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苏碧鸾伸手在耳边轻轻一抚, 把碎发都塞入耳后,然后便笑看向李宿。
她问:“我想要的东西,难道还要让旁人帮我争吗?”
李宿先是一愣, 随即便也跟着笑起来。
“是孙儿着相了。”
李宿端起茶杯,恭恭敬敬给苏碧鸾敬了一杯茶,苏碧鸾也回了他的茶。
正所谓关心则乱, 李宿年幼时身边只她一个亲近长辈,自不想让她的对自己失望, 他越来越努力,想要成为最好的那一个, 却也渐渐的,不敢袒露心扉。
这些话, 若是早些说,苏碧鸾也不会怨怪于他。
李宿长舒口气:“祖母是巾帼英雄, 是天下女儿的表率,孙儿自愧弗如。”
“你啊, 就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苏碧鸾看着年轻的孙儿,看着他年轻的脸上早无稚气,心中又有些怜惜。
正因为一路走来都要靠自己, 所以想说的话不能说,想做的事不敢做, 他为旁人费尽心思,筹谋好所有人的未来,就是没有在乎过自己。
若非昨日李锦昶禽兽不如, 李宿怕也不会动了争抢的心。
无论他本以为何,天意不可违。
苍天把他一步步推到这个位置,就万没有让他中途退场的道理, 该是他的,终归还要是他的。
苏碧鸾轻轻抿了口茶,端着茶杯看向前方,未有目的,目光却坚定。
“从小到大,我想要的都是靠自己争取,”苏碧鸾轻声道,“这样到手的东西才是最踏实的,靠别人施舍,即便那东西再好再美,也失去了意义。”
“我悉心照料你,是因为觉得你是可塑之才,也因你从小坚韧,绝非软弱之辈,更因你同我亲近,愿意接受我的好意。”
苏碧鸾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宴儿的戒心就很重,他只接受他信任之人的好意,他不接纳我,我也不好贸然出手。”
苏碧鸾如此说着,李宿不由回想起少年时光。
那时年少,不懂这些是非对错,如今想来,一点一滴都有印证。
苏碧鸾是个比任何人都温柔的人,但她的内心又无比强大,强大到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她对李宿道:“我想要夺回云霞七州,想要重新巩固安北关,让北方的那些狼崽子们再也不敢在我大褚的土地上烧杀抢掠。”
“为此,我几乎放弃了一切,”苏碧鸾道,“我在皇觉寺一住就是七年,这七年里,我只关心一件事。”
“我们大褚的神臂弓到底是否可以造成。”
她离开皇宫,离开一切富贵荣华,离开了年少的李宿,为的就是这一把神臂弓。
当年苏长卿研制到一半的,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单人武器。
一旦拥有了它,北漠的骑兵将不能横行于云霞七州,也无法再在大褚境内横行霸道。
这么多年,苏碧鸾没日没夜,耗费无数心力,为的也都是这一把神臂弓。
“我想收回云霞七州不假,却也知如今尚且国泰民安,不能穷兵黩武,惹生灵涂炭,”苏碧鸾道,“神臂弓一日不成,大褚便一日不会发兵,唯有掌握可以压倒一切的神兵,才能挥师北上,直指雁庭。”
苏碧鸾并非冲动之人,兄长为国捐躯,苏家军死伤无数,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冲动行事。
她心里始终有一杆秤,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话说到这里,苏碧鸾便也不用再多言。
未尽之意,李宿一定能懂。
果然,李宿听到这里,起身冲苏碧鸾深深一恭:“祖母高义,孙儿崇敬万分,只望以后大业能成,让祖母可以得偿所愿。”
他知道苏碧鸾是何意,苏碧鸾不需要靠扶持一个皇帝来攻打云霞七州,她想做的事,早就已经安排好,只要神臂弓能成,只要能训练出一支神机营,攻打北漠指日可待。
无论皇位上为何人,苏家军和戍边军的虎符始终在苏碧鸾手中,皇帝不肯派兵,苏碧鸾也有一万种办法逼迫皇帝就范。
这就是将门虎女的气魄。
但李宿如今已经落了心意,他不想再任由李锦昶肆意妄为,他要让他筹谋半生,最终一日无成,到头来,还是跟苏碧鸾的筹谋异曲同工。
苏碧鸾看着李宿,眼中慢慢有了些许欣慰。
“你长大了,时至今日,也算彻底懂事,”苏碧鸾道,“我原就知道你稳重,如今倒是可以彻底放心。”
说到这里,苏碧鸾看了看姚珍珠:“再说,现在你身边有了媳妇,倒是不用我这个祖母再替你操心。”
李宿一听媳妇两字,脸上差点没崩住,险些露出一个傻笑来。
不过想着如今事态庄重,李宿还是憋住了,继续道:“祖母,父王今日应当就会下诏,废黜我太孙之位,今日我便会挪宫,不再居于深宫,行事倒是方便许多。”
