阿罗不愿意啊……”
太后摆手叫收了茶具,命送些果茶过来,同他道:“她是太皇太后纵出来的,要制她也只有太皇太后,你稍安勿躁,且等等再说。”
老庄王福晋勉强安下心来,犹是抱怨:“我生的这两个儿子,一个是愣头青,后宅里天天鸡飞狗跳,叫我操不完的闲心;一个是死心眼儿,见天儿叫福晋绊的死死的,油盐不进。”她瞧瞧太后,一叹再叹,“您福气是一顶一的好,天底下独一份儿,可说来,除了两桩,我再没什么羡慕您的了。一则,您有皇后娘娘这么个好媳妇儿,余下几个娘娘,也都省心;二则,儿孙满堂,得享天伦。”
太后嗤一声笑了,“你是不省得当年招给怡宁的那女先生闹成了什么样子?”
李嫔事虽属宫中秘闻,老庄王福晋自己的儿子参与了一份儿,她本人又常常进宫,又是常到太后这里,却也听闻过不少风声。以为她是要见怪襄王,忙站了起来。
“说话罢了,你多什么心?”太后只一横她,按她坐下,招手对金嬷嬷道:“前两天那桩趣事儿,你与福晋讲讲。”
说的是她提点明微了,头一天她说了话,第二天下晌皇帝就来了慈宁宫,坐了半天与她絮叨,把六阿哥抱走,李氏是如何如何识大体,又是如何如何心疼孩子。末了同她道,打从见了李明微他这辈子是栽到她手里了,她疼他就疼,她难受他就难受,她活不了他也活不了,大事上他自有斟酌,这些小事上便请额涅成全。
金嬷嬷笑笑不语,太后便自个儿讲了,说罢只拿眼望她:“听听,这像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满三十的人了,市井无赖都没他这样儿的!”
太后当时气得不轻,过了两天又派人传他过来,才算心平气和,与他道,人是捧得越高,摔得越惨,他尽可由着性子胡来,到时候惹出事端,莫怪她没提醒。
“这也……”做婆婆上头,老庄王福晋还不比皇太后心大,听了只觉不可思议,因事涉帝王,又不便评说,只深深叹了口气。
太后却是不甚在意了的,起身往那白玉栏杆边去,“妄议祖宗本是不该,可康平爷旧事你是知道的,想当年他老人家驾崩?方多少年纪?正直盛年。再说他一世英名,可为着抬举薛家闹出了多少荒唐事?为祸三朝,罄竹难书。皇帝是与他一般无二啊……”她幽幽叹息,说给老庄王福晋也是说给自个儿,“事已至此,但凡不出大乱子,我由着他们闹去。”
正说话间,只见打发去寿安宫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了,扎地打千儿道:“回禀太后娘娘与老福晋——”
寿安宫是有消息,老庄王福晋也不管规矩了,起身一挥帕子道:“快说!”
小太监是个伶俐的,一哈腰即口齿利索的说道:“吴七巧给福晋磕头赔罪,福晋受着了。不过把那吴氏臭骂了一顿,说她不守妇道、行止不端,一个在外宅伺候的贱婢,主子是个没脸的,自个儿也不要脸,后来太皇太后出面制止,方才作罢……”
骂就骂吧,没出什么事就好,老庄王福晋松了口气,又问:“什么外宅伺候的?这吴氏原系贱籍?”
小太监哈腰道:“回老福晋,倒也不是,吴氏倒是良籍,不过从前是在人家外宅伺候的。碍着郡王的颜面,老祖宗不叫细究,只福晋听着了一句两句,借故发了一通脾气。将寿安宫里说,老祖宗做主,已经把吴氏赏给襄郡王做格格了……”
老庄王福晋总算是完全放下心来,与太后说了一会子话便告辞出宫了。
她方走,皇后就过来了,乃是送扈从的名单与她过目。
礼部上折子,五月底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往热河避暑,皇帝请得两宫懿旨,坤宁宫与内务府便在筹办相关事宜了。
太后难得上了些心,捻着册子从头翻到了尾,末了问她:“总不过三个嫔位,卫嫔与李嫔都在,怎么少了祥嫔?”
皇后道:“前几日满月宴上她朝李嫔说风凉话,皇上嫌她嚼舌根,叫她思过呢。”
太后点了点头,翻着册页道:“妒为祸之始,这上头断不能由着她们。把五阿哥带上,叫她自己个儿清醒清醒。”
“带着五阿哥?”祥嫔听及消息,险些气出了眼泪,随即一咬牙,便将手里的茶杯掼到了地上,切齿道:“这个贱人!我倒要瞧瞧,她还能得意几天!”
她猛地一甩袖子,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道:“去!告诉王一全,姑奶奶用他的时候到了!”
