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我娘亲最会做豆腐,最拿手的就是素鸡,也就是红烧豆腐干,当时村里的人都拿各种各样的货物来家里换。”
姚珍珠一边回忆着年幼时的记忆,一边感叹:“当时我爹只要有空,就会给我娘帮忙,我大哥也会给娘打下手,靠着我爹的勤奋和我娘的手艺,家里的日子过得极好。”
素鸡不值几个钱,收的货也不贵,这家一捧小米,那家一捆腌菜,往常都能换一整碗素鸡。
瞧着东西不多,但姚珍珠家里在村中的情分却存了下来。
姚珍珠说着说着,不自觉就有些啰嗦。
李宿竟然一直认真听着。
听到最后,姚珍珠不说了,李宿还有些意犹未尽。
“你家中过年时包的是什么样的馅料?”
姚珍珠愣了一下,很快便答:“殿下,臣妾毕竟只是普通村户女,家中并不富裕,但父母却都很舍得,不会扣扣搜搜过日子。”
“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买些猪肉,用小部分来包饺子。”
“北地村中,最经常吃的就是酸菜饺子,酸菜是年前就开始积的白菜酸菜,到了过年正好吃,到了调馅的时候,把酸菜仔仔细细洗上几遍就没那么酸了,但吃的时候却特别有劲儿。”
那种酸酸香香的味道,又是久违的酸菜猪肉饺子,就连年少的姚珍珠都能一气吃下二十来个。
当然,这事不能跟李宿说。
姚珍珠道:“那会儿村中不太富裕的人家,没有那么多白面,也会掺一点玉米面或者糟米面,包出来的饺子还挺好看,就是没有白面那么香。”
李宿听着,突然问:“你家中很穷困吗?”
他虽然经常出宫,也会在盛京的市坊里体察民情,但盛京毕竟是一国之都,皇城之内几乎都是富户。
这样的环境,他很难看到民间疾苦,也不知要如何去判断百姓日子过得到底如何。
许多治国之策都只是案头上的卷宗,也只是史书上冷冷的笔触,实际上,李宿根本没有去过真正的村庄,也从未在田地里走过。
他就如同精致皇城中的金丝雀,每日只会在金子打造的牢笼里唱歌,无法在天际翱翔。
姚珍珠的回忆,给他打开了另一扇窗。
李宿听得特别认真,也用心去记每一个字。
姚珍珠很意外李宿会问她家中情境,想了想还是道:“殿下,臣妾家中其实不过是普通农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许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生活无以为继,相比起来,臣妾家中已算是富足而安稳。”
“话虽如此,跟宫中是完全不能比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便姚珍珠不识字,也听师父念过这句诗。
她人聪慧,记性也好,因为对这首诗实在震撼,所以一直记在心里。
“就比如臣妾家中,父亲继承祖上传下来的十亩水田,母亲又有营生的本事,家中孩子又不算多,所以日子一直很好过。在臣妾的记忆中,大约一个月能吃上一两次肉,经常还能吃上鸡蛋,偶尔村里开河,还有新鲜的鱼虾吃。”
这么说来,有食吃,有衣穿,又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算是富足而美满了。
李宿点点头,他道:“孤明白了。”
所以,姚珍珠才养成这般开朗的性子,家中对她宠爱有加,父母又有能力好好养育孩子,才能让孩子积极乐观,开心成长。
只是……
李宿心中叹气,若没有那年青州大灾,又该多好啊。
姚珍珠留在毓庆宫那天起,她的生平就已经送到了李宿的书桌上。
姚珍珠是青州人士,十三岁那年青州大灾,她跟着父母成了流民,在流亡的路途上,父母相继去世,她实在活不下去,在奉天附近卖身入宫,成了宫婢。
生平上没说她兄弟是否还活着,宫里也不会对这样一个普通的宫女多有打探,卷宗上短短几行字,就是姚珍珠二十年人生。
李宿也不去问她这些,只是想,若是没有那一场灾难,她还是家中娇贵的珍珠儿,如今或许正在商议亲事,即将嫁作他人妇。
她会拥有平凡而幸福的一生,会子女成群,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可如今,这一切都没了。
天灾无情,人生多艰,她辗转入宫,成了最卑微的宫女。
然而她却又实在命好,凭借绝佳厨艺天分,成了御膳房掌勺大厨的关门弟子,之后五年御膳房生活,她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甚至会很顺畅。
可这短暂的幸福又结束了。
随着赵如初出宫,她被师兄和温加官坑害,派来了毓庆宫。
如今倒是成为他身边,最“得宠”的那一个了。
幸运吗?李宿不知。
但若说不幸,她肯定是不幸的。
她这一辈子,或许只能作为他的嫔妃,他能给她锦衣玉食,也可以让她高高在上,但她无法获得普通女子都能拥有的幸福,也无法作为母亲,拥有自己的孩子。
李宿心中有些针扎般的刺痛。
遗憾吗?
