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胤禛脸色沉了沉,将缰绳交给苏培盛,低声吩咐道:“带她回去。”说完他自己迎了上去。
苏培盛还没有走出两步, 就听到那只熊一阵吼叫:“女巴图鲁,别走, 比试比试!”
康熙他们转瞬间已经到了跟前,紧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过来的, 还有太子八阿哥九阿哥,最小的十三十四落在最后面。
云瑶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想装着没听见都不行。苏培盛停下来, 为难地看向云瑶,她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 抱着马脖子滑下来,福身见礼。
“咦,脸好了长得还真俊, 先前皇上说你就是女巴图鲁, 我还不信呢,可惜成了四阿哥的女人!”
草原上的儿女爽朗没有那么多忌讳, 巴音台吉将这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左右摇摆, 围着云瑶转圈圈, 上下打量着她, 随即嫌弃地皱眉,“不行不行,骑马不好, 不行!”
胤禛冷着脸,上前不动声色将云瑶挡在身后,“巴音台吉,她才刚学骑马而已。若你要比试,咱们来赛一场如何?”
巴音台吉寻常见惯了胤禛的面瘫脸,并不放在心上,连连摆手,“咱们比试就没意思了,先前你的女人赢了我们的塔娜,她迄今还不服气。
今天让她们再试一场,看看究竟是草原上的女人厉害,还是大清的女人厉害!”
云瑶直想骂娘,巴音台吉简直跟那见着蜂蜜的熊瞎子,就巴住她不放了!
康熙脸色也不大好,他沉沉望向云瑶,令她心里顿时一咯噔。
昨晚康熙因为大阿哥之事,面子里子都丢尽,现在又被巴音台吉当场找茬,他肯定忍不下这口气。
若不是为了稳住蒙古部落,让他们不跟着噶尔丹起哄闹事,他估计会直接御驾亲征,亲手灭掉巴音台吉。
云瑶猜测,要是她敢拒绝或者跑掉,估计会被康熙扔进猎场中,当作猎物射杀掉。
巴音台吉的挑衅太明显,手搭着胤禛的肩膀将他带到一边,声若洪钟地道:“四阿哥,女人们的比试,咱们男人不要去掺合,就在旁边看热闹就好。”
他汉语蒙语夹杂着说,云瑶虽然听不太懂,可从胤禛的神色看来,他说的话很不招人待见。
云瑶可以喷他一本《农政全书》那么厚,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现在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中,赢是不可能赢的。虽然她才初学骑马,输了的话康熙肯定没有好脸。涉及到大清的脸面,她又不是康熙的亲生儿子,他没有那么多道理对不相干的小虾米讲。
偏偏十四虽然门牙漏风,话都讲不清还在旁边瞎叫起哄:“她不会骑马,我来与你比试!”
八阿哥无奈地摇头,将十四拖了过去,说道:“十四弟,你还小呢,大人的事你别乱掺合。”
云瑶瞄了一眼八阿哥,很想淬他一口。十四都能骑马去打猎了,骑术怎么都比她这个才上马的好,他这是要故意盼着她出丑,让胤禛没脸。
再见到巴音台吉那张被埋在胡子里的脸,上面写满的张狂得意,前后左右夹击之下,云瑶的火气,轰一下就直冲脑门。
要死也要拉上你垫背,巴音台吉就算是勇士,骑马若是赢了一个初学者,而且还是女人,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自豪的事。
若是巴音台吉输了,那对不起了,他那张熊脸,还是埋在胡子里面,一辈子都没脸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巴音台吉,草原上的儿女自打会走路就会骑马,而我不过初学,连高一些的马背都爬不上去,跟谁比肯定都比不过。”
巴音台吉得意地抬起了下巴,不可一世的德性,让人看了想把他揍成猪头。
云瑶继续噼里啪啦道:“久闻巴音台吉不仅摔跤厉害,骑马射箭更不在话下,是勇士,大大的勇士。若跟谁比都是输,我斗胆想与巴音台吉比试一场,输了我也能去吹嘘一下,我与勇士交过手。”
康熙脸色微微变了变,胤禛大骇,忙朝巴音台吉施礼,用蒙语道:“是她莽撞了,我这就带她回去,等下亲自上门来陪你喝酒赔不是。”
巴音台吉还从未被女人当面挑战过,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没了面子,决定要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他拍着胤禛的肩膀道:“四阿哥,你这就不对了,女巴图鲁亲自开了口,我怎么能不应战呢。
她是女人,我也不欺负她,马由着她随便挑,我挑一匹最温顺的母马与她比试,这样也公平些。”
胤禛还要说话,康熙低喝道:“老四!”他的话被堵在了嘴边,脸色苍白,神情是说不出的懊悔。
云瑶朝胤禛勉强笑了笑,其实现在她见到他那样焦灼不安,原本的勇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早就后悔了。
马已经被牵了过来,巴音台吉轻松自在,如同他先前所说,随意挑了一匹温顺听话的母马。
胤禛走到云瑶身边,将担忧后悔心疼愤怒各种情绪先压了下去,一边给她强调骑马的要领,一边帮她挑马:“你别去管输赢,先保护好自己为首要。这匹母马也温顺,你初学,就骑这匹吧。”
云瑶哭丧着脸,努力转动着仅剩的脑子,咬牙切齿地道:“选一匹爆发力好些的吧,总得拼一把,省得以后他再找麻烦。”
胤禛急得低吼道:“不行,这不是你逞强的时候,哪有拿自己的命来堵气的。”
云瑶很想哭,她也不想啊,可她现在又有什么办法。上次她就不该打那一架的,现在她决定趁机多捞点好处,不然也太亏了。
“爷,假如,妾身说是假如,若妾身赢了,得到的赏赐你能不能交给妾身亲自保管?”
