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祈幽
第35章 玉蜂儿 当爹的都一样,不知道谁配得上……
剥好的虾仁用石臼樁成细细的泥, 根据虾泥的含水量混合土豆淀粉,揉成面团为止。
揉好的面团滾成长条,巴掌长一段的切分开放进锅里蒸熟。方年年把蒸熟的面团挪到室外通风的地方晾着, 这晾一个晚上,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切成薄薄的片。
这是考验刀功和体力的时候,方年年找来了方大牛, 方大牛提着刀磨了磨就开始切,切出来的薄片厚度几乎一样。
切成的薄片放进烤炉里烘干, 储存得当就可以放上小半年……一般是不会的,吃都来不及。
做好的虾片放进滚烫的油锅里, 轻微的响声后,肉眼所见地看到薄片膨胀、涨了起来, 成了肉粉色的膨化食品。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半下午,方年年炸了一些虾片, 把扎得细细密密、半个葫芦状的竹篮子装满,端着送到了外头。家常打扮的阿娘和李婶凑在一块儿小声说话, 有客人来了都顾及不上,是方年年紧走几步招待,倒了茶水、放上了点心。
客人闻到了虾片的味道, 还追着问了几句,听方年年说不对外销售, 就歇了心思专门吃自己点的点心。
老农上山摘的芽头两片叶晒青后得到的粗茶,滋味比不上雨前龙井、白茶普洱等等。干缩的茶叶泡开后茶汤微微混浊,入口涩, 咽下去有悠悠的绵长的苦,直苦得拉心拉肝、眉头紧皱,但它便宜、解渴、去暑、败火, 是春夏秋三季里,小茶馆销量最好的茶叶。
“这茶,苦得地道。”客人喝了一口茶,直接苦得眉毛鼻子皱在一起。
“吃个玉蜂儿缓缓。”方年年笑着说。
茶汤苦就吃一两口茶点中和。
“姑娘,你家的玉蜂儿做得细致。”客人看着玉蜂儿,颗颗粉白好看,直接称赞。
方年年今儿个提供的茶点是玉蜂儿,玉蜂儿也就是常说的糖莲子。莲子裹着翻砂的糖粒,舌尖抵着上颚嘬着味道,糖粒一点一点化开后嚼着糯糯的莲子吃。
说到莲子……方年年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吃下这枚血莲子,她没有任何变化呀,没有变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下巴上甚至还冒出了一粒小痘痘。
吃了个寂寞,说不定莲子过了保质期,已经没啥大用,沈宥豫费劲心思弄了来,就这样?
“还是要拜托你访访别的,昨儿看的后生不行。我粗瞧着其实挺中意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目光端正,看着就是个知书达礼的斯文人。大丫头三岁,年纪也合适。”塔娜小声地和李婶说着话,两弯眉皱着,没上青黛就黑而浓密,“可是她爹一会儿说小伙子体格太弱,风吹树倒的,一会说为人吝啬,行商之家买个烧饼还要砍价。”
李婶笑得前仰后合,揩着眼角的泪。
塔娜捶了李婶一下,自己忍不住也笑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就是看不顺眼,任是凤子龙孙来了,也配不上他的宝贝疙瘩。他说多了,我看着那孩子也不对劲来,明明挺周正的愣是觉得尖嘴猴腮。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李婶笑得捂住肚子,阿呦阿呦地喊着。塔娜没奈何地拽了她掖在青碧镯子里的帕子捂在她的脸上,“擦擦吧,脸上的粉都花了。”
李婶赶紧地从怀里掏出掐丝的巴掌大铜镜,用照子看自己的妆容,抿了抿鬓角的碎发、正了正簪子,她说:“这当爹的都一样,我家那口子对三哥儿以前赞不绝口,说他聪慧过人、必有大前途。自从和我二哥商定了婚事,他就看三哥儿怎么都不顺眼,吃饭多吃两口菜他都觉得有辱斯文。”
三哥儿就是李秀秀的表哥,在众多兄弟中排行老三。
“鸡蛋里挑骨头。”
“可不是。”
两人吐槽了一会儿,塔娜忽然叹了一口气。
李婶问,“怎么了?”