这一刻的他,竟然替姚珍珠觉得遗憾。
————
姚珍珠也不知自己的回忆,竟引起了李宿的思考。
她继续道:“这饺子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的,毕竟要白面和猪肉,臣妾家中每年都能吃上三五回,已经相当满足了。”
李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孤明白了。”
姚珍珠不知他到底明白什么,也不知他想要听什么,就这么絮絮叨叨说起了原来家里的事。
她真的很想家。
她想父亲、母亲,也想念哥哥弟弟。可物是人非,异常灾祸让她没了家,失去了亲人,如今孤身一人留在宫中,不知唯一还活着的哥哥到底流亡在何处。
姚珍珠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念叨了。
李宿往常从来不去揣摩旁人心思,这会儿竟无师自通,一下子明白姚珍珠为何叹气。
他一本正经道:“你莫要焦急,你哥哥的事孤已经安排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音。”
姚珍珠心里那股沉闷,顷刻间随着李宿的话散开来,不再折磨她那颗柔软的心。
“多谢殿下。”
姚珍珠抬头,认真看着李宿道。
李宿没回答,甚至没有看她,只低下头继续擀饺子皮。
两个人虽然是第一回 一起包饺子,但配合得特别好,一个擀皮一个包,不多时就把两盆饺子馅都包完了。
李宿看着盖帘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元包饺子,又看了花心饺子,突然觉得很满足。
记忆深处,曾经的过往也渐渐复苏,重新浮上新湖。
冯奶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李宿想起,当时她带着他包饺子,跟他说:“奶娘只能陪着殿下几年,待到殿下长大成人,有了妃嫔妻妾,到时就有亲近人陪您包饺子。”
“家家户户,亲朋好友,自然要一起守岁,过年就是要开开心心。”
冯氏没怎么读过书,也没什么大道理,她有的,只是普通妇人的慈善罢了。
可这些少得可怜的温暖话语,都被后来的刺目血红所覆盖。
李宿心中微痛,这一刻,他甚至也跟着姚珍珠怀念起旧日亲朋来。
姚珍珠包完饺子,用帕子擦干净手,又让贝有福把锅碗瓢盆都收拾下去,擦干净圆桌,小厅里便只剩下正在煮水的茶炉。
不一会儿,锅中水就烧开了。
咕嘟嘟的热气氤氲而出,仿佛可以温暖一整个夜晚。
李宿安静坐在桌边,认真盯着那一锅热水。
饺子要热水下锅。
姚珍珠问了李宿想要先吃什么口味,便先下了一锅白菜猪肉饺子。
李宿是第一次亲眼看怎么煮饺子,这会儿全神贯注盯着那个不大的陶锅,比往日里上课还要认真。
就看姚珍珠把饺子下了锅去,用长勺不停搅拌,不多时,元宝一样的饺子便漂浮起来。
姚珍珠用准备好凉水往里面倒了一些,刚沸腾起来的热水立即安静下去。
如此反复三次,饺子便熟了。
姚珍珠用金边白瓷碟盛了饺子,端到桌上,又从食盒里取出辣椒油和醋。
“殿下若是觉得辣味可以接受,便加些辣子,吃起来更香。”
这辣椒油里加了花生和芝麻,闻着就一股勾人的香气,李宿也没那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己添了醋碟又加了辣油,就等着饺子凉些就用。
这一锅饺子里有他自己包的那几个,还好他捏得紧,没让饺子煮漏了,但也实在不好看,跟姚珍珠包的小元宝一比,简直掉价。
李宿瞥了一眼正认真煮饺子的姚珍珠,迅速夹起自己包的一个,蘸了些醋,一边吹气一边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日的饺子格外好吃。
姚珍珠在馅料里加了蘑菇水,调制出来的馅料带着一股蘑菇香,却又不浓重,不会掩盖白菜的清甜。
猪肉很嫩,配合着又甜又脆的白菜,让人简直是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待姚珍珠煮好第二锅白菜猪肉饺子,李宿那小半碟子都要吃完了。
姚珍珠端了回到桌边,轻声问他:“殿下,臣妾也有些饿了,不知可否让臣妾的大宫女进来煮饺子?”
毕竟是过年,让听澜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外头过年,姚珍珠心中不太落忍。
李宿见她多,自然也经常能见到听澜,闻言也没怎么反对:“进来吧。”
姚珍珠立即就弯着眼睛笑了。
今日的月儿是微弯的上弦月,皎洁的月光同璀璨的宫灯一起映入宫殿之中,也点亮了姚珍珠明媚的眼。
她的笑眼也如同弯月一般,皎洁而美丽。
李宿轻咳一声:“坐下来吃饺子吧。”
姚珍珠规规矩矩坐在他对面,只吃自己面前那一碟。
吃饺子就是方便,不用旁人伺候,一人一碟,谁也不抢谁。
听澜进来后,也不往前凑,又把茶炉往边上挪了挪,跟贝有福一起在门口煮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