胤禛真是又难受又想生气,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她还不忘讲条件,瞪着她道:“好好好,都答应你,我保管碰都不碰。”
云瑶打蛇随棍上,“那副御赐的字也还给妾身吧,妾身觉有了真龙之气护着,供在屋子里牛鬼蛇神都不敢再近身。”
胤禛无语,深吸一口气道:“都依你。”
云瑶稍微好过了点,这才走上前,福了福身,脸上挂着虚虚的笑:“巴音台吉,我实在是不会骑马,就不用那么复杂的规则了。我们就比试跑一段路程,谁先到终点谁赢,你觉着这样如何?”
巴音台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见不过几十尺的距离,他哈哈笑起来:“这点距离,马一张腿就到了,不过也没有关系,都依你。”
云瑶已没有他法,只得孤注一掷了。她走到选好的白马旁边,仰起头对它扯出个笑脸,双手合十朝它拜了拜:“白马大神,等下请多多包涵,你可以生气,但是不要太生气,我也是没法子了。”
胤禛:“......”
默了默之后,他拿了块糖递到云瑶面前,她接过去顺手塞进了自己嘴里。
胤禛:“......”
白马朝云瑶打了个大大的响鼻。
胤禛亲自牵着马走到画出来的道前,万千关心只化作了一句:“要保护好自己,我在旁边跟着你。”
云瑶点了点头,不去管围着观战人群的各种复杂眼神,她一只脚踩着马蹬,另外一只脚想往上翻。
谁知马动了动,她一下滑了下来,吊在了马身侧,看上去滑稽极了。
巴音台吉忍不住哈哈大笑,还有道熟悉的笑声也特别刺耳。云瑶发誓,以后缺牙又缺心眼的十四,休想再吃到她任何东西!
胤禛冷着脸大步上前,双手一用力,将她举到了马背上。
云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长呼出口气,说道:“开始吧。”
小太监手一举,巴音台吉一夹马腹,低吼一声,母马立即撒腿狂奔起来。
康熙背着手,面无表情看向了云瑶。她着急忙慌左右拉着缰绳,马还在原地转圈圈。十四急得跳脚,挥着胖胳膊,喊道:“快跑啊,别磨蹭了!”
云瑶神色凝重,充耳不闻周围一切,等马一转过来身,她用力一夹马腹,马总算抬腿奔跑起来。
巴音台吉跑出一段路之后,回头一看,云瑶的马已经慢腾腾追了上来。她直挺挺骑在马上,随着马的跑动前仰后俯,看起来像极了扳不倒。
两匹马的距离已经隔了十多尺,巴音台吉也不急了,故意慢了下来,等到云瑶追上一些,再故意加快些速度。
四周欢呼声不断,蒙古人的笑声最响亮,给云瑶打气的喊声也不示弱。十四跳得尤其高,胖腿迈得飞快,边跑边喊,嗓子都快喊哑了。
云瑶没有管巴音台吉的戏弄,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立了杆子的终点。
近了,再近了。她心里砰砰直跳,心一横,猛地伏下身贴着马背,然后,扬手将金钗狠狠刺入了马背。
周围的人还没有回过神,只听到白马狂嘶一声,快如闪电,率先冲过了终点。
“好!”以十四为首,带头欢呼起来。
康熙原本沉下来的脸,终于浮上了隐隐的笑意。
巴音台吉完全没反应过来,只听到风驰电掣般的声音从身边呼啸而过。
他暗叫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他母马的脚力有限,对手选的又是冲进十足的好马,他就是骑术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马冲过终点,越跑越远,最后只留下一道白影。
他愣了下,都比完了,她还跑什么?