塔娜说,“一想到丫头出嫁了,不在自己身边,我就不好受。当爹的心里怎么想,我还不晓得,但总不能丫头不嫁人一辈子待身边吧,我们当父母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找个好人家。”
“是啊。”
虽说女儿许给了舅家,亲上加亲的,李婶还是不放心。
“哪里能找称心如意的,昨天看的那个还不如沈宥……”塔娜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了嘴。
“在你们家当小二那个?”李婶没有察觉出塔娜的不对劲,她左右瞅着,“没见到人啊,那小子品貌都佳,腰板挺括,昂昂大丈夫,瞅着就是个好的。要不是来历不明,招了当女婿也不错。”
“算了吧。”塔娜摆摆手,明显对沈宥豫感官不行,她说:“归家去了。”
“也是,来历不清不楚的不行,还是找个稳重踏实的过日子。”
塔娜猛地回头,看到方年年蹑手蹑脚地靠过来。
方年年干笑,“我给你们送吃的。”
“小丫头片子偷听大人说话。”
方年年大喊冤枉,“才没有,我刚来,什么都没听见。”
就听到李婶说招沈宥豫当女婿,阿娘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塔娜赶着女儿走,从小就鬼灵精的。等女儿走了,她小声和李婶说,“丫头主意太大,小时候带自己,长大了照顾弟弟,从没让我和她爹操心过。就是这样,更不知道给她找个什么样儿的了。”
“我家秀秀性子软得和面团似的,嫁到舅舅家我也放心些。唉,可是我那个嫂子碗里盘里分得清清楚楚的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儿错处,现在秀秀是外甥女,她没什么好说。以后当了婆婆,我的秀秀该怎么办?”
两位母亲说着话就忧虑上了,为人父母,真是操不完的心。
方年年知道阿娘在思量什么,自己略有别扭后就坦然接受了,顺其自然,不可能不嫁人的。就希望对方是个好的,知冷知热、贴心贴肺,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她相信自己的经营能力。
捏了一片虾片进嘴里,方年年嚼着酥脆的虾片、看着泛黄的纸,半天就落下两个字——招聘。
…………
乌衣镇人少地方小,稍微发生点儿事情就沸沸扬扬,各种消息犹如雪花一样传到了驿站这一片,顺势就进了方年年的耳朵里。
李秀秀回家住了,总住在舅舅家,舅舅舅妈不说什么,她自己就尴尬了起来,虽说待自己都是极好的,但总不如亲爹亲妈,不如自家舒坦。
徘徊了几日,她就回家了。一回家就到了小茶馆找方年年说话,还央求着方年年教自己做几色独一无二的点心,以后拿出去就可以震一震别人。
方年年没有不同意的,她从不藏私,就说中秋月饼吧,只要来帮忙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学。可偏偏有人偷偷摸摸,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自己是个什么吝啬诡谲的小心思,也就把别人当成什么样,对,她说的就是从她家出来的前前小二!
李秀秀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他们家的月饼店已经关门歇业,生意全被张娘子家的小摊位抢了去,张娘子做事勤快、用料十足,谁走亲访友不来上一包馅饼,可谓是镇子上的新风尚。
打击了小人,方年年还是有些开心的。
“如果没有张县丞那档子事儿,再过一日,就是张宜回门了。”李秀秀撑着下巴,苹果脸上出现了愁绪,“真是没想到,她爹竟然是江洋大盗,曾经血洗满门,看着真不像。”
不是血洗满门,只是当了帮凶。不是江洋大盗,只是藏着劣迹的江湖人。
方年年在心里面反驳着,“好人不会把好字刻在脑门上,就像是坏人也不会脑门上刻个坏。”
“他就刻了,他们就刻了。”李秀秀朝着外面努努嘴,窃笑着说。
方年年看过去,“……”
她伸手揉了揉李秀秀的脑袋,后者护着头发躲来躲去,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奶猫,没什么杀伤力。
“我去招呼客人,待会儿来。”
李秀秀理着头发,从怀里拿出和她娘同款的巴掌大铜镜,照了半天发现没什么好打理的,方年年就是个自己闹着玩,手上带着分寸。
她看向方年年,和押人的两位官差说话落落大方,给那些黥面的犯人倒水也没有神色改变,她什么时候能做到方年年这样处变不惊呢?
黥面就是黥刑,是在脑门上刺字,用墨炭定色,留下去不掉的印迹。犯人流放,就要接受黥刑,林冲就刺过。
两位官差是走老的了,押着犯人北上,总要在小茶馆喝上一杯茶才走,再走就出了京畿,越走越北了。
小茶馆在的官道一路北上就是边关,充军流放,边关放羊,就走这条路。都城中水运也很发达,走南下的水路,一路向南就是去岭南打渔。当今学着他父亲,最喜欢把徒刑的人流放到这两块地方去,还有人写过打油诗咧——北上茫茫,草原见羊。南下苍苍,大海有鱼。
听两位差役说话,押着的这批人中官衔最高的竟然是兵部侍郎,还是因张县丞一案之故,才被流放充军。
差役说话间颇有几分唏嘘之色,前侍郎倒是很坦然,在一众面色凄苦的犯人中,显得他是去公费旅游一样。
“小姑娘,你家的糖莲子不错。”前侍郎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给我称上一斤,我带着路上慢慢吃。再上几盘菜,从京中一路走过来,脚底板疼,腹中也空空。”
看来是没有祸及家人,还有钱上下打点一路,说不定过个一两年,圣人息怒了,还能求个宽宥提前结束流放回来。回来那肯定是侍郎做不成了,但当个富贵家翁还是可以的。
方年年说,“糖莲子没有一斤呢,还有我家是茶馆,不提供吃食。隔壁有食肆,是过去吃,或者我喊了小二过来,点了菜让他送来?”