“祖母有何安排,尽可知会孙儿,孙儿一定能完成使命。”
苏碧鸾听到他这一眼,若有所思点点头:“以退为进,倒也并非坏事,端看你能去哪里了。”
盛京之中,有一处空置的皇家园林,有的风景如画,有的则零落废弃。
但无论如何,只要能出长信宫,天地广阔,李宿便可自由翱翔。
李锦昶这一步棋下得大错特错。
他若是一直把李宿控制在深宫之中,即便李宿会飞,也无法有任何作为。
苏碧鸾道:“纵虎归山,养虎为患,这就是今日的太子殿下。”
李宿没有说话。
此时毓庆宫也无外人,苏碧鸾也不用藏着掖着,便道:“当年长姐突然崩逝,留下一双幼子,陛下壮年丧妻,难免心中伤怀。”
苏碧鸾说起洪恩帝,语气里倒无不满之意,只是平淡诉说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陛下同长姐少年夫妻,又是青梅竹马,感情自是深厚。加之陛下即位之初国祚动荡,长姐一直勉力支持,给了他最大的心理慰藉,这才让陛下能支撑下来。”
“这份情谊,任何人都比不了,也给不出。”
除了孝慈皇后,所有人对待洪恩帝都是皇帝,唯有孝慈皇后把他当成是少时的邻家哥哥,是自己的丈夫。
“陛下同孝慈皇后这份感情,让他的理智出现了差错。”
“他太过伤感于孝慈皇后的早亡,难过于自己没有好好对待孝慈皇后,也伤怀两个幼子失去了母亲。”
所以,他给寿宁公主取名长生,赐封号为寿宁。
希望她健康长寿,一生安宁。
而李锦昶,他也都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从不敷衍。
“但他这份溺爱,却害了两个孩子,也害了长信宫所有的人。”
李锦昶自私偏执,只一心为自己打算,寿宁公主肆意妄为,从不管他人心事。
这两个天家儿女,竟是扰乱长信宫的最大祸根。
“若没有他们,又哪里有如今的动乱不安的长信。”
国祚不稳,才是祸国之兆。
苏碧鸾凤目一挑,满眼都是厌恶:“从他跟自己的妹妹颠鸾倒凤开始,我就不同意让他继承大统。”
“这长信宫里,哪怕是李端都比他配当皇帝,唯独他不配。”
李宿有些震惊:“祖母,您是何时知晓的?”
就连姚珍珠也很吃惊,李宿会知晓此事,是因他少时看到了两人行苟且之事,但贵妃又是如何得知?
苏碧鸾瞥了他一眼,反问:“你又是如何得知?”
李宿深吸口气,简单说了两句,末了才道:“此事实在骇人听闻,且也太过龌龊,孙儿实在难以启齿。”
自己的父亲同亲姑姑乱|伦,他还亲眼所见,当时没有宣扬出去,已是他少年沉稳,把这一桩龌龊官司压在了心底。
又何足为外人道也?
苏碧鸾定定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难怪你一直不喜外人亲近,早先的时候瞧见女子,也是尽量躲避,原来如此。”
李宿的这个毛病,在她面前一直隐藏的很好,但他毕竟是苏碧鸾看着长大,他的一举一动苏碧鸾都能分辨清楚。
他之前病得那么重,重到不能同任何生人碰触,苏碧鸾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但他不说,苏碧鸾也不能逼着他去倾诉,便一直悄悄关注他,看此病是否有转机。
她万万没想到,带来转机的,竟是一个御膳房的小宫女。
时也,命也。
她的一念之间,姚珍珠便去了毓庆宫,而李宿也遇到了自己命定之人。
自从有了她,他的转变苏碧鸾都看在眼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李宿终于变得像个正常人了。
他会哭会笑,会欣赏四季变迁,也会沉醉于梅林的美。
他不一样了。
苏碧鸾回忆过去,心中又涌出疼惜:“这两个杀千刀的畜生,不配为人父母。”
他们肆意妄为,伤的是天家颜面,若是一直压着不被外人所知,倒也无伤大雅。
坏就坏在,他们早为人父母。
李宿看到了这一段过去,心受重创,从此排斥外人,那李如嫣呢?
苏碧鸾面色一凛:“待到你离宫,想办法寻了嫣儿,好好开导她。”
外人不知内情,李如嫣就是两人的亲生女儿,她又如何能不知?
近来宫中事情繁多,桩桩件件都围着她,她又如何好过?
李宿拱手:“是。”
苏碧鸾叹了口气:“我早先并未关注过他们兄妹,当真以为两人因失去母亲才亲近,直到定国公突然暴毙,我才知其中还有这一段隐情。”
“他若不动手,说不得大业在望。”
很可惜,李锦昶太过着急,也太过得意忘形,他不明白此时最应安分守己,而非事事乖张。
他每多走一步,都是往悬崖上奔赴。
人生之路没有转角。
苏碧鸾轻笑出声:“咱们就看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