胤禛一直紧张关注着云瑶,从她一俯身就开始觉得不对,等到她刺马时,整颗心煞时揪成一团,急着抓了匹马翻身骑上追了过去。
康熙也察觉到不对,沉声下令道:“快去追,把他们完好给朕带回来!”
十四跳脚也要去追,被十三死死抱住了,“四哥已经去了,你再去出了事,四哥还得顾着你。”
十四听后,难得讲了一次道理,哭丧着小脸道:“好吧,云格格一定不会有事的。我还想吃她的铁片烤肉呢,十三哥,你吃过没有,听说她烤得可好吃了……”
那边马背上的云瑶,死死抱着马脖子,被惊马癫得像是颗在锅里蹦跶的炒豆子。
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脑子里一片空白,将那些驭马的要领,通通抛在了脑后,只知道张嘴大哭,想到哪里哭诉到哪里。
“马大爷啊,我给你磕头了,都是奴才的错啊,不该拿钗扎你啊!”
“我虽然扎扎扎,但我不是容嬷嬷啊!”
“各方菩萨,临时求你们一件事,给马下个定身术呗!”
“啊啊啊,死定了!”
“摔下去别摔到脸,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为什么偏偏要靠骑术呢!”
云瑶的白马像是疯了般无头狂奔,留下一串血迹。胤禛目眦欲裂,死命打马紧追不放,大声吼着骑马的要领。
云瑶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她砰砰快跳出来的心跳,她只有一个念头:“这次死定了。”
白马长嘶一声,累得口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眼见前面就是小滦河,白马还是没有停的迹象。胤禛心神俱碎,嘶吼道:“云瑶!”
缰绳死死缠在云瑶的手上,勒得双手火辣辣的痛。她胃里酸水上涌,再也受不住侧头狂吐起来。
吐了一阵之后,她总算清醒了些,听到胤禛的喊叫,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他骑在马上,神情慌乱无措,像个疯子一样对她乱挥舞着双手。
她的理智渐渐回来,试着慢慢直起上身,放松了身体,忍着痛轻轻拉了下缰绳,白马惯性地慢了下来,却很快又撒开蹄子乱蹦。
云瑶揪准这个时机,迅速放开缰绳,抱着脑袋闭眼往旁边草地上一跃而下,白马一下冲进了小滦河,溅起阵阵水花。
胤禛已经到了云瑶的侧后边,见她跳马,脑子嗡嗡作响,他毫不犹豫,纵身从奔马上也跟着跳下,朝她狂扑过去,一下被她砸中,两人在草地上滚成了一团。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胤禛顾不得胸口的痛,翻身爬起来抱着云瑶,见她双眼紧闭,手轻轻抚上她脸,颤抖着唤道:“云瑶?”
云瑶眼睫颤动,终于睁开了眼,呐呐地道:“我还活着吗?”
胤禛松了口气,连声道:“你还活着,还活着。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云瑶身上的骨头都像被拆开了,又酸又痛。尤其是双手,她拿到眼前一看,手被勒破了皮,血糊满了手,看上去触目惊心。
“别动。”胤禛看得心痛不已,他的马与云瑶的马都已经跑得不见了,回头一看,见侍卫们已经追了上来,说道:“我们先回去。”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匹马,吩咐了几句,又对她说道:“别动,我抱你上去。”
云瑶见到高大的马还心有余悸,目露惊恐,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紧紧闭着眼睛,不看就假装没有马。
胤禛抱着她一举,她借着力爬上马背,却听到他闷哼了声,忙睁眼回头看去,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她忙关心问道:“怎么了?”
胤禛吐出口气,挤出一丝笑,“你太重了。”
云瑶翻了个白眼,狗男人这时候还不忘取笑她!因为胤禛的插科打诨,她的心情放松了些,终于不那么害怕,两人骑着马一起回了帐篷。
祁坤院判又被请了来,给云瑶诊断之后,万幸她身体底子好,没有伤到内腑,只身上有些淤青。手上也只是小伤,搽些药膏包扎静养两天便没事。
姚姑姑伺候云瑶进去洗漱完出来,扶着她在床榻上半靠着,叹息着道:“格格真是跟草原相冲相克,次次都遇到那个巴音台吉,次次都受了一身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