“那就麻烦姑娘了。”前侍郎拱拱手,四十上下的他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想来一路走到边关,吃吃风沙、养养牛羊,能挺到回来的那天。
方年年点点头,放下托盘走了出去,找了隔壁的小二去店里。往回走时,她看到一辆青布马车缓缓来,拉车的老马懒散地走着,马车后头跟着一辆牛车,牛车上堆放着几个陈旧的箱笼。
老马不肯走了,弓着背的老苍头跳将下来,去摸了马头,催着马儿继续赶路。
小车上,青布帘子掀开,穿着粗衣、面色憔悴的妇人喊着,“老张,马怎么又不走了?”
方年年看到妇人身后有一张苍黄的脸一闪而过,眼神犹如受惊的兔子,是张宜。
第36章 圈子草头 要是沈宥豫在,肯定一口一个……
“行了吗?行了吗?”
穿着土青色褙子的妇人问一声就咬一下下唇, 干燥起皮的嘴唇下方不知不觉就留下了牙印。牙印叠着牙印慢慢就成了血印子,就像是拿了牛角刮子生生地刮出了痧。
她挥着的手手指紧张地绷紧,像是冻伤的鸡爪子, 小指尖上依然戴着指甲套,不过从玳瑁掐丝镶豆粒大宝石的换成了老银的,沉沉的银色, 像是蒙在张家头顶上没法透气的灰暗未来。
“行了吗?行了吗?”
妇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不经意瞥到站在官道另一边的方年年。她露出笑容, 一侧嘴角裂开着,一侧却僵硬着抿成了一条线, “宝儿下来,见见朋友。”
方年年遥遥地福了福,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妇人干瘦的手抓着车门,催促着, “宝儿下来,咱要去乡下, 很久不能见到朋友,临别前见一见,小姐妹说说体己话。”
马车里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妇人神色变了变, 骂着女儿没出息。
“行了吗?行了吗?”她又开始催促着老张,一遍又一遍。
老张弓着腰, 横着细细皱纹的嘴角哆嗦着,隐隐地像是在埋怨女主人的不近人情,又像是年纪大了的肌肉抖动。
张宜坐在青布马车最里面, 融入了车内的暗影里,阿娘一遍又一遍的“行了嘛”如魔音贯耳,钻入了她脑子里, 搅的脑仁抽痛。她有些恍惚地眨着双眼,不明白即将嫁人的自己怎么坐在散发着霉烂味道的马车里?
“真是没教养,都不上来打个招呼,人就这么走了,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没教养、没出息。”妇人骂着方年年,又去问老张头,“行了嘛,行了嘛?”
呆愣的张宜手按在座椅上,身体僵硬地前伸,下半身一动未动,姿势怪异。她看到方年年原来站着的地方真的空无一人,仓皇的眼睛里出现了细细碎碎的救赎,忽然她抬起了双手捂住了脸,呜呜哭了起来。
“行了,太太。”老张头说着。
妇人松了一口气,爬上车子坐下,看到女儿哭没有任何上前安慰的兴致,反而骂着,“没出息。”
张宜没有理她娘,兀自哭着。
青布马车再度上路,悠悠地在官道上越走越远,与京城、与乌衣镇相反的方向。
······
回到店里,前侍郎正在点菜,“羊头签,木须肉,什锦菜蔬,圈子草头,再来一壶绿茵陈。”
小二为难,“客官,咱是小店,只有杂酒,没有樊楼供应的绿茵陈。还有,主家不喜羊肉,店中不供应羊头签。圈子草头想来是贵人吃的,我们这儿也没有。”
前侍郎本来翘着腿点菜,听到这个没有、那个没有,翘着的腿收回来了,“怎么什么都没有?好歹是开在官道上的!其它都不管,那圈子草头我一定要吃,这是银两,跟你们那儿大厨说了,谁能够做出来这银子就是他的。”
一锭银子,五十两的大元宝。
普通人家两三年的嚼用。
小二眼睛都直了,要不是自己不会做菜,他都想应下了。