魏绾被拿的消息禀到启祥宫,朝云吃了一惊,察明微的反应,却不十分大,只一敛眼,招人进来问了事由,随后即命传撵,往坤宁宫求见皇后。
皇后通传,朝云跟在她,恍然明白过来,她不是没有反应,只是不是从前的那个李答应了,那个看似清高自诩,却事事信任着皇上依赖着皇上的李答应。而今的李嫔,已在渐渐的脱离皇帝的羽翼。
昔普福宫的女尼静虚,废贵人魏绾,居于景祺阁之时,曾与太监武良私通。武良暴毙之后,丑事匿于无形,幸而天不养奸,昨日王一全领人打理景祺阁值房之时,偶然发现了武良藏金之处,其中金银无数,且有一条绣着“绾”字的帕子,致令此事从见天日。
来回事的是卫嫔,一面哭一面道:“自进宫以来,她便不安于室,我劝她她反与我生分,后头又闹出了诸多糟心事儿,我往日只当她年轻不知,今日……妾实不想有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表妹。如此秽乱宫廷之举,妾不敢枉私,请主子娘娘圣裁……”
皇后眉目轻敛,撂了茶盏,既而问王一全:“此事是你禀上来的,我便再问你一次,我手上的这帕子,果然是你从武良的箱子里找出来的?你想清楚了再答。”
王一全闻言扑通跪下,指天誓日的道:“奴才用项上人头担保!当时拾掇东西的有七八个人,大家伙儿都瞧见了,那砖头底下就是武良藏得银票,张张都按着他的指头印儿,这帕子就在那摞银票里藏着!奴才还听得底下碎言碎语,这武良生前,确实有人看见过他进景祺阁。”
“静虚,你怎么说?”皇后坐在宝座上,往手边明黄金钱蟒软枕上轻轻一搭,波澜不动惊问。
魏绾一身清灰的僧袍跪在地上,似已没了几个月前满身的戾气,只像普福宫无数的修行的尼姑一般,两眼空空,如同一汪死水,淡若无物般道:“贫尼只得说,这绣工似出我曾经之手,可这不是我的帕子。”
皇后一时无话,卫嫔掩帕,觑皇后神色,正欲再旁敲侧击几句,外头便禀,李嫔求见。
皇后略微一讶,招手叫传人进来。
明微端端正正叩首行大礼,端叫皇后有些稀奇。听她直言来意,倒是果不其然是为着魏绾。
她讲话是不紧不慢的,而底气却很足,只道:“我听外头传言,说魏氏私通太监已经铁证如山,我不知这铁证是如何的坚不可摧,只想禀娘娘一句,我与静虚师父同居一室两年,朝夕相处,自问静虚每日聆训忏悔,洗衣劳作,无任何行止有异。”
“皇上常说你的品性,我倒是信你说的话,不过……”皇后拂了拂袖口,话锋一转,“你当知空口无凭,而他们这里,是人证物证俱在,你与魏氏同处两年,便瞧瞧,这是否是她的针线。”
丫鬟自她手中将手帕接下,奉至她手中。明微双手接过那浅粉绣蔷薇的罗帕,捧于手中端详了许久,就在诸人皆以为她默认之时,忽然叩首道:“妾李氏奏,请传广储司绣作、针线房主事。”
第88章 怎论输赢
明微日常难得出门, 尤其入宫以后,更有决不多行一步路的势头。是以皇帝过来启祥宫,瞧见她不在便十分压抑。待问明了事由,只是眉心一蹙,“就说朕在这宫里等着, 叫她回来。”
养心殿的小太监应命跑去坤宁宫传口谕,待得传到时, 魏绾的案子也已经问完了。绣作与针线房的主事见那帕子皆断言, 那罗帕上头用以花蕊蔷薇花边的丝线,乃是正四品修仪、淑仪等四仪之上方可使用的金蚕丝。
内廷规矩森严,各宫该用什么、不该用什么, 广储司上上下下都归置得清清楚楚,是不会出现送错了东西这样的事的。
明微去看卫嫔,少见的咄咄逼人,绵里藏针,“卫嫔与静虚师父素有姊妹之谊, 你不妨细想想,昔日静虚师父有没有向你讨要过这样一种丝线。”
明明是同一品阶的嫔位,论资历,卫嫔还要更长一些,可此时明微突然发难,言语之间殊无恭敬, 皇后却无一词谴责, 待卫嫔斥她无礼, 反出言相压,说她毫无肚量,就事论事,又何必多心。
永和宫中,曾以魏贵人为尊,而与他宫素无来往;另一厢,广储司又对于错送这种情况矢口否认,那么只有栽赃陷害这一种可能了。
皇后交慎刑司去查,魏绾叩头谢恩,临行却道:“因缘际会,贫尼此去恐无缘再见娘娘玉颜。请娘娘开恩,容贫尼趁此机会,了一桩俗世恩怨。”
那是什么呢?当年的息肌丸之事,后宫当中算是罪无可赦,她尚无从喊冤就被打入了冷宫。魏绾瞥了眼卫嫔,眼皮一敛,略过她指出了永和宫的一个,何常在。
卫嫔近乎心惊胆战,听她徐徐道出,曾经有痛经之症,得何常在赠暖宫丸,不久就演变成了养心殿息肌丸之事,出了一身的冷汗。
魏绾再叩首道:“当日断发受戒,本欲了断前尘,然素为一事牵扯,不得静心修行,请娘娘明察,还我以清白之身。”
传话的小太监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在门上候了许久,方赶上里头的官司断完,上前传了万岁爷口谕。
明微望了望魏绾,敛眸告退。出得坤宁宫,却还不肯乘撵,一步步自个儿走回了启祥宫。等她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坐在膳桌前等了有一会儿。
皇帝惯了她的冷淡怠慢,望去一眼未语,只吩咐了一句摆膳。明微也惯了,他不说话,她便默然吃饭,等膳罢他问坤宁宫之事,她便不咸不淡的说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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